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蹄子明知我比她小些,眼下只能挽双丫髻,还不好插簪的,且我原又比她还瘦些,那指环也全不合手,如今只有那开口的镯子能戴...
偏她还要来烦人!
不过我可只瞧见过老太太的拇指上戴了枚羊脂玉的扳指...
哼哼,这其中定有些什么忌讳的,且先不告诉她,等她先出个丑才好~
晴雯微抬柳眉,瞥了一眼镜中那正挤眉弄眼、洋洋得意的可恶红玉,心内偷偷一笑,当下也不言语,只又拈起那副鎏金点翠的荷叶耳坠放到耳畔端详了起来。
青蓝色的荷叶宝盖下垂饰珍珠三串,各连有橘红色的松石环和翠绿的珊瑚花托。
虽比不得太太、奶奶们的庄重贵气,但造型别致,颜色生动,正配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儿,叫她心中很是喜欢。
甚至都想好了要搭她那件藕合色绫袄,再配上那条水绿的裙子。
只是...
她寻上了镜中那双忽闪着的大眼睛,对那满目狐疑佯作未觉,只抿着笑儿随意问道:
“暧,红玉,穿耳洞痛不痛呢?”
“倒也...”
红玉刚要答话就忙一掩口,乌珠灵动一转,便哼哼着道:
“你且先说说,你好好地笑什么呢?”
晴雯随口回道:“自是因为高兴才笑啊。”
红玉又追问道:“那你又在高兴什么呢?”
晴雯疑惑反问:“这话儿好没道理,二爷放赏了你不高兴吗?”
不待红玉再回,她便摆手哼道:
“你不说便罢了,等会子我自去问鸳鸯姐姐就是,她头里也穿了耳洞的。”
二爷放赏我自然高兴啊,而且这可是一整副头面呢!
我曾听娘说,只有各房的姨娘才能有这般体面。
若不是我们四个都有,嘿嘿,我还以为是二爷因喜欢昨儿的事才特特奖赏我的~
不过晴雯这小蹄子才来府上没几年,许是还不知道这般意思,所以二爷一赏她也就收了。
又或是她故意装作不知,不然她刚才也不会好好地就抿着嘴偷笑。
哼,还说自己不想当姨娘呢!
红玉心内好一阵腹诽,面上忙摆手笑道:
“鸳鸯姐姐今天可忙的,哪好再去烦她呢,我直跟你说了便是。
我打耳洞的时候一点都不痛的,便是后面顽皮,不小心沾了水,也才只有一点点疼,你只管放心就好。”
正蹙额凝眉,听得十分仔细的晴雯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将手中耳坠小心放入妆匣,锁好之后推回原位,便笑盈盈地起身让出座来:
“呐,你来用罢。
二爷虽说不用我们盛饭搛菜,但吃完饭总得漱口净手,我得先去伺候着才好。”
“啊...”
红玉刚落了座,喜滋滋地打开了自己的妆匣,歪着头对着镜子瞧照了一照,正待要取下那已戴了好些年的旧耳钉,换上自己的第一副耳坠,便又听到晴雯这话,不觉薄唇轻咬,一时蹙眉纠结。
但她虽想要早早换上这副头面,好让自家二爷瞧瞧,却又不想让晴雯一个人在二爷面前卖好,倒把自己显得恃宠而骄了。
于是只微一踟蹰,她便也忙忙脱了戒指放回,追着晴雯就往外去:
“暧,晴雯你等等我...”
“嘿,我还得去瞧瞧那起小蹄子,哪有工夫等你~
除了小燕老实些,其他的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晴雯掩口一笑,脚步更快,说话间已到了帘栊之前。
“这副头面你们可还喜欢,怎么又闹起来了?对了,黑炭的那双金可还...”
