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亲眼见到。”
“那请你给我们说说。”
“修筑暗渠,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修直道,种两边的防护林时,在防护林外面相隔六七米的地方,挖一个两三米深的长坑,再把老早做好的水泥圆管放在里面,一节大约三米长,有一米粗,铺在地上再一节节地接好。”
“隔六七米,这么远?”
“是啊,当时我也觉得好奇,隔那么远干什么?施工队说,防护林长高后,地底下的根会向四周蔓延开,担心会影响到水管,所以要隔远一些。”
“哦,刘把头你请继续。”
“反正就是这样在直道两边铺设水泥粗管。听施工队里的一个老乡说,隔个几十里,还要在直道下面铺一条管道,把两边的暗渠连在一起。
我那个老乡是个秀才,万历三年在西安什么长安理工学院读了两年书,转职做了土木工程师。
他跟我说,铺管道是最简单的事,关键还在于水源和用水。
蓄水一般都是在天山高处修水池子,收集流下的泉水,再一路流下去。有的地方没有泉水,或者泉水不够,就需要打深井。
我老乡说,朝廷从别处调来两伙能人。
一伙专擅找水,到处转一转,根据山川地形,以及周围的草木,就可以断定那里地下有水,还是大水。
他们拿个工具,这里戳戳,那里钻钻。从地底抠出来的泥土,他们闻一闻就知道地底下有多少水。
找准后,就是另一伙人大展身手。据说那伙人是从四川那边调过来的,擅长打井,几十米几百米深的井,说打就打。”
刘把头边说边在口袋里摸烟盒,坐在旁边听的王逢猛先一步掏出一包长安牌香烟,给刘把头递过去。
刘把头眼睛一亮,不客气地抽出一根。
王用汲也不客气的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王逢猛把香烟一收,又塞回口袋里。
刘把头用打火机先给王用汲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两人几乎同时吐出一团青烟。
吸了几口,过足了瘾,刘把头继续说。
“水源就是这么来的。我老乡说,昆这边靠着天山解决了一半的水源,还有一半打靠打井。
甘肃那边就麻烦些,祁连山上的积雪,没有天山的多,只能解决四分之一的水源,其余的全靠打深井。”
刘把头深吸一口,等了几秒钟,缓缓吐出一长串的烟圈。
“还有就是用水。沿着直道两侧修暗渠,一是给过往商旅的人和牲口提供饮水,二是养活直道两边的防护林。
第三最重要的就是调度水源。”
“调度水源。”沈万象和王用汲默默地念着这个词。
“是啊,我那个老乡说,昆这地方,非常缺水,所以要有效率的用水,要把每一滴水都派上用处。
天山上流下的水,要全部收集起来。还有各地的地下水,要均匀地打深井,不要逮着一只羊薅羊毛。
这些宝贵的水集中在一起,通过暗渠流到各处,尽量不要在路上那是什么词来着,烧,煮?不对,哦,想起来,是蒸,不要在路上蒸发掉。”
刘把头手里的烟头,快要燃到手指头了,这才不舍地在地上掐灭。。
“水流到各处,怎么用,也是大问题。不过朝廷在直道两边安置的都是昆建设兵团的农垦团和农牧团.”
怎么又冒出个昆建设兵团?
听了沈万象抓着头发的疑问,王逢猛出声解释,“自从我大明在西线开疆扩土后,继续沿用此前的拓垦模式。
不过此前的农垦局或农牧集团,在西边这些地方就非常不合适。毕竟这里的百姓,久离王化,蛮犷桀骜,必须强力约束,宣讲教化,才能安分守己。
于是皇上下诏,把西边的拓垦模式改为兵团制,不再是以前的半军事化,而是完全军事化,分设师、团、营、连,以军法约束那些归附的百姓。”
“了解了,刘把头,你请继续。”
刘把头看了一眼沈万象、王用汲和王逢猛,这三人果真不是一般人。
他们向东,自己也向东,正好一起结伴而行。
虽然现在这条直道已经非常好走了,但是谁不想再多上几分安全保障?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刘把头立即打起精神,继续说:“直道两边都是昆建设兵团,如何分配用水都会安排好,到时候各师、团、营、连按照事先分配好的调度表,到时候去放水。
你们看,直道两边,北边多是牧区,南边多是棉地和麦地。
我有一次在铁门关驿站,听一位西北农科所的老学究说,昆这地方其实是个宝地,只要水源管够,水稻、小麦、棉花、大豆,产量都能比其它地方的高,品质都要比其它地方的好。
这里其实是块宝地。”
沈万象和王用汲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国计民生,一向是我大明万历朝最重视的。皇上一直有说,只有安居乐业,才有长治久安。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皇上圣言,真知灼见啊!”
沈万象转头问,“刘把头,你往来东西,走贩的是什么?”
