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上午我去瞧了瞧小黑炭,跟四姑娘她们玩得可好了,大约连你也不记得了,哪里还记得这筷子呢?”
说着她便笑盈盈地拿起金转进了里屋,自去收好不提。
只等她身形消失在帘栊后面,屋内四个小丫头身子便都是一松。
红玉见晴雯让出了活来,心中也是喜欢,当下便喜滋滋地卷起袄袖,将崭新的银镯也捋到了臂上,又探手试了水温,方才打湿了毛巾来为章擦脸洗手,直把一帮小丫头子看得双眸晶然,满脸艳羡。
第172章 针线房 穿耳
章也不知她们是在羡慕红玉的新镯子,还是羡慕这般轻省的细活,只安然受用了红玉的伏侍,又漱口饮茶毕,等小丫头们都退出之后,才笑着朝晴雯、红玉道:
“我看她们几个小的衣服都不太合身,似乎也不大会针线活。
眼看着这天气冷将上来,虽不好再给她们量身定做袄子,你们也寻个空去请针线房的人过来,帮她们改得贴身一些,一应花费都从公中来出,怎么样呢?”
贾府之内上下人等除了月钱外,衣食住行也皆有分例,各按等级由官中供给,其中负责合府人口四季的衣裳鞋袜、专事裁剪缝纫的机构便是针线房了。
而这群新来的小丫头虽也被针线房循例发下了袄裙,但或是要留着余量等她们长身子,或是欺负她们年幼便随意敷衍,一个个的都不合身,故而章才有此言。
但晴雯听了这话,却不由星眸微澜,心内悄叹:
纵使不会女红,冷了把腰带扎紧一些也就是了,哪里还把她们冻死了不成?
呵,这几个小丫头子可真好命,早早就碰到了二爷...
我当年刚被赖嬷嬷收买进来,连女红都没学会时,别说没人帮着改袄裙了,每日还总要被赖家那些大的支使着去倒便盂,又何曾有人这般关心我呢?
思及此处,她心中一时也不觉微微泛酸,一时似羡似嫉。
不过她自己对小丫头们虽是严厉,却也从不会去有意挫磨。
再加上想到自家二爷待自己几个大的更是极好,素日里的体贴大方自不必提,院中的一应人事也真个全由她们作主。
正如眼下,他自己纵是怜惜那些小丫头子,却只在私下里商量,于外人面前仍十分顾及她们三个的体面,只怕连宝二爷都是不能比的。
因此晴雯心中早已消去了那些微妒意,反更生出淡淡欢喜来,面上却偏作不耐,只摆手哼道:
“二爷才说我是白脸曹操,我才不去呢,且让红玉去做这个红脸罢。”
红玉虽因从小家境不错,并不能对那些小丫头子感同身受,但她自也不会拂了自家二爷的颜面,且又能显弄家里的体面,早已十分乐意。
等见晴雯有意不与她相争,她心中也是承情,忙笑嘻嘻地迭声应了:
“那管着针线房的张家嫂子(注:张材家的,出自凤姐协理宁国府一节)也和我娘是熟惯的,眼下又有银钱可赚,我等会子过去一说保管就成的,二爷只管放心罢。”
见章含笑点头,她心中更是欢喜,略一思忖后,又凑到晴雯耳边低声说起了小话。
也不知她与晴雯说了些什么,晴雯登时柳眉悄竖,薄唇轻咬,抬手就要去揪红玉。
但红玉本就料到要挨打,早又闪到了章身后,只抿着嘴儿,连连摆手告饶道:
“我原也没骗你啊,好姐姐且饶我这遭罢。”
“哼,我今儿再不饶你的!”
