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酌两杯，没事的。县令大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只要不出问题就行。这大冷天的，喝点酒暖和暖和。”刘定摆摆手道。
言罢，随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份猪头肉和半包花生米。
“咱们这些当小吏的，虽然辛苦了些，但好在待遇还算不错，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刘定一声长叹道。
他好歹也是寒门出身的士子，如今竟然当起了村长的活，当真是屈才了。
赵捷闻言，犹豫了下，但终究还是没有拂了二人的面子，与二人来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围坐一团。
在中间的小火炉上小心翼翼的加了些炭火，又烧了个铜锅，弄了些羊肉，拿出了三个酒杯。
心急的李衡连忙将酒倒上，三人微微致意后，一饮而尽。
烤着火炉、烈酒入喉，李衡方才释然的长舒了口气，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略有些疲惫的抱怨了起来。
“这大冷天的，还要带着这些人千里迢迢的前往冀州，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咳咳。”赵捷轻咳了两声。
“怕什么，咱们这又没外人。县令大人胸怀宽广，不会在意这事的。”刘定看了眼小心翼翼的赵捷，说道。
赵捷微微一笑，却不多言。
他可不似这俩人，一个是寒门出身，另一个背后家里也有人为官，而且还是郡官，县令大人都要顾忌几分面子。
不过这二人本性却是都不坏，否则也不会和他一个农户出身的小子平等相待，三人彼此相处的还颇为融洽。
“我估计上面也有着自己的考量。毕竟人口迁移可非易事，能早就早，要不然落户久了，这些人就怕更不愿意去冀州了。”赵捷说道。
“这倒是。为了劝这些百姓迁移，可没折腾死我。”李衡叹了口气。
“可不咋的。大部分人还算配合，就那几个刺头，带头闹事，而且还鼓动百姓。有时候我真的都想上报安部，把这群人安排去劳改去。”刘定跟着道。
“还没到那地步。这些百姓也是一时想不开，多劝导劝导就好了。”赵捷见火炉烧开，为二人各自盛了碗肉汤，又将一旁烤好的热饼递了过去。
“我俩可没你这本事。”李衡叹了口气道：“我也是真佩服你，能缠的过那群刺头。”
他们三个负责的村子邻近，对于彼此的情况也都比较清楚，李衡并不觉得赵捷遇到的问题比自己简单，但人家愣是能够干好，这令他不得不服气。
“就是，以子谋你的本事，管理一个村真是屈才了。我就没见过哪个村长干的比你好，就是咱们县令下来也未必能干的和你这么好。”刘定说道。
“咳咳咳！你们俩要弄死我就直说。”赵捷闻言，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差点没呛出来，连忙用右手拍了拍胸口。
不小心碰到了胸口的伤疤，眉头不自觉的一皱。
“胸口的伤还没好呢？”李衡敏锐的察觉到了赵捷的表情，关心道。
“赵五那厮，太过可恨。要我说当时子谋你就不应该心软，直接如实禀报，私打朝廷官员，还致使重伤，起码够他去安部劳改几年得了。”
赵捷叹了口气：“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至于不至于，他也是无意的。而且他家里还四个孩子呢，把他送进去了他家里人咋办。”
“唉！像你这样的村长，上哪找去。要不说你能治得住那些刺头呢。”刘定咂咂嘴道。
“为了干好这个村长，天天起早贪黑，错误没少犯，村民的骂倒是挨得挺多，自己的薪俸搭进去了不少不说，挨打了都得忍着。今年县里面要不给你升一级，我都觉得有黑幕。”
“不过你这么干，就弄得我们很被动啊！县令大人要是按照你这个标准要求，我俩都得撂挑子。”李衡调侃道。
“要我说，郡守大人应该直接提拔你做县丞，省的让我们难看。”
“你俩再这么说咱这酒就别喝了哈，我得去洗把脸，要不都得飘了。”赵捷连忙道。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喝酒喝酒。”刘定道。
因为都还有着责任，三人只是小酌了几杯便放了下来。
