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叹了口气,开始给许敬宗仔细叙说。
过了一会儿,许敬宗点点头,事情的经过,他也大概有了一点了解。
冯清给出的补偿方案,不可谓不优厚,而且征集海船和渔民也不是强行的,政策上是全凭自愿。
按照政策上讲明,并不是永久将他们迁居到幽州,而是暂时借调过去,并且会给予优厚的补偿,总之是不会让他们吃亏,白忙活一场的。
就算是这家人不同意这个补偿方案,选择拒绝征调,也不会有人为难他们。
按照这二人的说法,那就是他们全程都是在和和气气地同这家人讲话,就是不知道为何,这家人会选择投海自尽。
而且在这家人投海自尽的第二天,登州当中便谣言四起,有说是衙役强行逼迫的,还有说登州大都督府的补偿不合情理的,更有甚者,还有人说这是在损害登州的利益,去养肥幽州。
这年头虽说是民族主义没有形成,但地域孤立主义却是自古以来。
譬如大唐最狠的地域黑柳宗元,就留下了“蜀犬吠日”、“粤犬吠雪”还有“黔驴技穷”等等阴阳怪气的小文章。
当然,他本人或许是没这方面的意思。
总而言之,地域之间的对抗情绪,一下就引起了登州人的不满。
谣言也愈演愈烈,最后已经成了登州建设的好好的,你们这就三两句话,想把登州打包拆了弄到幽州去?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行为了,必须要出重拳!
“李佥事,你怎么看?”许敬宗回头看了一眼李景仁。
“还能怎么看,无非就是拿这家人做文章,想要引起舆论的对抗,进而反对登州援建幽州的政策呗。”李景仁耸耸肩说道,这个姿势还是和李象学的。
许敬宗伸手无意识地敲敲桌子,低头看向两名衙役:“还有什么细节,回忆一下。”
“对了。”张顺忽然说道:“在登州大都督府政策下来的第二天,有人曾经找到过小人,让小人在征调船只的时候,手段不妨用心一些,早早完成任务,也不负殿下和长史的嘱托……”
“只是小人留了一个心眼儿,冯长史时常教育小人等人,此次征募船只与有经验的渔民,并不是强行征调,万万不可做出逼民之举,不然的话他决不轻饶,所以我等也没有答应那人。”
“手段用心一些?”许敬宗闻言,不禁冷笑一声:“好个用心,竟然如此歹毒!”
“到底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李景仁忽然问道。
“这……”张顺张张嘴。
“放心说,不会有人对你进行打击报复的。”许敬宗垂眼给他保证道:“就算你的家人也是一样,他们现在都在蜀王殿下的保护之下,若是你们担心以后在登州混不下去,自然可以前往幽州。”
“本官忝为幽州长史,安排你们两个衙役,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到这里,许敬宗再次补充道:“若是你们如实说,念在你们有功的份上,提拔个捕头,原则上也不是不可以。”
一听这个待遇,张顺和王五哪还有顾忌?
家人安全,他们也能一起去幽州,根本不需要担心登州豪族的打击报复啊。
就算他们手再长,可也无法从河南道把手伸到河北道去不是吗?
“小人这就说。”张顺连忙说道:“是宋家的人,是宋家的人找到我,让我手段用心一些……”
“宋家的谁?”李景仁挑眉问道。
“是,是宋家在蓬莱县衙的县丞,宋运来。”张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李象就是没在这儿,不然肯定会对这个叫“宋运来”的名字动一动DNA。
老虎是条汉子啊,到死都没暴露自己的保定口音。
“宋运来……”许敬宗沉吟片刻,而后对李景仁说道:“李佥事……算了,咱们亲自走一趟吧。”
老许本来想叫人把宋运来给带过来,但转念一想,他又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个宋运来。
然而他们刚骑马来到蓬莱县衙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正在往外抬人,还盖着一块儿大白布。
看到这一场景,许敬宗勒住马,皱着眉头高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许毕竟穿着绯红色的官袍,一看就是四品的官儿。
四品的官,在登州来说已经不小了。
更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敢假扮四品官员的可能微乎其微。
下面的人不敢怠慢,虽说不知道面前这个大官是谁,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回上官的话,方才蓬莱县丞突发恶疾,在房中离世了,我等正准备将他抬回家中。”
“突发恶疾?”许敬宗皱眉问道:“蓬莱县丞,可是宋运来?”
“回上官的话,正是。”下面的人恭敬地回答道。
许敬宗翻身下马,走上前到那盖着白布的担架上一掀,便露出一张伸着长舌头的脸。
这种恐怖的死相,只要不傻,都应该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突发恶疾。
他还伸手往鼻子上试试,发现果然是死了。
“这便是宋运来?”许敬宗转头问张顺道。
张顺压着恐惧上前辨认后回答道:“回上官的话,此人确是宋运来!”
“……”
老许在心中已经是有了一些眉目,登州大都督府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这几大豪族,他们入登州的事儿,肯定第一时间传入了各家的家中。
为了避免被盘问出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一步让宋运来噶了,来一波壁虎断尾,壮士断腕,以免将火烧到他们的身上。
许敬宗沉吟片刻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运来的尸首,翻身上马。
“走,先回登州大都督府,再做计较!”