“我们供销社,走贩的都是百姓家常日用的物件。我们从兰州贩运棉布、茶叶、中成药、白糖等货品。从疏勒贩运胡椒、孜然、皮毛等货物。
大宗货物走的都是上百匹骆驼的大型商队,我们这种小商队,查遗补漏,贩运的都是些应急的物资。
前些日子,贵霜那边有疫情,三边总督从各处调集药物。甘肃和陕西布政司接到急报,就紧急调了一批治疫药物,再动员大小运输队向西运。
我们第六商队原本负责青海那边的民生物资贩运,一半人员被动员西派。我们把药物在宛城交接给总督府粮台,往回走时不能空手回啊,来都来了。”
刘把头指着趴在外面草棚纳凉歇息的骆驼,“我们奉命运了部分物资回兰州。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上面有总督府的火漆,到时候直接交接给甘肃布政司。”
时间也差不多,两伙人一起收拾上路,自然而然地结伴而行。
刘把头继续说着昆省的情况。
“其它的都好说,就是交通不便。昆这里地广人稀,偏偏又干旱得不行。
那边那片大沙碛,方圆数千里,进去九死一生。南来北往,东归西去,都必须绕着它走,太耽误事了。
我听老友说,昆这里盛产棉花和大豆,尤其是棉花,都是上好的长绒棉,比陕西、甘肃的棉花还要好,更不用跟上海江北的比。
偏偏运不出去。”
“确实,直道的运输能力还是差了些,只有开通了铁路,才能缓解这个大问题。”
“没错,必须要通铁路。”刘把头一拍大腿,欣然地说。
沈万象很惊讶,“刘把头也知道铁路?”
“当然知道了,年初时,铁路通到了西安,刚好我跟着商队送了一批货到西安,有幸参加了开通仪式。
好家伙,那火车开起来,呼哧呼哧的,地动山摇,好多人吓得哇哇乱叫。我的个乖乖,那气势,上千头牛马一起奔跑也比不上。”
沈万象和王用汲对视一眼,欣喜地问:“铁路修到了西安,这么快!”
“应该是郑西铁路。”
“郑西铁路?”刘把头想了想,连忙点头说:“对,对,对,郑州到西安的铁路。
听说郑州通了四条铁路,一条是到西安的,一条是到山东威海的,一条是到江苏淮安的,还有一条说是从京师直接到湖广武昌,经过它那里。
我的个乖乖,郑州这地方,冒青烟了!”
沈万象继续追问:“这四条铁路都修通吗?”
“好像都修通了吧。”
“好像?”
刘把头呵呵一笑,“我老汉只是在西安看了个热闹,潼关都没出。都是听别人说的,有的人说,都修通了。可有的人说,好像还有一条没修通。
我也拿不准。
大家都说,朝廷还要把铁路继续往西边修,穿过兰州河西,一直修到疏勒和贵霜。”
“没错,肯定会继续往西边修。”
刘把头又说:“不过我在西安看热闹时,遇到位山西的老熟人,他经常跑口外,也跑西安,我跟他二三十年的交情,不想在西安遇到了。
听他说,朝廷在口外的铁路修得特别快。”
“口外?”沈万象和王用汲对视一眼,“漠南地区?”
“漠南?我也不知道。我听那位老伙计说,京师有条铁路直接北上到承德城,然后一条调头向东北,一条向西北。西北那条到了玉龙城(二连浩特)后,又一分为二。
一条继续向北,直抵草原的和宁。一路调头向西,沿着前元的什么木里驿道,一直通到金山那边,也就是轮台的北边,叫什么科多多。”
“科布多。”王逢猛补充了一句。
“对,是科布多。”
王逢猛淡淡一笑,“我在那里打过仗。瓦剌诸部主力就是在那一带被歼灭的。”
刘把头敬仰地看着他,想不到还是位英雄啊。
沈万象继续问:“漠南,哦,就是口外的铁路修得很快吗?”
“快。我那位山西老伙计经常去口外。听他说,修得那叫一个快。那里地广人稀,又是什么高原,没有太多的崎岖沟壑。
听说兵部在那里派了六个铁道工程团,差不多两万多人,分段施工,咔咔地修,比在中原修要快得多。”
“那是快。中原这边地形复杂,还要顾忌农田、水渠、坟茔、房屋,还要过河架桥,还要不能离城镇太远,要绕路。
漠南那边,除了环境恶劣,人居住不爽利,其它的不需要顾忌什么,沿着故道一直往前修就是。”
刘把头向往地说道:“我们是盼着铁路修到甘肃,修到昆来。我们这些跑商队马帮的,最清楚交通便利意味着什么。
我那位山西老伙计,五天前还在天津办货,坐上火车在京师和郑州转了两趟火车,第五天就到了西安。
我的个乖乖啊,好几千里路啊,老古人说的日行千里的神行太保也没有这么厉害!”
“你们看!”刘把头指着直道南边十几里外的地方,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目光越过金光灿灿的麦田,看向远方。
哪里怎么了?
第894章 一路东行到西安
在远处,在随风飘荡,起伏不定的金色麦海的另一边,有密密麻麻的几排防护林。
刘把头指着那几排防护林说。
“修直道时,那里被一并被种下防护林,用的就是这暗渠的水。很多人都说是浪费,那边再过去就是荒地戈壁。
但是我说啊,那里是给修铁路准备的!”
沈万象很惊讶地问道:“刘把头,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刘把头嘿嘿一笑,“甘肃那边的直道比昆这边修得早,也有十来米宽。昆这边加防护林,修暗渠,甘肃马上就学了样,在直道两边种防护林,也跟着修暗渠。
除此之外,还在防护林的另一边,离着十几里地,也这般多种了好几排防护林。有人说这是备用林;有人说是加固防沙防风效果;也有人说是劳民伤财,白白浪费。
后来我才听一位朋友说,那是提前规划,留出来修铁路的。
结果昆这边又反过来学甘肃,在那边多种了几排防护林,不就是留出来修铁路吗?”
众人不由笑了起来,“刘把头好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