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693节

  海瑞捋着胡须点点头:“那就好,不是强征民夫应役就好,反而还能让川黔湘的部分百姓赚到钱,也算是一桩好事。

  那边的情况老夫听说过,百姓们想赚点现钱,不容易。”

  王一鹗嘿嘿一笑,“海公英明,说到点子上了。巩固边疆,小富百姓,一举两得。就是这钱花得如流水,国库成了冤大头。”

  “这是正事,该花的还得花,总比拿去修道观佛院、修宫殿楼宇要强。不过这钱款,还支应得住吗?”

  “暂时没事。云南多矿,多半在那些土司手里。

  我预先把那些矿的采矿权都卖了,中南矿业、岭南矿业,还有南海银行、长江银行,这些大户先付了一部分买矿的钱款,还能顶一段时间。”

  海瑞看着王一鹗那张显得很年轻的脸,心里忍不住感叹。

  年轻真好,敢想敢做!

  只要不祸害百姓,能把云南那帮不安分的土司全办了,不管用什么手段,海瑞都支持。

  中南矿业、岭南矿业,还有南海银行和长江银行,都是狗大户,有钱的很。当然了,海瑞也知道这些商人精得很,无利不起早。

  他们愿意掏钱给云贵总督府当军费,肯定是知道云南那些矿山的价值。

  也好,有些事就该交给市场,交给那些专业人士去做。只要能赚到钱,他们比官府做得好得多。

  海瑞还是有些不放心,“子荐,云南那边地形复杂,正统年间四征川,师老兵疲,吃了大亏。你可不要重蹈覆辙。”

  王一鹗自信地说道:“海公放心,只要能确保钱粮运输,就成了一半。云南用兵,用的全是川南、贵州和湘西、鄂西的土兵,现在编为山地步兵团,适应云南的地形和气候。

  军情局西南分局也很得力,把土司那边的情况,路径、要隘、兵力.摸得十分清楚。

  我一般也不会轻易派大军出动,都是以连为单位,组成特遣队。乔装打扮,反过来利用云南山高林密的环境,潜入到那些土司境内,拔据点、烧粮仓、除首恶。

  政工处的人也派精干政工人员加入特遣队,在那些土司境内进行分化工作,收拢普通苗民和奴隶们的心。

  只有时机成熟了,我才会派遣主力,直捣黄龙,一举攻克土司的主城,收复那里.”

  海瑞知道王一鹗是剿倭出身,后来在福建、江西剿贼,在两湖改土归流,经验丰富。

  配置给云南都司的将领和部队,也是经验丰富,尤其是政工总局在云贵总督府分设的政工处,在收拢人心这块,手段越来越高明。

  海瑞欣慰地点点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得民心者得天下。”

  朱翊钧换了一身清爽的燕居服,头戴翼善冠,快步走了进来,见到两人,笑着说道:“海公和子荐聊着呢。”

  “臣拜见皇上。”

  “免礼,请坐。海公和子荐在聊什么呢?”

  “回皇上的话,臣跟子荐在聊云南改土归流和平叛的事。”

  “子荐在云南做得很好,举措很得力,成效也很显著,就是花钱如流水啊,张相见朕一回,就要抱怨一回。

  不过朕想得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海瑞和王一鹗对视一眼,嘴角挂着笑意。

  寒嘘两句,朱翊钧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会开完了,朕请两位过来,一起吃个晚饭,顺带着有要事跟你们聊聊。”

  海瑞和王一鹗神情一正,身子不由自主地坐得更直。

  “一晃眼,朕继登大宝,接过皇爷爷和父皇传下的社稷基业,已经快五年了。这五年,全赖诸位大臣殚精竭力、辅弼左右,才有今日这政绩。

  只是岁月流逝,许多辅弼年迈体衰,纷纷上疏请退。

  大洲公在万历三年就屡屡请辞告退。还有曹公(曹邦辅)、霍公(霍冀)、卢公(卢镗)、马公(马芳).

  他们这些老臣,为大明社稷呕心沥血,身体都不容乐观,朕也不忍心看到他们累倒。

  左思右想,朕准备趁着这次开资政局全体会议,以及御前朝议局全体会议的机会,把资政局大学士、学士,连同内阁、戎政府、御史台连同地方相应的职位,做一次大调整。”

  海瑞和王一鹗默然不语。

  看来此前传言,皇上要趁着这次开两会的时机,做一次大规模的官员调整不是空穴来风。

  “朕需要跟众臣们分别聊一聊,再把调整方案定下来,然后在资政局和朝议局会议上进行正式讨论,大家都没有意见了就最后定下来。”