晴雯哪里肯依,笑骂着就要来打她,却又被章拦住,不由恨恨地跺脚嗔道:
“二爷,你又护着这小蹄子~”
章只笑:“且先别急,等我先听了原委,你们再闹不迟。”
晴雯只得气哼哼地将事情说了,红玉又忙插话辩解。
两人吵吵闹闹间章便也理清了来龙去脉,原是打耳洞引起的小小风波。
据说穿耳起初是蛮夷之风,又或者卑贱标识,但历代衍变下来,自唐宋以降,女子佩带耳饰早已风靡一时,文人士大夫也都欣然悦然,纷纷以诗词歌咏,譬如苏轼之“玉钚坠耳黄金饰,轻衫罩体香罗碧”一句。
及至前明、本朝,内外命妇皆需佩戴符合各自品级的耳坠,女儿家穿耳更是蔚然成风了。
只是各地各家的女孩子打耳洞的时间不一,有出嫁前才打的,有十岁上下打的,也有三五岁便打的。
更有甚者,如伪清族风,女孩出生不久就会被打上耳洞,甚至是“一耳三钳”,即为左右耳各打三个耳洞。
而晴雯从小颠沛流离,直到被赖大家收买了方才安稳下来,自也无女性亲长帮她打耳洞的。
且她先前既无耳坠,也无争艳之心,更兼她素来怕痛,因见过爱美的同伴之间私下互相穿耳,弄得伤口化脓,痛得死去活来,心中早怀了畏惧,所以就一直拖到了如今。
可今儿她不仅得了耳坠,或许因耳坠可爱也想戴上试试,便动了打耳洞的念头,故而就去问已穿过耳洞的红玉。
红玉虽也据实相告,说她穿耳不痛,却未提她五岁时便穿好了。
不过她早听人说过,女儿家一般年岁越大,耳垂越厚,痛感也就越强的,只是瞒着晴雯不告诉,直到方才她见晴雯难得大方,才咬着耳朵说了。
而晴雯听了这话,心中便也微微后悔没有早些穿耳,又见红玉原憋着坏想看自己笑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非要寻她发泄一通才肯罢休。
章见两女只是顽闹,便也只束手瞧着,心中微有思量。
在他放水之下,晴雯仗着身轻臂长,没几个回合便把红玉揪住按在了炕上,好生膈肢了一阵,直让红玉两腿乱蹬,连连笑着告饶,方才满意罢手。
不成想她这一时不防,又被红玉反挠了几下,一时触痒不禁,早也笑得腮飞红霞,身颤风竹,一发气得要去撕红玉的脸了。
章瞧见她们鬓散发乱,似是闹出了些火气,连忙上前分开两人,拉着就在炕沿坐了,自己隔在当中,一面笑对晴雯道:
“不论红玉说与不说,姐姐这一遭该痛还是得痛的,又哪里好怪她的?”
见晴雯渐渐止了笑声,却仍抿唇不语,只自顾自地抬指挽着鬓角发丝,显是还带着气在,他便又转向红玉,笑问道:
“姐姐当年是林大娘给打的耳洞吗?不知能不能也教我一教?”
红玉仍是俏脸红红,梨涡浅浅,听得这话不觉诧异抬眸,掩口笑问:
“那年确是我娘给我打的耳洞呢,只是二爷好好地要学这个...莫非是要帮晴雯穿耳洞吗?
那且不如去寻个经验多的老妈妈来,还能让她少痛一痛呢。”
晴雯心中原也是这般想的,但她听红玉这般说来,又转眸迎上了章问询的目光,却把头一梗,赌气哼道:
“那些婆子手内茧厚得像树皮,指缝里还都是泥垢,谁愿意让她们帮忙了?
倒不如就让二爷帮我,反正再痛也就那样儿了。
二爷也不用去寻人,我便见过人家穿耳的,不过取两粒黄豆来,在耳垂内外碾上一阵,再...再用火烧过的缝衣针戳过去,最后穿上一条用猪油浸过的线也就成了。”
虽然没有激光,没有机打,但如今的手穿竟是这种打法吗?
这米粒大约是用来把耳垂上的肉碾薄碾热的,火烧缝衣针倒也能消毒,只是这猪肉浸过的线...难道是用来替代耳钉的?
章一面回忆前世的见闻,一面凝神听着,又瞥了眼毫无动静的面板,不觉便蹙起眉头。
许是因为贾、史、王、薛都是金陵人家,未受伪清风俗影响,刻下除了迎春、宝钗,黛玉、探春、湘云、惜春还都未曾穿耳,再加上院里的青岚、晴雯、香菱,这七人只怕到时候都要痛上一遭的。
而且痛还只是其次,伤口的发炎、化脓之类才更让人担心。
因此与其让那些缺乏后世杀菌消毒概念,手上或许也没轻没重的媳妇婆子们动手,倒不如自己刷出个技艺来帮她们一帮才好放心。
而且他也好奇这般相对浅显的小技艺与【经义】、【射术】等之间又是否会存在些区别。
只是单单知道了法子似乎仍是不够,大约还得实践才行...
