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看它不顺眼,要朕下诏封禁了它。朕叫人把全本找来,看了一遍。”
众人看着他,倾听他的每一个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句题词里的话,就写得极妙。众人说它艳,说它俗,朕觉得《牡丹亭》好就好在这个艳俗上。
男女真情,发乎人性。存天理,灭人欲。原本一句克己奉理的话,被歪嘴和尚念歪了,还歪了几百年,最后成了压制人性的桎梏。
人要是没有了鲜活的人性,那就成了绵羊,成了牛马,是畜生。把人教化成畜生?难道这是那些理学卫道士们所追求的?”
顺妃王氏的脸微微一白,其他后妃的神情也各异。
“没有欲望,得过且过,大明就是一潭死水。朕的大明绝不能这样,新大明的百姓们,满怀希望,勇于追求真善美,勇于追求幸福。积极向上,蓬勃朝气!”
薛宝琴目光瞥了王氏一眼,嘴角挂着笑答道:“皇上高瞻远瞩,洞幽烛远,一出昆曲,都能听出治国教民的道理来。”
宋贵妃捂着嘴巴说道:“我们皇上谁还不知道,天纵之圣。不过皇上有你的治国道理,反倒便宜了我们,听到这么好听的戏文。”
“是啊。”
其余嫔妃七嘴八舌地附和着,时不时目光瞥了瞥王氏。
她勉强一笑,“皇上圣明,让臣妾受益匪浅。”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俗,也有一个时代的道德,但底线还是一样。忠孝仁义信,这些做人最基本的原则还是必须要遵循的,但是不能无限拔高。
道德教化,只是让我们做一个本分有良知的人,而不是让我们做圣人.”
众人静静地听着,觉得比对面下戏台上唱的戏文还要有意思。
“好了,不说了,不要耽误听戏。人家在上面卖力气地唱,我们在下面叽叽喳喳,这是对人家辛勤劳动的不尊重。”
“嘻嘻,皇上就是这么体贴人。”董氏嘻嘻地说道。
其余后妃们看了她一眼,好气又好笑。
一折唱完,戏子们在台上向这边高叉手长揖。
朱翊钧即位后改了规矩,除了皇极殿大朝会、祭天地、太庙祖陵祭祖、以及普通百姓正式觐见皇上等场合之外,其余的高叉手长揖即可。
“熙春班演的好,皇上和诸位后妃们都看得入神,当赏。杜丽娘赏六十圆,柳梦梅赏五十圆,其余的连同锣鼓奏乐赏十圆。”
薛宝琴对身边的尚宫交代。
“是,皇后娘娘赏!”
“草民谢皇后娘娘的赏!”
等戏子们走下去,薛宝琴问道:“下一折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是《孽海记》的《思凡》,”尚宫瞥了一眼朱翊钧,“是皇上钦点的。”
薛宝琴笑道:“皇上今儿是要把艳俗唱个够啊。”
朱翊钧仰首哈哈大笑:“必须的!”
等了一会,戏台马上要开锣了,顺妃王氏起身道:“皇上,皇后,大姐儿要喂奶了,臣妾现在要回紫禁城慈宁宫。”
太后陈氏对皇长女,她的第一位孙辈疼爱极了,有空就带在身边。
入内御医所育儿科提倡母乳喂养,说对大人小孩都有好处,除非实在没奶了,嫔妃们都要自己给婴儿喂奶。
明面是御医所的话,实际是皇上的话,必须要听啊。
朱翊钧点点头,笑着说道:“那是要去,不能顺妃光顾着听戏,把朕的长公主给饿着了。坐朕的步辇去。”
薛宝琴美目横了他一眼,“怎么能坐皇上的步辇去?坐本宫的去吧,反正我陪着皇上和姐妹们听戏,一时半会也不去哪里。
顺妃去慈宁宫喂了奶,赶紧回来就是。”
“是。”
王氏走了没一会,朱翊钧起身了,戏台上的锣鼓马上停住,戏台上的小尼姑也定在那里不动。
薛宝琴等六位后妃都站起身来。
“皇上。”
“朕约了顺天府尹潘应龙,有要事。你们继续看,不要受影响。”朱翊钧环指了一下几女,“你们都有身子,尤其是宋贵妃。御医所说快要预产期了,可要千万当心。”
“臣妾知道了。臣妾恭送皇上。”
朱翊钧离开琼华宫,后面很快传来锣鼓声,还有小尼姑的唱曲声。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不知道《霸王别姬》这剧目出来了没有。
朱翊钧很快就回到了紫光阁。
“臣潘应龙觐见皇上。”
“免礼。潘卿有等了一会吧?”
“回皇上的话,是臣来早了。”
“坐!”