帘外,正急步赶来的章听着屋里的脆声笑语渐近,便也笑着出声提醒,一面抬手撩起帘栊。
伴着悄然扑面的一阵暖暖幽香,屋内的景象便也映入眼帘。
婀娜纤巧的晴雯抿嘴偷笑,举步轻盈,娇俏玲珑的红玉银牙暗咬,提裙急追,正一前一后扑了过来。
待章瞧清晴雯那美眸圆睁,檀口微张的惊慌模样,已然不好闪避。
他只得探手握过那只原要挑帘,此时却快摸到自己脸上的瓷白小手,又隔着那玄色底子绯红纹样的缎面比甲,还有下头一件雪青缘桃红绫的偏襟袄子,轻轻揽住了那仍是盈盈不堪一握的如柳腰肢,将止步不及、失了重心的少女扶稳。
只是他还未及惊讶臂弯内那柔弱无骨的惊人触感,怀中少女早撑着手臂将他推开半尺,旋即一扭腰身,蹙眉瞪着身后那眸光忽闪、佯作惊慌,也要一齐扑上来的红玉,直把她看得讪讪止步,却又不服气地哼哼道:
“真真好没道理,二爷能扶你却扶不得我吗?分明还是你逗我来追的!
而且你好不害臊呢,哪有一见面就拉着二爷的手不放的?”
方才几乎被抱个满怀的晴雯此时早不觉两颊悄热,身子发软,闻言倒涌出一股气力来,忙要甩开那正从自己腕间偷偷滑落掌中,又轻轻挤开自己五指就要反握上来的手儿,口中笑骂道:
“我把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憋地胡说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只是她这一下却未挣开手去,红玉也早笑嘻嘻地藏到章身后,拉着他的手告状:
“二爷,你快看她,不占理也就罢了,她还要打人呢~”
“坏透了的小蹄子,今儿就是有真神在这,我也不怕。”
晴雯听了更是不依,忙斜嗔了眼一旁的章,却见他笑吟吟地仍不放开自己的手儿,心里虽是羞恼,却也不好夺手,索性由他握着,只探着身子要去拧红玉。
红玉又哪里肯让,但也不肯松开章的手去,只仗着身子玲珑,绕着少年来回藏躲。
少女俱是身姿娇美,轻盈灵巧,恍若蝶舞翩跹,那或清冽纯净,或桂子芬芳的淡淡幽香竟也不让桃李。
章置身其中,耳闻燕语莺声,入眼笑靥如花,左手内柔嫩软乎,右手内温凉细腻,也觉心愉神悦。
又见两人打打闹闹间,已不觉娇喘细细,香汗湿鬓,他只好笑着拦下二人:
“你们素日多静少动,一次便不好闹过了,等到春日晴暖,你们每日也要常动动才好。
且今儿更冷了几分,你们也别急着出去,且等收了汗才好见风。”
一面说着,他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携了红玉,走到桌旁坐了。
晴雯先瞪了眼对面抿嘴偷笑的红玉,才一行抽出嫣红绣花汗巾子擦着汗,一行笑嗔着章:
“我们好容易才享了几天福,你就看不惯了?
那我明儿就回去打水扫地,那些小丫头子也尽可都退回去了,也省得二爷见了心疼。”
章听了不觉牙根痒痒,恨恨地抬手点了点晴雯那宛若瓷釉的光洁额头,没好气地笑道:
“姐姐这张嘴啊,可真真是不饶人的。
我虽心疼她们年幼,却也知你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并不出言干涉。
那日也不过顺手替她们提了水桶,没想到到今儿还要被姐姐说嘴。”
这个二爷怎么学起了琏二奶奶...但我可比他大呢!
晴雯挡开那恼人的手指,掩住额头,拧眉嗔道:
“那一小桶水也才几斤罢了,又是两个人抬,哪里就压坏了她们?
不过二爷倒也不亏的,你好性的名声早叫芸香那小丫头满院传了个遍。
如今非止婆子们比刚来的时候懒散了几分,那些小丫头也难管了起来。
你瞧瞧,我早吩咐了坠儿、良儿她们打好温水、温茶在门口候着,且等我这忙完过去便伺候你漱口净手。
眼下我虽没来得及去,她们便连服侍主子也不会了吗?怎么就让你油嘴油手地过来了?