“子谋，你们村这次搬迁，第一次投票的时候同意率是多少？”
“八成多。”
“啧啧，厉害！我们村只有不到三成。”李衡叹服道。
“怎么这么低？”赵捷皱眉道。
“别提了。一开始说得好好的，这次搬迁，官府统一补贴，按照人头算，一个人八千钱，带不走的东西折现，大部分人都同意。”
“就是老庞、老刘那几个混蛋，非喊着不给两万钱不搬，还对折现提出了很多无理的要求，一栋平房要换两栋。又鼓动其他人，结果闹出了这事。”李衡生气道。
“你们那也有部分历史遗留问题。”熟悉情况的刘定说道。
“你的上上任，高琦。他在的时候可没少贪钱，虽然被纪部抓了，但是很多的钱也已经挥霍出去，拿不回来了。”
“可不咋的。就因为这货，上任的老张没少背锅，就算核实后堵回了大部分窟窿，村里的财政也快掏空了。剩下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到现在还一直是个坑。”李衡叹了口气道。
“但问题是老庞、老张那几个人没吃亏啊！他们的问题都给他们赔偿了，甚至还暗中多给了一些，这群人还是闹个不停。”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那几个本就好吃懒做，尝到甜头后自然想从官府里多刮点油水。”
“而且出了这事，你们村的百姓本身对于官府已经不太信任了，他们怎么知道你贪没贪。借用田使君的一句话，你既然做了这官，官府以前的问题也是你的问题。”刘定淡然道。
“唉！想当个好官也难，这也就是在田使君治下，要是放在以前，我早就二十大板下去了，看他们还叫不叫唤。”李衡恨恨的咬了口肉。
“要我说，纪部就不应该管的那么严。出声挑刺的总就是那么几个人，而且还多数都是为了谋取私利。”
第254章 吴下阿蒙
听到李衡的抱怨，赵捷理解的同时也不禁解释了一番。
“凡事都是有利有弊，无法顾全，朝廷只能从大局考虑。这么一来虽然我们的工作难度提升了，但确实有效减少了百姓的冤屈。否则的话，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也是，只是苦了我们这些人，要替这群贪官背锅。”李衡嘟囔道。
赵捷再度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虽说李衡没怎么贪过村里的款项，但是据他所知，似乎也没少吃请和收礼，只是相对算是说得过去罢了。
而且李衡也不是个例，像他们这些村里的官吏，多数都是本地人报考担任，多的是人际关系。
细究下来，人情世故这四个字，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让别人挑不出任何刺。
若头上不悬把利刃，只怕很快他们也会成了害苦后人的人，成为所谓的历史遗留问题。
“对了，子谋，迁移前的那事，对不住了。兄弟我在此给你道个歉。”刘定致歉道。
“你我兄弟，哪里话。有些事咱们都清楚，都是没办法。”赵捷连忙说道。
“怎么个事？”李衡问道。
刘定叹了口气，将事情缓缓道来。
“子谋村里有个做小生意的，因为欠了钱，把主意打到了这次搬迁上来。说给他钱的话，可以多算搬迁款。不仅骗了子谋村里的人，也骗了几个我们村的。”
“这厮收了钱后就想跑，但是被子谋发现抓住了，抓进了官府准备会审。但这事被我们村的几个夯货知道了，非要去讨个说法。”
“这事是我疏忽，没有及时发现，结果导致这群人乱传流言、四处挑事，竟然纠结了上百口子，堵在了子谋村堂门口，要求子谋把人交出来给他们处置。”
李衡闻言，顿时了然。
赵捷的村子位于他和刘定的村子中间，但是这些村子里的人多数都是以老家位置进行安置的。
刚好赵捷村子的村民老家都是河间郡、刘定村子的村民都是渤海郡，而且都处于边界且邻近，流荡到田泽治下前本就没少争斗。
遇到这种事，再被人一教唆激将，新仇旧恨一起算再正常不过。
“子谋村的百姓自然不愿意，也很快纠结了起来，当时双方差点打出人命。多亏子谋一直控制着局面，挡在了最前面，安抚着他们村的百姓，才没出大事。”
“其实后来我也发现了情况，只是没想到事态会发展的那么严重，又担心阻止的话会引起村民的不满，被说是向着外人，所以未曾出面。”
“为此，子恒挨了不少打骂，只怕也没少被村民戳脊梁骨，此事是吾失责啊！”刘定自责道。
“最可笑的是，事后我们村的村民还找到我们村的村堂打砸了一番，说我这个村长太软弱。说子恒都能站出来护着他们村的村民，我却不敢。”刘定自嘲一笑。
“这都是什么事啊！”李衡无语道。