等小内侍上茶后,朱翊钧继续问道:“潘卿此次来,看来是你的风雷行动颇见成效啊。”
“是的皇上,臣此次觐见,是向皇上汇报情况。”
潘应龙把整理好的卷宗和证据拿了出来,递给了祁言,再由祁言呈到了朱翊钧手里。
朱翊钧匆匆扫了一眼,跟自己预想的差不多。查得非常清楚,证据也列得非常详尽。
他把卷宗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
“刚才朕跟后妃们在琼华宫听戏,文戏,《牡丹亭》、《思凡》,又艳又俗,朕对她们说,《牡丹亭》好就好在艳俗上。
那边还没听完,潘卿啊,你在这边就给朕敲起了锣鼓,”
朱翊钧手指在桌面上敲响,“嘣嘣,一声急过一声。”
停了停,朱翊钧又说道:“好,两天后,我们君臣把这出《收姜维》,好好唱敞亮了!”
第734章 上殿如上坟的勋贵们
九月初四,成国公府后院的一间屋里,朱希忠站在屏风后,平举双手,任由妾侍给他穿衣戴冠,正妻梁氏在旁边指挥张罗。
绣金蟒服,乌纱帽,白玉金丝带,彰显他的威势。
准备穿官靴时,朱希忠突然挥手止住妾室的动作。
“怎么了老爷?”
“那身仙鹤官服还放着吧。”
“仙鹤官服?老爷是勋贵武职,哪来的仙鹤官服?”
“世宗皇帝恩赐的那一身。”
“哦,老爷一说妾身记起来了。放得好好的。世宗皇帝龙驭宾天后,好几年没穿,妾身都不记得了。”
“取来,老爷我今日要穿那一身官服。”
梁氏连忙叫妾室去取,好奇地问道:“老爷怎么想着穿这一身官服?”
“今日皇上召我们勋贵,还有内阁、戎政府重臣在西苑太极殿议事。”
“老爷不是换公服准备去嘛。”
“暗礁险滩,当风秉烛。这身世宗皇帝御赐的仙鹤官服,说不定是老爷我的保命符啊。”
婢女把仙鹤官服取来,梁氏先指挥妾侍把蟒服脱下,换上这身带着浓郁樟脑丸味道的仙鹤官服,重新配上玉带,戴上乌纱帽。
梁氏挥手叫妾侍和婢女们都退下,亲自上手,给朱希忠整理衣襟、衣角,佩戴牙牌,嘴里轻声念叨着。
“老爷,你以前去西苑见世宗皇帝时,都没有这么紧张。”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是说世宗皇帝威凛难测,让人生惧。可妾身觉得,文武大臣们,包括老爷,怕皇上更甚怕世宗皇帝。”
朱希忠抬头看着屋顶,目光复杂,脸上满是苦涩。
“唉,一言难尽啊。皇上虽然年少,却是国朝难得的圣君。志向高远、手段高明,心计穿戴好了吗?”
梁氏连忙答道:“老爷,穿戴好了。”
“马车备好吗?”
“去问问朱九,老爷的马车备好了吗?”梁氏对着外面喊了一声,然后拿着一碗参汤。
“老爷,喝几口,提提神。”
朱希忠接过碗,喝了两口,“年纪大了,不济事了,是要提提神。”
梁氏拿着毛巾,擦拭着朱希忠的须髯,把上面沾着的汤汁擦拭干净。
外面有婢女回话,“回太太的话,老爷的马车备好了,在马厅里前候着。”
朱希忠一撩前襟,“走了!”
梁氏带着妾室在后院门口,恭送朱希忠离开。
朱希忠由管事朱九接住,引向前院的马厅。
“二老爷那里,还有镇远侯打好招呼了吗?”
“回老爷的话,都打好招呼了。二老爷在双碾街口上车,镇远侯在灯市街口上车。”
“好。”
朱希忠上了马车,两名随从爬上车厢后面座位上,另一位随从爬上前面,坐在马车夫旁边。
听到朱希忠在车厢里跺了跺脚,马车夫一抖缰绳,两匹骏马迈开马蹄,哒哒向前走。出了侧门,转到崇文门北街,往南不急不缓地行驶着。
到了双碾街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成国公府的马车停下,万宁伯朱希孝,朱希忠的二弟钻了进来。
“兄长。”
“老顾在前面。”
“好。”
到了灯市街口,成国公府的马车刚停下,镇远侯顾寰从自己的马车里出来,钻了进来。
朱希孝和顾寰坐在朱希忠的对面,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朱希忠开了口。
“我府上的应桢被锦衣卫镇抚司的人抓了。”
顾寰答道:“我府上的承祖也被镇抚司的人抓了。”
朱希孝答道:“我问过了,一并抓的还有永康侯府的徐文烁,武定侯府的郭应庸,定西侯府的蒋建松,抚宁侯府的朱继成。
还有安远侯、武安侯、丰城侯、宁阳侯、隆平侯、新宁伯、应城伯、平江伯等府上,都有子侄姻亲被抓。
总共二十一家侯伯勋贵府有人涉案。”
“这两日,这些老伙计都派人找老夫,想上府商议这件事,”朱希忠捋着胡须,缓缓说道,“但是老夫叫人挡住了他们。”
“这个时候来商议什么?这不是给兄长招祸吗?”朱希孝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