红玉,你快隔帘子喊一声那起要死的小蹄子,让她们紧着把东西端过来,若再迟了一步,我明儿非得打她们一顿不可!
不过老话说,吃得快,长得胖,二爷你往后也得吃慢些才是,可不好长成大胖子的,到时候只怕...只怕皇上不喜欢呢。”
晴雯一面含嗔带恼地埋怨着,一面早又俯身凑向章,探手要用汗巾子帮他揩嘴,口中语气也不觉轻柔下来,还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
章被排场了这一顿,虽难免有些恼意,但心中也觉得她说得在理。
等再见着那张姣美的瓜子脸庞毫不生疏地便凑到眼前,其上羽睫忽扇,妙目流波,满是关切认真;两瓣檀唇轻启,又有微微兰息伴着温言软语柔化人心,他更是生不出半点气来,只笑着回道:
“我瞧着史书里,君王自来隆恩圣德,凡有贪酷暴戾,皆为臣下之故,便如唐明皇和李林甫,明嘉靖与严嵩。
我既有姐姐这般佐助,少不得要多多仰仗,又哪里还需要我来扮白脸...”
晴雯哪里知道什么糖黄、李脯,家净、岩松的,直到听见“白脸”二字才明白自家二爷嘴里原没好话,心中顿生羞恼。
她原正想起手内的汗巾子是刚擦过了汗的,纵使翻出里面来只怕也是不好,不由便停在原地,只待章把话说完,就去换条干净的来。
刻下她却也懒得再顾这许多,一探手便掩住了章的嘴,随后就是一顿细细擦拭。
“唔唔...”
章只以为她是在等自己说完话,冷不防便被堵住了嘴,嫣红丝巾上少女幽香又扑了满鼻,叫他一时则不得声。
等那纤嫩葱指按着单薄丝巾将自家唇梢唇角的油光都细细揩过,又轻轻抽回了汗巾子,他才不由抿了抿唇,纳罕出声:
“咦,怎么有点咸咸的?”
晴雯两腮不觉飞红,一面背身过去折着汗巾子,一面语气如常道:
“是吗?那想来是中午的菜放多了盐罢...
唔,我晚点就和柳嫂子说去。”
章还待再问,少女早飘去了里间。
一阵落锁开箱的声音后,晴雯便拿了两只针脚细密的细长布袋出来,递给章瞧了:
“呐,这便是黑炭的筷子了,我特意做了两个小袋装了,免得磕磕碰碰掉了金去。
不过你怎么好好地问起这个了?”
“家里有个好裁缝,确是样样都好,只是难为你费眼费神。”
章只瞧了一眼,便摆手笑道:
“这个仍放你们那收着,只小心...”
说话间,红玉已唤进了四个小丫头来,各执着脸盆、茶盘、巾帕、漱盂等物,春燕、四儿不在其中。
他便知里头该有坠儿、良儿在,又见她们四个身量、脸蛋小小,袄裙也不大合身,尚有菜色的面上更都是怯生生的神态,心中不觉便是一软,话风也悄然转过:
“我今儿讨到了长公主殿下的钧意,准我将金桶、金当了筹钱。
我原想等凑齐股本,再打上几对金镯,家中现银也就不多了,若再遇上些事情,只怕一时不太凑手。
不成想刚刚又得了这些赏赐,你们又都说银镯足用了,那这金且留下来罢,也给黑炭留个念想。”
二爷方才想说的似乎不是这个呢...
晴雯瞥了一眼四个小丫头子,心中微觉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只抿嘴笑回:
“这镯虽是银的,但上面嵌的珊瑚、松石正与耳坠相同,耳坠子上头的点翠荷花又和簪上的点翠蝴蝶、鲤鱼是一类的,这才是一套头面的样子。
若换了金镯反没有这样般配了,你可别再破费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