“哥儿啊,长公主殿下既有钧令在先,那红麟给了便也无妨的。
不然王爷真要自取,我们既拦不住,更不敢拦啊,便是报了顺天府也全无用处的。
你便是不看珍大哥的难处,好歹也顾念些赦叔、政叔,还有老太太才是...”
说着,他又要唤贾蓉过来给章下跪求情。
贾蓉虽是满心不愿,也只得挪步上前,撩衣下拜:“恳请二叔...”
章只作未见,抬步便迎向了垂头丧气的牛继宗,也并不多问什么,只拱手谢道:
“有劳姐夫转圜了。”
牛继宗摸摸脑袋,摇头叹道:
“戟王爷素日也还豪爽,可有时候偏会上头,听不进劝的。”
说着他也低声劝道:
“他今儿不知怎么就红了眼,连脸皮竟也不顾了。
要不...你就先把红麟给了他,明儿等他清醒了些,我保管去给你讨了回来。”
章环顾一周,贾赦、贾政面含无奈却又存着期待,贾珍小意堆笑,贾蓉满面涨红,贾琏、宝玉等人不敢言语。
余者武荫、品官或是不愿,或是不敢,也俱是默然。
此外豪奴虽众却只敢伏地不起,派不上半点用场。
一时场内品官如云,武荫如雨,却拿那刻下仅有三个卫士随扈的吴名戟毫无办法。
这封建社会等级森严,竟至于此!
“罢了,我去牵红麟出来。”
章摸出怀表瞧过,虽还剩下五分,却也只能喟然一叹,旋即倒提黑弓,提步下阶,一径就要往荣府去了。
一众人等,连着贾赦、贾政、牛继宗在内,心中虽觉歉然,也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吴名戟扫视一周,微微勾了勾唇角:
果然是一群无胆庸徒,五年前不敢拥父王入宫正位太子,五年后也是一般!
正此时,一阵阵清脆蹄声由远及近,让他胸中快意骤然一滞。
待他含怒握弓,抬眉看时,只见一行人等已径直转进长街,急速而来。
为首那人,红贴里,刚叉帽,戴暖耳,着披肩,鸡皮鹤发,白面无须,赫然是一名宫中有数的四品太监!
第187章 两句口谕惊郡王 一卷懿旨惹诰命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
那个女人的得力爪牙!
吴名戟定睛一看,不觉心中一凛,眸中血丝悄然褪去,忙将长弓松开,抬身迎了两步,朗声笑道:
“许多时日未见夏太府了,不意今儿竟有这等缘分,不知太府缘何至此啊?”
太府始设于北魏,掌财称库藏、物资采买等事,而夏守忠本职六宫都太监,专司供应六宫后妃一应物什出入,常被外臣尊称为太府。
但于一位郡王口中说出,仍让夏守忠十分受用。
不过他一眼便望见那着保和冠服的高大郡王,是在皇后娘娘跟前并不讨喜的吴名戟,是以只笑呵呵地回了句:
“原是戟郡王在这儿,咱家今儿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请恕咱家不能全礼了。”
说着他便一挥手。
其后十余骑金吾卫士当即上前驱退王府侍卫与一干跪地仆役等闲杂人等,而后下马围护。
夏守忠这才缓缓驱马至了檐前,又早有跟从左右的内监上前搀扶,另有一小黄门跪地弓身,以背负足,接了他下来。
贾赦、贾政、贾珍等忙忙迎了上前,一面就要打发人去准备香案。
不料那夏守忠虽负诏捧敕,却只摆手笑道:
“今儿娘娘的旨意是给史老太君的,几位老爷且先不忙如此。
不过我瞧着贵府男丁该是都在此处了,这里还有一道娘娘给贵府上小章总旗的口谕,请他出来接了罢。”
皇后娘娘单给章/哥儿的口谕?!
众人听得一怔,目光不禁都落向了阶旁那白衣少年身上。
夏守忠立时察觉,跟着移目一望,脸上笑意骤浓,竟迎上两步抚掌赞道:
“好一个英姿勃发的玉面少年!怪道长公主殿下会赐下红麟呢!”
说着他便拉着章往里头厅上走去,贾珍早堆笑在前引路。
吴名戟见此,登时心生不妙,面上也阴晴不定起来,却仍在原地踌躇未去。
章此时却也觉不妙,及至那夏太监南面而立,便忙随众人一齐行礼:
“臣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娘娘躬安。”
夏守忠先朝东北拱手肃声,而后敛容作色:
“娘娘说,少年向学正当其时,切不可辜负韶光,尔须将每日课业交于贾掌书验看之后,方可觐见我儿。
另外我儿既赐下了红麟,那便好生照料,但不得飞鹰走马,违法乱禁!”
其色之严,其声之冷,直让章如面同学严母,只得喏喏而应:
“臣谨遵娘娘懿谕,不敢或违,只是...”