  皇上这是心里有了定计,准备跟各方势力代表进行沟通,达成一致意见,免得到了资政局和朝议局会议时,像前朝时那些公推阁老和尚书的廷议和朝会,吵成一锅粥,不成体统。

  海瑞和王一鹗非常赞同朱翊钧的这种新做法。

  大家先私下沟通好,有什么利益诉求,先说出来,然后互相商量,该妥协的妥协,该让步的让步,达成一致。

  达成一致了,再把方案摆到台面上,正式决定下来,公布于世。

  此前的诸位先皇,要么太强势,想用谁为阁老和尚书就用谁,乾纲独断,根本不会跟众臣们商量,也不会顾及朝野各方势力的想法,只会搞扶弱抑强的平衡。

  要么太软弱,让大臣们提名举荐,然后廷议公推,大家为了各自的利益吵得跟斗鸡一样,最后结党斗来斗去,朝堂上永无安宁。

  皇上就不同,有自己的主见,又压得住阵脚,关键是还愿意与众臣有商有量,让大家把各自的利益诉求摆出来,他居中做个评判,然后如司理院推官,根据他制定的治国理念和规划,权衡利弊,做出决定。

  可以说是在竭力把一碗水端平,但海瑞和王一鹗知道,皇上更多的考虑是这个大臣适不适合这个官职,能不能发挥出他的能力,可不可以带来最大的政绩

  皇上不会像世宗皇帝那样,为了朝堂平衡而刻意去扶植和打压,也不会谁听话就用谁。

  朱翊钧看着王一鹗,继续说道:“子荐,你进京路过江南,有没有听说过杨开泰案?也就是大家热议的小白菜案。”

  王一鹗连忙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有听说过,还特意向应天府少尹吴承恩打听了此案,了解前因后果后,在途中又看到《江苏政报》刊发的审案结果,感触颇深。”

  朱翊钧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臣觉得这起案子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江苏检法厅和司理院办案人员的心思。幸好沪州检法厅和司理院办案人员的心思不复杂。

  臣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新的办案要求与旧的办案思维之间的矛盾,皇上提倡的依法治国,不是一句口号。要想彻底做到位,不仅需要新的律法、司法体系,更重要的是脑子里的思想也要跟得上。”

  说完后,王一鹗转头看向海瑞,“海公,请不要介意。”

  海瑞摆摆手,“子荐不必介怀,老夫要是介意,就不会力主把这件案子放到上海去审了。”

  王一鹗感叹道:“海公心怀公义,大公无私,万众敬仰,也值得晚辈学习。”

  海瑞笑着答道:“老夫心里只记住一个词,那就是公正!”

  朱翊钧欣慰地点点头,“听完海公和子荐的话,朕心甚慰,看来新的职位,对于两位来说,舍你们其谁啊!”

  海瑞和王一鹗默然不语,在心里猜测,皇上给自己安排的新官职,到底是什么?

第780章 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

  朱翊钧继续说道:“刚才你们说了杨开泰案,说的话都很中肯,也都说到点子上,这也让朕感到非常欣慰。

  上午朕在资政局全体会议的开场白,提到了依法治国,提到了杨开泰案,也提到了马塞洛能体会到朕依法治国的良苦用心,感叹了几句。

  有些话,朕是在敲打当时坐着的榆木脑袋。其实在我大明,还是有不少有识之士,看穿了朕的良苦用心,其中就有海公,有王子荐。”

  王一鹗连忙欠身拱手道:“皇上褒奖,让臣受宠若惊。”

  海瑞淡淡地说道:“皇上过奖了。”

  朱翊钧笑了笑,继续说道:“上午开场白,朕的感慨,其实也是发自内心。

  不同文化环境培养出的思维方式也不同。马塞洛来自欧洲,是葡萄牙大贵族,从小接受过教育。他到我大明,旁观了一场杨开泰案,就无师自通地领悟到法治精神的精髓。

  而我们许多大臣,榆木脑袋都是抬举他们了,花岗石脑袋,钢筋混泥土脑袋!冥顽不化,一直坚持仁德为纲的人治,排斥公正为本的法治。

  朕很是奇怪。我泱泱中华,自秦汉时就有了深入骨髓的法治精神,怎么千年过去,如同被历史尘土掩埋的商鼎汉玉,在我们官员和士子身上很难再看到了呢?

  朕左思右想,还是刚才那句话,不同文化环境会培养出不同的思维方式。

  所以朕就在想,我们不仅要大兴新学,改造思想根源,还要海纳百川,对全世界各种文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吸收消化,融入到我们的文化环境。

  大明放眼世界,志在天下,就不该固步自封。”

  王一鹗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大明强大,故而自信,自信的人反而会虚怀如谷。我们的文明悠久浩瀚,如大海一般,所以不介意百川汇入,因为它们终究会成为大海的一部分。”

  朱翊钧哈哈笑道:“子荐说得对!”

