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还是好些郡王?那便能是宗室郡王了。
他们果然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般快...
那吴名槿真真不当人子!
章心中早有预料,倒也不如何惊讶,一面挣开那汗津津、软绵绵的小手,一面止步回身,望向了那樱唇紧抿,星眸微颤,正悄悄提着裙摆,莲步急急跟上来的小妮子。
第180章 郡王威凌勋贵惶惶 诰命徒谋双姝切切
宁国府外,正门大开。
门前街上,蹄声踏踏。
十来个头戴七(cuì)保和冠,身穿云纹青锦袍,前后各缀方龙补,一身郡王燕居服(便服)的青年骑士居高临下,言笑无忌。
在他们马前马后,数十名戴黑色折檐毡帽,着窄袖云肩通袖膝袍,外罩青布对襟长身甲的王府护卫叉手侍立,五步一岗,远远延至半条街外。
在被侍卫们有意留出来的门前空地上,一众方冠青衣、素带素履的中年男子早已迎下阶来,正按忠静冠上金线有无,服上云纹之数,列明爵品,次第恭立,心中虽有惊疑,面上也还从容。
其后,许多锦衣华服,金银冠饰的青年子弟也悄悄挪着步子排好了位次,而后垂首躬身,不敢则声。
至于墙角道旁那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各家仆役,更是伏首抬臀,颤个不住。
本至微醺的贾赦一身酒意虽去了大半,一时却仍醉眼惺忪,勉力辨认了半天也未认全眼前的一干青年郡王,刻下正听着身后贾珍细语介绍:
“赦叔,里头没有各家的世子,芦小爷也不在,但义忠亲王老千岁的...”
贾赦未及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一道清冽男声:
“赦叔,别来无恙乎?
诸位叔叔,身体尚康否?”
他心中猛然一惊,忙循声望向了那翻身下马,踱步而来的高大青年,瞧着那十分熟悉的眉眼,不觉颤声道:
“戟...戟王子...”
高大青年面上冷峻,语气亲切:
“蒙皇祖父隆恩,小王如今又复王爵,只是简省了册礼...
不过如今赦叔还得称呼我王爷才是。”
这个煞星不好好在上皇跟前当差,偏跑来这儿作甚...这不是有意给陛下添堵吗?
贾赦心中叫苦,迭声应是:“是,是,下官拜见王爷。”
说话间青年王爷们也都跟着下马,一齐受了在场众人之礼,言语间也并不十分倨傲。
但众人心中仍是惊疑不定,不时偷眼打望向那身高背阔、四肢颀长的义忠亲王次子,却又不敢出言相问。
一来怕无端得罪了这个传闻中勇武暴戾的罪王之子,二来更怕落入陛下耳中落得瓜田李下,分说不清。
不过场内却有一人,毫不忌讳,当下大大咧咧地高声喊道:
“戟王爷今儿怎么来了此处,莫非是来寻我的不成?
走走走,正巧我刚得了一把好弓,找个校场我们且再来比比。”
吴名戟早已瞧见了人群中那足足越过旁人一头的,比自己也要高出一寸的魁梧憨货,闻言嘴角不禁微微一抽,面上却难得挤出些笑意来:
“不意继宗兄弟竟也在此处,这倒是巧了。
不过小王今儿忙里偷闲,却没时间比试了,且等继宗兄弟回宫当值了再说。”
午间吃得八分饱的牛继宗正因下午没有好玩的消遣,且被自家夫人叮嘱着不可提前辞行而在席间枯坐,陪着看些寡淡无趣的京戏。
等见到来的这些王爷里还有吴名戟,他心中就十分喜欢。
好容易挨到见礼之后,他便一面打着招呼,一面兴冲冲地挤开道路,越众而出,一点也没瞧见身旁诸家世交们悄悄递来的眼色。
刻下听了吴名戟这话,他登时又垂头丧气地缩回了原位。
贾赦心下失望,但也只得硬着头皮,拱手笑道:
“不知王驾莅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入内稍叙。”
“不必了。”
吴名戟负手垂目,扫视着面前陡然轻松下去的一干人等,原都是当年畅春园里头的常客,心中冷笑不已。
但他虽敢仗着皇祖父的庇佑去欺负吴名珠手下的小官儿,却不敢真个再与四王八公有所牵连,免得秦王一支血脉绝灭,无人奉嗣,当下便开门见山道:
“本王此来只为见一见红麟,还有那锦衣卫禁军中营一威总旗...章。”
红麟是什么?这煞星找我那外甥儿又要做什么?
贾赦心中惊疑,尚自踌躇。
那边贾珍早瞧出了这群宗室郡王来者不善,又听吴名戟说竟是要寻章,登时喜出望外,出班笑回:
“王爷稍待,下官这就命人唤来。”
见吴名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便忙回身斥道:
“孽障,竟聋了不成?!
还不快跑着去告诉了老祖宗,叫那章快快出来拜见诸位王爷!”
“是!孩儿领命!”
贾蓉身子一颤,慌忙应下,而后躬身退出班列,方才提起膝,贴着墙根一溜烟去了。
贾政收回目光,又瞧了瞧身前不发一言的大兄,心中虽觉不妥,却也无法可想,只得抚须轻叹一声,便也沉默了下去。
贾府合族男丁,如贾琏、贾蔷等,连着各家世交,如王仁、薛蟠等,再及贾府门生,如贾雨村,傅试等,一时都是心思浮动,或惊或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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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禧堂内,浮丹流翠,讶容满目,私语窃窃:
“竟来了十余位宗室郡王,还指名道姓要见哥儿,莫非那红麟是他从这些小爷手里抢来的不成?”