一念及此,章只好唤来门外听差的一个小丫头,在晴雯、红玉惊奇的目光下,细细地嘱咐了起来,又让晴雯取来二十钱给她带上。
那个唤坠儿的小丫头捂着顺袋(注:衣服小襟上的口袋,或是系在腰间的竖向小袋)兴冲冲地去了。
未及盏茶工夫,她又“哒哒哒”地回来了,手内还提着个小篮子,一面把里头东西取出放在章面前方桌上,一面嘻嘻地笑道:
“我把二爷的话儿给一五一十都给柳嫂子说了,柳嫂子便特意挑了一双刚刷洗干净也褪光了毛的大猪耳朵包了,还有两粒大大圆圆的黄豆并着一碟子猪油。
不过她非但没要我的钱,反给了我一块粉糕呢。
对了,柳嫂子还让我给二爷和三个大姐姐带好,又问晴大姐姐今儿的点心几时送来...
唔,她又说晚点还有新出笼的豆腐皮的包子,问晴大姐姐还要不要得?”
这柳家嫂子在原著里虽无十分劣迹,但捧高踩低、中饱私囊也是样样精通。
如今却对我这般殷勤,也不知是单纯的畏惧,还是说别有所图?
不过这小坠儿竟没昧下这20钱,就连一块糕点也老实交了出来,想来本性尚且不坏?
章看了眼桌上的一副干荷叶包好的猪耳,两颗饱满圆润的黄豆,一碟上冻的猪油,两叠十枚的铜钱,还有一块正托在干荷叶上、白糯热乎的粉糕,不由抬眼看向了面前小脸红扑扑、额上汗津津的小坠儿,心中倒还满意,便托过那块粉糕笑着递回:
“难得你说得伶俐,这糕既是柳嫂子给你的,你便留着吃罢,还有这...”
说着他便要去拿桌上的铜钱赏下,晴雯瞧得分明,忙抢着抓了把果子塞进了坠儿的顺袋里,一面叮嘱道:
“先喝口茶水歇歇再吃这糕,也莫要吃得急了把自个噎了。
吃完了你便去告诉柳嫂子,也问她的好,只说眼下我们都还不饿,晚点再送来就是。
唔,豆腐皮的包子多来上两个,记得配上个酱碟子。”
“嗯嗯,我都记下了~”
坠儿一迭声应了,一手捧着粉糕,一手捂着顺袋,喜滋滋地出去了。
等人走了,晴雯方才回身嗔道:
“二爷连黑炭的小桶都要拿去当了,手上可不好再这么散漫的。
再说了,通共不过百来步路,一把果子便够她们乐好几日了,哪里就值得赏她这些钱的?”
红玉听了也忙忙点头:
“我头里替各房的姐姐们往外头买一趟东西,也才不过能得上七八个钱呢,二爷可不好惯坏了她们,日后可就难支使了。
我还听爹娘在家里闲话,说如今二门外的人越发骄纵了,没有百来赏钱都不爱动弹了。”
这两个傻丫头,这就把屁股坐我一块儿了?
章抬眉瞧了瞧两人满脸认真的神态,虽不由有些失笑,心中却也觉喜欢,当下便点头应了:
“原也是这个理,且都依你们就是。”
说着他又要低头去摆弄那副猪耳,又突然好奇问道:
“那豆腐皮的包子...”
“暧呀...”
晴雯脸颊微红,连忙岔开了话题:
“二爷原要寻这猪耳练手,可这猪耳朵和人的耳朵哪能一样呢?”
红玉原见自家二爷竟要为晴雯去学穿耳,心下还有些泛酸,这时候早抿着嘴儿乐个不停,还笑嘻嘻地煽风点火道:
“但我瞧着二爷挑得正合适呢,你看着这猪耳朵白白嫩嫩、光光滑滑的,可不...
暧呀,二爷救我~”
红玉这丫头,可真真是越菜越爱玩。
看着被晴雯追得满屋子乱跑的红玉,章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懒得再去管她们,只拈起黄豆在猪耳朵上认真碾磨起来,不多时便留下两处对称的印记。
而后他依着晴雯所说的步骤,将方才便准备好的,晴雯她们用来做鞋用的粗针在烛火上烧了,又将在猪油里滚过一圈的红线穿进针口,便朝着印记处直直一扎,只微一用力便径直穿透过去。
章动作微微一滞,看着那仍只有几缕【缘】不时闪过的面板,虽不免有些失望,所幸投入不大,倒也没什么损失。
他正要抽出针来丢开猪耳,又忽然想起一事来,便试着伸手将红线打了个结。
就在绳环结成的瞬间,面板上一行细小金字悄然浮出:
【穿耳:启蒙(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