  海瑞捋着胡须,神情还保持着郑重。

  “原来皇上是这样的心思。当初皇上让翰林院开同文馆,万历大学成立外文研学社,南京大学外文馆,臣是反对的。

  儒家包罗万象,暗合格物天理。就算适用新时代有所缺陷,可前秦百家争鸣,汉、唐、宋诸多贤士,他们的学术思想,难道就找不到合适的根源,加以发扬光大。

  李卓吾就做得很好,他的新学在剔除儒学迂腐陈旧之学后,又吸收了老子的辩证思想;荀子的‘制天命而用之’、‘人定胜天’、‘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墨子的唯物主义和逻辑学;管子的‘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的唯物主义等先秦各类思想,最后形成了以辨证唯物主义为核心的新学。”

  朱翊钧点点头,接着往下说。

  “卓吾先生主持的新学新思想,进展的很不错,颇有成效,现在成为大明目前的主流思想,指导着一场新的思想变革,这很好。

  很多人说他的新学是新儒学,是旧瓶装新酒,并没有与旧思想彻底割绝开。朕就想问他们,为什么要完全割绝开。

  婴儿出世,割断了与母体相连的脐带,成为新的独立的个体,难道就与父母亲彻底割绝了吗?

  我华夏文明孕育发展了三千年,儒学自前汉成为显学,一是吸收百家之学,甚至吸收了海外涌入的学术思想,集百家之长;二是时代的选择,它也适应了当时的时代。

  现在时代在发展,旧有的儒学不适应新时代,该摒弃就要摒弃,但是该保留的就要保留。至少儒学的仁礼信义,对于个人道德修养,引人向善就大有好处。

  难道我们大兴工商,行工业革命,就不需要道德?不需要善良了?

  卓吾先生就做得很好,该归道德的归道德,归认识论的归认识论,归世界观的归世界观不再像以前,一锅大杂烩,什么都往道德上扯,结果什么都扯不清楚!”

  听着朱翊钧清朗的声音,海瑞和王一鹗听得非常认真。

  两人心里都知道,新学说是李贽主持创建,倒不如说他是个主编,负责整理成一个自圆其说的完整学说。

  其实新学的核心思想,都是来自皇上。

  这一点是公开的秘密。

  海瑞心绪万千,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臣能体会到皇上的良苦用心了。这么多年的程朱理学,把许多人的脑子浇筑成花岗石脑袋,居然认为天理大过公平正义。偏偏他们脑子里的天理,成了盘剥百姓、倒行逆施的帮凶.”

  朱翊钧惊讶地看着海瑞,想不到他在江苏巡抚几年,身处新旧思想冲突的前沿,居然思想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化?

  “海公,朕还以为你会继续坚持己见,想不到改变得这么快。”

  海瑞露出淡淡苦笑:“皇上此言,羞煞老臣。

  有时候心里的壁垒,需要来自外界的狠狠一锤,才能把它砸裂。

  杨开泰案,臣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案卷刷过后知道杨开泰是冤枉的。可是不管臣如何暗示明讲,扬州检法局和司理院的人一直坚持已见。

  臣原本以为这些混账子敢在臣的眼皮底下,收受苟实德的贿赂,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叫督查局的巡按去查了查,结果发现这些家伙没有私下收受苟实德的钱财,他们就是认为杨开泰有罪。

  成见像一座监牢,傲慢像一副脚铐,把那些检法官和推官们囚禁在自己的樊笼里,看不到公平和正义。

  这些原本心里应该有杆秤的家伙,砝码不再是证据和法律,是党争,是自己的前途,是是自己的喜恶,是趋炎附势,是欺弱怕强,唯独没有百姓们最渴望的公正!

  老臣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这件案子以司法回避的理由,转到沪州司理院,又和李元江(李三江)沟通好,叫大名鼎鼎的上海检法局做辩护方。”

  听完这些内幕,王一鹗好奇地问道:“海公,你如此做,等于揭了扬州司理院和检法局的丑,你也脸上无光?”

  是啊,泸州司理院复审判决后,扬州司理院此前的判决就是误判,扬州检法局就是冤枉好人,身为他们的上司,一省之首的江苏巡抚海瑞,当然是脸上无光。

  海瑞淡然地说道:“老夫的这点颜面,有公正重要吗?”

  王一鹗郑重起身,肃然地向海瑞拱手作揖。

  海瑞笑了笑,坦然受了这一礼。

  等王一鹗坐下,朱翊钧继续说道:“依法治国推行了好几年,朕觉得举步艰难,成效不佳。估计也就沪州的司法机构能交出一份让朕满意的答卷。

  滦州、天津勉强能交出一份过得去的答卷。至于其它地方,连江苏省首善之地的扬州都如此,其它地方朕更指望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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