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对凤姐从言听计从,到发号施令,及至最后休回金陵,左右也不过再有七八年的工夫。
且这结局原为两人性格使然,远非自己这个蝴蝶所能改写。
一念及此,章便也缓吐长气,轻叹出声:
“我家中本无姊妹,寒族中姊妹们也不住在一处,且与我家并非同支。
故而素日年节见面也不过点头笑笑,再草草说上几句话儿罢了,远不及凤姐姐待我这般。
直至今儿我才知道了,原来被姐姐关心爱护,竟是这般滋味。
因而一时情不自禁,还望凤姐姐容谅。
但凤姐姐这般待我,日后若遇着了疑难,也该要与我分说才好,好让我也能稍稍回报姐姐一些。”
听着少年这般情真意切,再思及他近日的言语行为,饶是凤姐素来刚硬,也不觉心内忽柔,一时脚步微顿,手内又悄悄握紧了一些,半晌笑道:
“我在家中原也只有个胞兄,自嫁过来之后才多了宝玉、琮哥儿、环哥儿这几个小叔子,倒一下多出了三个弟弟来。
如今你也上来了,哪怕不提三姑母先前待我的好儿,只看你胳膊上的伤,还有你昨晚装神弄鬼唬人的份上,我也得跟待他们三个一样待你才好...
好罢,好罢,还有你那间商行的份上~”
凤姐气哼哼地抬眉瞪了眼笑意古怪的章,又狠狠揪了下他的手背,痛得章缩手轻呼。
但瞧着面板上【缘+103缕】的字样,他心中也暗暗舒了口气。
说话间已到了二门,稍稍出了气的凤姐又拉过章细声叮嘱道:
“方才蓉哥儿来说,那些郡王里为首的是吴名戟。
他本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次子,等老千岁坏了事,他自然也被除了爵的。
后来不知怎得他又讨了上皇欢心,不但复了爵位,现还是龙禁卫指挥使。
这些年轻的郡王里头,他最是武勇,却又最为暴戾,动辄掳掠妇女,伤人性命。
不过你琏二哥说他是为了自污,故而只拿着平民百姓撒气,并不敢真的胡作非为,你倒也不用怕他的。
但他到底是个郡王,若真是有心为难你,自然能寻出好些由头来,没的叫人恶心,还得想个法子才好。
唔,你那甄家大姐姐倒能帮上忙,只是如今那红麟还是公主的,你又不能作主借给她,只怕再难说动她了。”
那吴名戟既是罪王之后,如何太上皇又复他爵位,还用他统领亲军...
莫非这是在提防道正帝?
贾琏又说吴名戟有意自污,那便只能是做给道正帝看的了。
也不知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至于如今局面竟这般古怪?
而那吴名戟又是如此性情,即便不敢夺隋珠公主的马儿,只怕也要如凤姐所说一般恶心人了...
章正自皱眉凝思,暗觉棘手,听到最后不觉心中一动。
他回头瞧了眼那艳如桃李的便宜姐姐,见她驻足十余步外,只一心观赏院中景致,冷淡态度溢于言表。
章只回之一笑便不以为意,而后回身与凤姐低声商议起来。
甄瑜美眸悄转,余光中瞥见那少年又转过了身形,正与凤姐咕咕唧唧得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
如今都到二门了,这哥儿既还没开口,可见他确是个知趣的...
如此我也就不必跟在这儿瞧她们姐弟情深了。
哼,这个凤哥儿必是在他身上谋到了好处,之后还得想法子探探才是。
不过她刚要抬步离去,就听到那边凤姐声音陡然高了三分:
“殿下竟许了你长公主府指挥使(正三)的衔儿?怪道你刚刚说什么‘衣绯腰金’呢!那这红麟...”
甄瑜还待再听,凤姐又收声下去,渐不可闻,直气得她牙根痒痒:
这个凤哥儿必是故意的!这劳什子指挥使也未必就是真的...
只是她凝眉思忖了半晌,见那章就要告辞出门,还是踱步过去,柔声笑道:
“凤妹妹可说完了?
我这做姐姐的也有些嘱咐要说给弟弟听呢,还请凤妹妹让一让罢。”
“那甄大姐姐可得快些了。”
凤姐秋波流转,只掩帕一笑,便径直领了平儿去了,倒让甄瑜微微一愣。
但她瞧着跟前俊秀挺拔的少年,抿着唇儿迟疑了一会,还是微微抬眉迎上了那双湛然凤目,清声问道:
“你...你所言当真?”
章心中轻笑,据实相告:
“不敢欺瞒甄家大姐姐,殿下确有此言,但须得我在殿下开府之前升上五品才可,还望甄家大姐姐勿要声张。”
甄瑜点了点头,因又问道:
“那红麟呢?凤哥儿想来也和你说过了,你可能做主借我一借?”
“想来甄家大姐姐也猜出了一些,原是殿下有意爱护才会只将红麟‘使用权’赐下。
殿下曾说,只要不让红麟负重85斤以上便是无碍...”
