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真真可恼呢~
黛玉一时心内暗哼,但见了章这般动作,又不觉眉眼弯弯地回过身去。
但她方一抬眸便又迎上了宝钗笑意点点的温柔目光,登时两颊微赧,娇音糯糯:“宝姐姐~”
宝钗心中好笑,微微倾身将黛玉斗篷上的翻毛兜帽给她戴上系好,又握了握那有些冰凉的小手,仔细地将其笼入袖中,方才柔声笑道:
“林妹妹既要遵着医嘱按时吃药的,我也不好多留你了,妹妹自去便是,晚间我再去看望妹妹。”
不知何故黛玉脸上更红,垂眉敛目地也不敢去瞧面前的大姐姐,只软软地应下了。
宝钗见了也不觉桃腮悄热,没好气地捏了捏黛玉小手,将她轻推了出去,抿唇嗔道:
“妹妹既要吃药,可不好再耽搁了,且快些去罢。”
黛玉正悄悄抬眸,好奇地偷瞧了眼方才贴在自己脸上的那对柔软,闻言忙忙点头,提裙就走。
宝玉正听得不明就里,又满心焦急地想要分辩,听了这话忙也说道:
“我送妹妹回去。”
黛玉却红着小脸,笑吟吟地摆手道:
“我原是没法子要吃药,才失礼告辞的。
如今宝哥哥再来送我,岂不更冷落了旁的姊妹?
到时候人家舍不得怪罪宝哥哥,却只会说我娇蛮无理呢。”
宝玉一时涨红了脸,但又被堵得无以言对。
章听了心内暗笑,面上却也劝道:
“宝兄弟今儿受了老太太之命待客,却是不好轻慢的。
可巧我正要出门,送林妹妹一趟倒也顺路。”
宝玉原不在意什么礼数的,但见黛玉刻下不理自己,又想着前院里的喜鸾和四姐儿也难堪着在,总要他过去替黛玉解释清楚才好,也只得拉着章到了一旁,唉声叹气地把事情原委说了,末了还道:
“我原只想着让她们和二姐姐或是三妹妹同席的,实没敢叫她们去坐林妹妹的位置...
暧,还望二哥路上帮着解劝解劝,可别让林妹妹纳闷坏了身子。”
章点头应了,又憋着笑儿,郑重其事道:
“我瞧着林妹妹并不像生气的模样,她又是个素性大方的人儿,宝兄弟只管放心就是。”
说着他便与抿唇偷笑的宝钗辞了行,而后领上香菱,一径追着黛玉主仆去了。
只留下宝玉呆呆怔怔,口中喃喃:
“林妹妹原是个大方的性子吗?可她明明那般爱哭的...
不过她今儿又只是笑,难道她真的没生气?”
宝钗听了更是抿笑不住,忙出声唤他回神,一齐又去了前院,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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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道之中,巷窄风急。
章稍赶几步走在前面,一面侧身回望着正掩帕轻咳的娇柔少女,心中微觉担心,却又不好轻提惹她徒劳烦忧,只得好奇笑问道:
“方才我见宝姐姐似乎有些嗔着妹妹,却不知妹妹怎么惹到了她了?”
拂面寒风稍息,黛玉也渐渐止了咳嗽,心头正觉暖暖,便又听到这话儿。
她不觉两腮又热,一时星眸圆圆,檀口微微,惊讶回道:
“宝姐姐素性最是大方的,好好地哪里就会生气呢?定是哥哥你看错了!”
因方才角度原因,章并未瞧清究竟,便也就将信将疑起来:
“唔,原是这样吗?”
黛玉羽睫扑扇,星眸盈盈,认真点了点头:
“嗯嗯,自是如此的~”
又见章凤目忽亮,反更生疑,她乌珠悄转间忙忙转过了话题:
“我这咳嗽原没什么的,不过每岁春分秋分之后,才会咳嗽得多些。
平日里除了体弱些也都还好,今儿也是见了风才会咳的。”
章听了才稍稍安心,又见她并不忌讳言病,便也细细追问了一番,一时早将心中好奇抛在了脑后。
黛玉心内偷笑,忙也一一细细地答了,又见章眼神愈发温暖,就连呼吸都不觉轻柔下来,直如自己见着了那些各色鲜嫩的花儿一般。
她一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但心中却也觉喜欢,便只默默垂眉下去,悄悄红了脸蛋。
章瞧着眼前少女轻描淡写地说着“我自会吃饮食以来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虽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
却仍笑盈盈地反过来安慰自己“不过近来我倒觉着多了气力呢,想来等我再长大些也许也就好了,哥哥你且不用担心啦”,早就心疼不已。
等再见着她这般羞怯不胜,可爱动人,章一时心痒,就想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却又被少女余光瞥见,登时警觉地退开半步,蹙眉轻嗔道:
“我今儿戴了累丝金凤呢,若把它碰歪了,重戴起来可费工夫的。
再说了,我又不是四妹妹,才...才不给你摸呢。”
章讪讪收手,故意咕哝道:
“宝姐姐方才都能摸得,到我这儿却不行了,妹妹可真偏心呢。”
这话一出,正拉着手儿跟在二人身后的紫鹃、香菱早忍不住笑出声来。
章暗叫不好,偷眼望去,果见得黛玉虽是烟眉轻拧,星眸圆睁,细密银牙轻咬,竟是十分凶萌。
他忙赶在小妮子羞恼开口之前,肃容正色,郑重劝道:
“林姑父宝爱妹妹,想来已是将南省名医延请遍了,其中高明者只怕连御医也未必能及。
但妹妹如今既到都中,不妨再请太医瞧上一瞧。
毕竟都中勋贵云集,他们也最是宝爱家中子女的,凡有病症定不会吝于请医问药。
故而这些太医们许是比民间名医对小方科(儿童科)更精擅一些。
其中或有识得妹妹体弱根源的,也未可知呢。”
黛玉原就是羞胜于恼,又听他这般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那些微恼意也悄然散去,但仍先红着脸蛋地斜嗔了章一眼,方才咬着唇儿为难道:
“我才刚来没几日,老太太已让药房里为我配了人参养荣丸了。
这会子我也没闹病呢,又兴出新文(新花样)吵着要请太医,老太太、太太们,还有凤姐姐她们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老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在背地里言三语四呢。
哥哥,不若且再等等罢?”