“若真是抢来的,这些主儿早就打进门了,哪里还会在外头候着?
再说了,我才刚听了一耳朵,那红麟似是长公主殿下赏下来的,他们未必就敢如何。”
“可这些主儿素来无法无天惯了,虽不敢对殿下不敬,却未必在意哥儿这个孩子呢。
如今又有那位爷在里头,只管抢了马去,有上皇护着他,殿下性子...又和善,许是懒得和他计较的。”
“暧,只可惜殿下不是男儿身,若不然这起主儿也不敢成日家纵马来去,搅得都中不得安宁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哥儿也是无妄之灾了,弄不好没了宝马不说,还要在殿下跟前吃些挂落,失了恩宠...”
.......
堂下诸般细语入耳,上首北静王妃玉容端肃,恍若未闻,刻下杏眸浅垂,檀唇轻抿,未致一言。
次座贾母面色沉凝,双眸微闪,也还坐得安稳。
在她身后,王夫人垂眉敛目,正笼袖叠手而立,袖内却早将那花梨木佛串拈转不停,心内既忧且愁。
既觉这哥儿果真是个扫把星,还是得早日赶他离府才好过些安生日子。
但又想着他不知如何就笼络了殿下,若得罪了他只怕又会误了大丫头的仕途。
每思及此,她便不禁心内长叹,面生哀愁。
而邢夫人更是焦色难掩,只紧握着手内方才被人艳羡称赞的佛串,不住地望向帘栊处,一心只想那不省心的外甥快点出去,别让自家老爷吃了挂落,累了自己的体面荣华。
凤姐此时也顾不上许多规矩,只狐疑地瞥了眼门口处垂首敛目的贾蓉,便拉过同样愁眉不展的尤氏低声商议起来:
“我听着蓉哥儿的话,那戟王爷瞧着竟是志在必得了。
若哥儿的红麟真被他抢走了,殿下纵是不怒,也难再和先前一般恩宠有加,只怕那门营生...
暧,敬伯父原是那位的长史,要不...你去劝劝珍大哥哥,在那戟王爷跟前美言两句试试?”
你又不是不知你珍大哥的性子,哪是我能劝得了的?
而且哥儿既然性命无碍,其他的原也算不得大事了,哪好再去那戟王爷跟前讨人情?
不过“那门营生”...听着她竟也和长公主殿下扯上干系了。
呵,难怪这般急切呢...
自己落了好处倒来哄我出头,这个凤丫头真真可恼!
尤氏心内倒去了些担忧,只没好气地横眉嗔了凤姐一眼,便抿着唇儿微微摇头。
凤姐心下无奈,但她更不敢去央自家婆婆,劝公公拿着当年侍读的情分去疏通。
可除了尤氏之外,余者家中李纨、可卿两人,娘家势薄,且没诰命的。
别家里交好的奶奶们,不说上头还有婆婆管着,便是没有,她们又怎会消耗自家的人情去帮哥儿转囿呢?
能在这儿帮两句腔,也算尽了她们世交的情分了。
凤姐美眸悄转,将堂中年轻一辈尽数打量了一遍,心中却越发没了主意。
正当她为难的时候,忽瞧得甄瑜离席起身,径直走至跟前,却又并不言语。
凤姐微微抬眉,略过那微有起伏的白泽补子,将那张俏丽容颜打量了一眼。
却见这甄瑜柳眉愁蹙,烟眸含颦,瞧着竟也是十分为难。
她只微微一怔就想明其中究竟,凤眸忽闪间便有一计生出,当下拉着甄瑜去了角落,低低地哂笑出声:
“若哥儿没得红麟,甄大姐姐大约也想不起还有这门亲戚罢?
如今眼瞧着这红麟就要没了,偏你又已认下了这没甚好处的弟弟,岂不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暧,你若想再借马儿,只怕就得去求那戟郡王了。
可那个主儿许是要自污求保,或是真个想开枝散叶,王府里也不知塞了多少女人,还多是从好人家抢来的媳妇。
要不是隔三差五拉出去一些,只怕早就住不下了。
啧啧,听说如今广渠门外那‘沙窝子’都快满了,倒真怪吓人的呢。”
甄瑜正被戳中了心事,脸色一阵忽白忽红。
但她虽知是凤姐是故意唬她,心中仍直觉恶心,再不想去从那戟王爷处借红麟了。
她抬眸瞪了眼凤姐,又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讥刺道:
“凤妹妹好当真好厉害的口齿,不过你的性子我原也是深知的,最是个心高气傲瞧不上人的。
小时候,你们家一般的姑表姊妹也不见你如何待见她们。
如今这么个才认识几日的‘小叔子’,如何就把你急得团团转了?
不过也是,我这弟弟生得这般俊秀,只怕比琏二那时还标致些...
唔唔...你...你放开我...”
凤姐涨红了脸,急得一把便握住了甄瑜的嘴,口中还连连啐道:
“要死,要死!你这骚蹄子果然还在想着我家琏二!
我呸!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喜俊爱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