“田使君治下的官，不好当啊！这种事，子恒制止了，被戳脊梁骨，说帮外人。我不制止，却也被责骂。”刘定感叹道。
“这还算好的了，若是放在以前，我们连村都进不去。”
“我还听说长白郡的一个村因为集体不同意迁移，漫天开价，村里的人劝导无效便放弃了，结果没搬迁，那群村民还闹事的。”
“在其位，谋其政。尽力而为、无愧本心即可。”赵捷也是叹了口气，沉声道。
别说是其他二人，便是他又能如何？
一个村子近两千人，他手下满打满算不过八个人，人员管理本身就难，他自己即使昼夜不息，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张三占了王五的半分地，王五踩坏了张三的几根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起来不起眼，但架不住太多了。
而且很难处理的令双方都满意，容易两面不讨好。
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长，想要做到不失职、让村民信服认可，又谈何容易。
“这次迁移，官府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啊！没少往里面砸钱。”李衡见二人情绪有些低落，转移话题道。
“你说为啥非得把这些人迁回去，在辽州生活不是挺好的嘛，冀州和并州又不是没有人，浪费这么多钱。有这些钱多招些小吏或者士卒多好。”
“辽州的人太多了，即使现在不迁，日后也得迁。到时迁走只会比现在更加麻烦。”赵捷说道。
“人多又怎么了？山里面又不是没有良田，这些人也容得下。”李衡不解道。
赵捷摇摇头道：“咱们村平均下来一户人家小孩就有五个，你觉得再过个十来年辽州还能容得下吗？”
“而且，现在天下大乱，田使君注定是将匡扶天下、结束这乱世的人物。”
“如今辽州周边并无战事，战事都集中在冀州、并州周边，而且这两州有黄河和诸多山脉天险，已相对安全。”
“人口都聚集在辽州，即使能够产出大量的粮食，从山里运出去，再运到冀州、并州。就算有水运，也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损耗太多。”
“所以田使君自然希望能够将人口迁移到冀州、并州附近，就地补充钱粮，减少损耗。”
“毕竟田使君在这二州可是驻扎了不少的兵马，钱粮消耗不在少数。若是日后田使君要是再征伐中原亦或者西凉等地……”
看着侃侃而谈的赵捷，刘定微微一愣，目光中满是讶然，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好友一般。
赵捷所说，与他想的也差不多，而且有一些甚至是他没想到的。他没想到普通百姓出身的赵捷竟然有着这般见识。
赵捷看着刘定震惊的目光，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之前在稷下学宫进修的时候，和法家的李先生学了点皮毛，因此有了些想法。”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猜测，不一定对哈。”
刘定顿时了然，原来如此。同时心中也不禁生出了紧迫之感。
他原以为赵捷只是因为出身平民，在村务上肯吃苦，而且了解村民的想法，所以在村务上的表现才会如此出彩。
在他心里，赵捷是个出色的村长，但却未必能胜任更高的职务。而他虽然不善村务，但却是寒门出身，眼界、素质都非赵捷能比，日后会走的更远。
但现在看来，赵捷竟然默不作声的也追上来了，已非“吴下阿蒙”。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陈杂。颇有些怕朋友过得不好，又怕朋友过得太好的纠结感。
同时，心中也暗暗的下定决心，必须得努力进修了，否则的话就真的要被淘汰了。
第255章 人口交换
“如何？”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从外面走进来的程昱，陈宫轻声问道。
程昱面色阴沉，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是对的。”
“愚民不可计事！”
听到程昱声音中浓浓的不甘与愤恨，陈宫不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