章微微垂眉,将眼前柳腰花态、粉脸冰肌的便宜姐姐悄一打量,径直略过她胸前无精打采的白泽,又于那袅娜不足一握的细腰上一转而过,语气肯定道:
“甄家大姐姐比凤姐姐更加纤盈轻巧,自是无妨的。”
咦,内里原是这般说法吗?倒也合情合理。
不意殿下对他恩宠至此,那往后可要好好笼络他了。
,等等...
甄瑜微微一怔,不禁蹙眉问道:
“你是说...凤哥儿才85斤?”
第182章 宗室争麟射圃喧 贾珍趋奉牛伯憨
荣国府,西角门。
章提衣走出,款步东行,一面举目而望。
果见得宁府门前仆役伏跪,甲士挺立,将北静王妃的卤簿,及打着各家公侯旗牌的车轿队伍全数堵在荣府门前这一段街上。
而那十来个穿着保和冠服的青年郡王们却浑不在意,其中多数正与一旁的勋贵们说说笑笑,只有为首那个身量最高的郡王神色冷淡。
其人二十来往的年纪,体匀肩阔,四肢颀长,青袍华冠立于彼处,远远望去竟像美猴王一般。
只是他模样虽可,却又白脸带霜,那狭长的眼睛配着薄唇,更总透着一股阴鸷,大约只能算个假猴王。
俗话说,面由心生,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想来应该就是那吴名戟了。
而他旁边那大汉,魁梧高壮处更胜吴名戟,那张黑黝憨厚的面容瞧着也只在三十上下,偏生又冠压金线,服绣白泽,赫然竟是位超品勋爵。
,等等!
“功爵中最年轻的伯爷”、“弟弟你一眼便能认出来”...
这不会就是我那便宜姐姐的丈夫牛继宗罢?
章怔了一怔,径直撇开那吴名戟直勾勾打望过来的目光,将场上官勋连着后面的年轻子弟全数一瞧。
除了竟在里头发现了揪须不止的贾雨村,他并未再寻着比这黑脸大汉更年轻的伯爵了。
其余或服麒麟(超品),或服白泽(超品)的那几个都已花发隐隐,断不会认错年纪的。
我那甄家大姐姐的个头大约只能到这便宜姐夫的胸口,腰身更是还没他的大腿粗,这...是不是有点不好匹配了?
在章惊罕之际,宁府门前一众人等也都转眼瞧向了那迎面走来的白衣少年,心中也是惊罕不已。
非是因为章形容绝世,而是从拉车挽马到护卫军马,乃至诸王坐骑,都或转眸或偏首,看向了那少年。
若只是一匹两匹,大家也难以发现,可街前街后数十匹马儿一并如此,哪怕只是眼珠转动(注:马的视角几乎有360°)这样极轻微的动作,一时也十分惹眼起来。
牛继宗张大了嘴巴,捅了捅吴名戟,小声问道:
“这就是戟王爷要找的红麟吗?”
正眯眼打量着章的吴名槿不觉神色一滞,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一众郡王听得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其余官勋、子弟们碍于贾府关系,多只抿嘴偷笑。
这个...牛继宗不会是真憨罢?
章脸色一黑,脚下不停,上前一番见礼。
诸王中有急不可耐者,早开口问道:
“喂,那弼马温,红麟何在?
这等宝马非你所能窃据,快快牵了出来,卖于我等。
不然等我去求了殿下,收回你的红麟,你连一两银子也别想得了!”
那些青年郡王登时又哄笑不停。
章听了却并不动怒,反而想笑:
这等“米虫”还真当我是小儿不成?
尔等若真在隋珠公主有这般体面,何必等红麟到我手中才来谋取?
国朝吸取前明教训,又纳伪清之规,最后定制如下:
皇帝诸子年十岁立为亲王,因着嫡庶不同,又分为世袭罔替或降等袭爵,及至长成之后,再根据功过升降。
其中世袭罔替之亲王,民间俗称“铁帽子王”的,其嫡长子十岁立为王世子,日后承袭亲王爵位;
其余嫡子封郡王,庶子封国公,均是降等袭爵。
而一般的亲王,从嫡长子开始便是降等袭爵,承封郡王,其余嫡子封国公,庶子封宗侯,一概降等袭爵。
如此才可保证国家财政能够支付得起优厚的宗室俸禄,不至于如前明一般被日趋庞大的天家血脉拖垮。
方才听凤姐说来,眼前这些年轻的郡王,多是上皇嫡子之后。
但好巧不巧的是,道正帝并非太后之子,且至今未能为自己生母端太妃请来太后尊号。
故而这些人虽仗着永宁帝的庇护,并不怕稍稍得罪隋珠公主,但在她面前,却也未必就能说得上话。
且他们之中,除了吴名戟统领龙禁卫外,其余人等都是闲散宗室,成日间在京中浪荡,风评很是不好,称之为“米虫”大约并无不当。
不过章心中虽觉鄙夷,面上自是不显,仍将红麟来历分说清楚,直让那些郡王笑声一滞,面面相觑:
“红麟还是明...殿下的?!”
“可槿堂兄分明说殿下已把红麟赏赐给他了...”
忽得有人喝问道:
“兀那小官儿,你可知欺瞒郡王是何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