一语未了,夏守忠早又笑容满面,下阶把臂扶他起来,口中说道:
“娘娘母仪天下,主理六宫,今儿明发此谕,小章总旗当知娘娘爱护之心,关切之意才是。
却不知小章总旗有何为难呢?”
章瞥了眼胳膊上那只保养得不下女子的右手,面生感动,而手不敢动,只得先佯作无觉,恳切回道:
“太府之言下官深知,只是尚有两桩碍难,恳请太府点拨。”
说着他才借机甩开那只手去,探手进袖中寻摸。
夏守忠收老了礼的,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心中虽是喜欢,眼下却不敢轻收,而是先问道:
“小章总旗且说来听听。”
章微微侧身,而后手腕一翻便将一张银票弹入那绯红大袖,一行面上疑惑道:
“下官还不知这每日课业是哪些,又该如何送与贾掌书过目?”
“这...”
夏守忠脸上迟疑,但待他指腹一捻,将袖中异物的纹理、材质了然于胸--官办裕泰银庄的百两通票,立刻拍手笑道:
“咱家险些忘了,贾掌书写了些书单、科目托咱家带了。
小喜子,还不快些给小章总旗送上。”
“是,夏爷爷。”
一个戴青平巾,穿青贴里的小黄门一面应着,一面小跑上前给章呈上一个信封。
章瞥见那信封上秀丽端方的字迹--弟亲启,便知是元春亲笔了,心中不由无语:
我若不给这贿赂,这老东西不会就昧下了大姐姐这封信罢?
这死要钱的风格,估计真的就是原著里那个张口就是两百的夏守忠了。
他又瞧了瞧跟前的小黄门,见他胸前无补,腰悬乌木,便知他只是个品外的小火者,但也并不怠慢,双手接过收了,口中还客气道:
“有劳这位中官了。”
夏守忠见了果然喜欢,却只摆手笑道:
“小章总旗抬举他了,这个奴才实在没些眼力,日前刚被前朝的阁老们打了回来,现今也没个去处。
小章总旗若不嫌弃,那日后的课业就由他递送?”
这意思是即便不觐见隋珠,每天也要交作业不成?
章心中叫苦,面上也只得应了,趁便又将与诸王比射之事说了,末了试探道:
“如今下官侥幸小胜,而戟郡王仍不罢休,下官恐是再难奉娘娘口谕照料红麟了。”
隋珠公主和卫皇后说比射之事时,夏守忠原就在身边伺候,自然也知道皇后娘娘这道口谕一则是提点这小总旗不得恃宠而骄,憨顽无度;
二则就是为了警告这些宗室郡王,不得倚势乱来,惹了长公主殿下生气。
刻下听了这话,他心中虽惊讶于这少年竟于射术一道压过吴名戟,却也并不多问,当即义愤填膺就往外去,口中高声问着:
“戟郡王这般强索红麟,却把殿下置于何地?须得给老奴一个解释才才好!”
章不意他这般卖力,悄悄将指间银票又塞回袖袋,而后与一般惊喜的贾赦、贾政等对视一眼,忙也跟了出去。
却见那吴名戟竟瞧不出半点方才的冷眉冷眼,正堆着笑在和与满脸怒色的夏守忠分辩道:
“小王唯恐殿下年幼被奸臣哄骗,且殿下金口玉言又不好收回的,正寻思着将红麟带回御马监去,好给殿下一个惊喜,并无半点强据之心。
非止本王如此,方才那些兄弟也是一般的心思,还请太府回明娘娘和殿下。”
一面说着,他的胳膊便是一动。
众人虽被那高大身躯挡住,并未瞧得真切,但也都心知肚明。
果然那夏守忠也换过颜色,抚掌笑道:
“原是如此!咱家就说王爷们素来敬重殿下,怎会如此作为呢?
不过此事娘娘早已知道,也有了口谕发下,却不必王爷费心了。”
吴名戟瞥了眼远远围观的众人,但看着眼前的老太监,面上笑意仍是不改,翻手间又是一叠银票递上,口中言辞极谦:
“是,是,小王越俎代庖,实为不该,还请太府帮忙分说一二。”
众人见之大为惊异,夏守忠却只作平常,随手一捻还是五张,心中便觉满意:
“好说,好说,王爷只管放心。
不过老奴还要去荣府传旨,王爷这厢...”
吴名戟当即会意,便摆手笑道:
“小王不过找皇祖父讨了半日的假儿,如今也该回宫了,太府自便就是。”
说着他便朝贾赦、贾政等人含笑一揖,再与牛继宗招呼了,甚至还夸了章一番,方才上马去了。
俨然又是一个贤王模样。
众人怔了一怔,赞叹几句,一时散了。
独贾赦、贾政等领了夏守忠一行去了荣府,府内早已得了消息,摆好了香案,启中门迎接。
夏守忠负招捧敕,过中门,走甬道,一路直入厅上,南面而立,打量了一眼堂下跪接的一干老少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