(黑猴都玩不动了,一打游戏就犯困想睡觉,精神特别不济,这阳的威力也太大了……)
第286章 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
宋家的果断,完全不出乎许敬宗的预料。
事实上在来到府衙之前,许敬宗就已经猜出来,这边肯定要发生一点什么幺蛾子。
只是没想到这壁虎断尾来的这么干脆,倒也真不愧是能在登州盘踞这么久的地头蛇,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八品县丞,在登州这个经济特区虽说是算不上大,但也绝不是什么小官。
回到登州大都督府后,李景仁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群地头蛇,倒是滑不溜手!”
“怎么了?”闻讯而来的冯清关切地问道。
“我等将线索查到了宋家人的身上,却不想宋家的人反应也快,将有关之人已经处理掉了。”李景仁回答道。
“死了?”冯清挑眉问道。
“死了。”李景仁叹了口气,“看来这线索……”
谁曾想,听到李景仁的话,一旁的许敬宗却是紧紧手上缠绕的袖口,低眉垂眼地问道:“死了?死了又能如何?会对我等查案有所影响吗?”
“老许,你的意思是……”李景仁眉毛挑起,他不知道许敬宗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敬宗坐到椅子上,抬眼看向李景仁,不由得笑笑。
这江夏郡王家的次子,能力是有,可毕竟还是年轻了些,不知道世事险恶。
既然殿下有意让自己和他搭伙,那就带带他又何妨?
想到这里,许敬宗便笑着说道:“景仁贤弟,我且问你,若是你来督导的话,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如何做?”李景仁沉吟一番,而后说道:“当然是按着线索,继续查下去了。”
不曾想,许敬宗却是摇头。
“殿下设立检校的意思,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老许拿起桌子上的茶盏,轻啜一口,继续说道:“所谓检校,便是做寻常人不能做之事,若是按部就班,按图索骥,那殿下还设立这个检校做什么?”
“老许,你的意思是?”李景仁感觉好像要抓住了什么,但是还是有些模糊。
“如今衙役已经把方向指明,就是宋家出头,搞出这么一件事儿来。”许敬宗放下茶盏:“既然宋运来忽然死亡,那就更加说明,宋家的人心里有鬼。”
听到这话,李景仁眼前一亮。
“检校的目的,不在于将案件查得水落石出,而在于清扫障碍。”老许最后一锤定音道:“既然宋家心里有鬼,那把他们办了就是宋家在登州这么多年,发展出偌大产业,屁股怎可能干净?让检校打散进入民间查探就是,多搜罗一些罪证,将宋家的罪名定死,把宋家当成这只鸡,来吓唬其他四家的猴子!”
“我明白了!”李景仁感觉一下就通透了,他冲着许敬宗真心实意地拱拱手:“来到登州之前,殿下让我多与老许学习,我还有些不服,而今却是服了!”
“景仁谬赞了,我也不过是痴长两岁的经验罢了。”许敬宗笑眯眯地回答道,丝毫没有倨傲的意思。
“若是其他四家不服,继续联合起来搞事情,又该如何?”李景仁再次问道。
“既然不识时务,那就依样画葫芦,把这四家也拔了。”许敬宗掸掸袖子,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李景仁颔首,他已经明白应该如何去做了。
两人稍稍商议一番,便确定了接下来的方针。
在接下来的两天内,检校四下出动,开始进入民间明察暗访。
事实上许敬宗的断言也真没错,宋家在登州这么多年,屁股还真不干净。
不过细一想也是如此,能够在当地混成豪族,哪有什么善男信女?
或许家族当中的某一人的确挺干净,但他们真的就没享受到家族发展的红利吗?
这些事情说起来也不算太大,毕竟在这个时代,豪族弄死个个把农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不起找个家奴出来顶缸就是。
李景仁坐在登州大都督府当中,看着雪花一般飞上案头的报告,不禁揉揉眼睛。
“这些罪证,当真能将宋家彻底摁住?”
他手里拿着的是宋家旁支在五年前因为抢夺田地,纵容豪奴打死百姓的报告这个罪最终还是让奴仆顶了,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许敬宗老神自在地说道:“可一旦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其实这些罪状的三分之一,就可以把宋家从登州抹去了只不过我许某人毕竟还是讲究一个秉公执法,定然是要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许敬宗最后补充了一句。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向殿下请示吗?”冯清在边上问道,这个宋家他其实早就想处理了,只是当年他没有实力,最近也因为政务缠身倒不出手来,所以才一直搁置着。
“请示?靠请示的话,哪道菜你都甭想赶上。”许敬宗乐了,看了一眼还在迟疑的冯清,便给他吃着定心丸:“放心吧,冯长史,来之前殿下已经托付给下官决断权。”
“既然如此,那就决断吧。”冯清颔首道。
“嗯。”许敬宗伸手敲敲桌子:“派出二百检校,带上登州府衙的士兵,将宋家一干人等尽数逮捕,财产尽数没入登州大都督府!”
听到这话,冯清不禁虎躯一震。
别看登州富庶,可登州大都督府……挺他妈穷的。
又要贴补幽州,又要贴补安东大都护府,手心手背都是肉,冷落了哪个都不是好事儿,他现在也是刘罗锅上山前紧啊。
要不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听说宋家的财产都充入登州大都督府,冯清一下就不困了。
检校的动作迅速极了,当天下午就将宋家团团围住。
宋家家主看到外面站着密密麻麻的检校和登州兵,人都麻了。
他想过这一天会来,但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让他一点准备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的豪族可不是南北朝时期,手上还有私兵,面对朝廷的武装还有抵抗的余地。
现在的他们,在朝廷武装面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