“,这有什么的,我只怕也早被他们在背后议论遍了,左右不在我眼前,也没碍着我的事儿,我只当未闻的。
平日里你也放宽些心,不必搭理她们。
但若有人敢在你跟前尖刺,你且别和她理论,悄悄问清了名姓来跟我说就好,我这儿自有法子,也不费事。
还有...眼见着下个月就是春分了,请太医这事宜早不宜迟的,我先去央凤姐姐帮忙,暂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们。”
章深知黛玉心肠,温声宽慰了一番,便替她作了主。
见小妮子虽仍是樱唇轻抿,神态纠结,但终究还是乖乖点着小脑袋应了,并未与自己生疏客气,他便也十分喜欢。
正好说话间,一行人已过了东角门,进了王夫人正房后头的院子。
章趁便抬手一指北面的三间小抱厦,“随口”笑道:
“对了,凤姐姐昨儿跟我说,老太太房里如今人太多了,一处挤着也不方便,且更多了黑炭在里头,怕搅了老太太的清净。
因此她正打算着劝老太太点头,好把你们迁出来到这儿来呢。
妹妹觉着怎么样呢?”
黛玉微微一怔,稍稍抬眉,将这处院落细细打量了一番。
虽不及老太太院里那般雕梁画栋,也比不上中路院中的轩昂壮丽,但却别有一番清幽别致。
正北面是两处对错开的正房,左右各有三间。
西面珠大嫂嫂的屋后与三间小抱厦房前,正以一条窄窄的夹道相连。
素日她也是走过的,大约十余步就能到了。
而东西两处院墙皆是菱花状漏砖墙,外罩着木架网护。
虽说眼下只有枯藤败枝,仅在墙角背阴处点缀着几株未至花期的铃兰,但却比春夏时分的热闹浓艳反更合她的心意了。
因此她心中倒也乐意,便要点头答应下来:
“凤姐姐挑的这处正不错呢,离老太太院里虽有些远,但我每日起早一刻便也来得及了。
而且此处离珠大嫂嫂最近的,离宝姐姐也不远,离你的院子也是...”
黛玉声音一滞,星眸悄转,瞧了瞧旁边一本正经的章,不觉琼鼻微皱,语带狐疑:
“哥哥,老太太那日才说让我先能着在碧纱橱里住到春天呢。
而凤姐姐又最听老太太的话了,且她这几日更忙得脚不沾地,怎么突然就想着要让我们搬出来呢?”
“唔,这...”
章迎着那双目光灼灼的晶然明眸,正想着再寻个由头稍稍掩饰,那边西角门内正转出了两道身影。
一者面含巧笑,玉立婷婷,正是鸳鸯;
一者紫袄红裙,弓样绣鞋,金珠为饰,云鬓簪梳,原是方才在北静王妃身旁一位宫装侍女。
北静王妃也派人来了,莫非是来寻我的不成?
章心中纳罕,只来得及望了黛玉一眼,便含笑迎上前去。
黛玉分明从那眼神中瞧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登时便知给自己搬家的主意定与这哥哥脱不开干系的。
她还没来得及生气呢,就听到鸳鸯姐姐与那宫女言说,是王妃娘娘要请他过去,又不免生些担忧,忙忙朝着回眸望来的少年摆手示意。
章自然知道小妮子是让自己先走,以免在王妃面前失礼,却仍朝那宫女笑道:
“云苓姐姐,我这姨表妹原是小姨娘的女儿,也是三姐姐(甄家三姑娘)的妹妹,可否带她同去见见甄家大姐姐和二姐姐呢?”
唤云苓的宫女一时不敢应承,但也不好拒绝,只迟疑着回道:
“娘娘就要回府了,未必好再耽搁的,不过二爷许是能当面问问?”
章原想趁机让黛玉也多认两个姐姐,往后与京城豪门后宅往来,也可少受些闲气,再则女儿家的私交又于结党营私无涉,林如海仍是进退自如,如此自是有利无害。
但听了这话他便知今儿此事无望了,只好朝黛玉挥了挥手,便要跟着鸳鸯、云苓快步而去。
只是方出西角门,便迎面遇上了神色慌张的琥珀。
鸳鸯还未张口,琥珀便上前拉起章往南转去,一面声急如颤:
“二爷,你在外头真真干得好大事咧!
二门上的婆子才刚跑着来回,说大门外来了好些郡王,老爷们接待都不管用,只指名道姓地要让你出去。
王妃娘娘和老太太们现都在荣禧堂里,正等着你问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