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645节

  朱希忠看着顾寰,开口问道:“老顾,你觉得皇上这次修剪,会修剪到什么地步?”

  顾寰幽幽地答道:“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天意难测。”

  “薛国丈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成国公,你觉得能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唉,是我们有些心慌了。”

  “南京勋贵因为淮盐之事,被除了七家;宗室被除国一半,九成改为庶民;然后文官士林,山西、江南被修剪一空。

  轮也该轮到我们勋贵世家。摊上这事,谁不心慌?”

  “心慌没用,皇上对此事早有策划。”

  “是啊,要是我们稍有异动,恐怕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朱希孝有些不解,“兄长,镇远侯,你们说皇上早有策划,什么意思?”

  朱希忠看了他一眼,问道:“阳武侯府的薛麟、薛易,老顾府上的顾鸢,西宁侯府上的宋克病,恭顺侯府的吴汝芳,武安侯府的郑亮,安远侯府的柳嗣义,还有我们的族侄朱迁,他们在哪里?”

  “跟着戚莱阳西征去了,”朱希孝恍然大悟,“我们勋贵中有点出息,在军中任职的子侄,都跟着西征去了。

  当时我们还兴高采烈,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光耀门庭,巩固世荣,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还有这层用意。”

  “皇上行的是阳谋,支走我们在新军京营中的羽翼,我们还得谢谢他。”

  朱希孝叹息了一声,“是得叩谢天恩。兄长,镇远侯,你们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的?”

  朱希忠摇了摇头,“太祖立国,自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君强臣弱。

  直到正统年间,英宗皇帝九岁即位,主少国疑,君弱臣强。文武辅弼左右,明争暗斗,滕薛争长,终有土木堡之变。

  勋贵为之一空,武将元气大伤,而后文臣一家独大,不仅握图临宇,还秉旄仗钺。正德、嘉靖年间,武宗、世宗两位先帝励志图强,意欲改弦易辙,再回文武制衡之路。

  可惜壮志未酬

  而今天子圣明,手段匪夷所思,却如九天雷霆,朝政局势为之一变,君强臣弱不输洪武永乐年。

  大明这架马车,又调头回了文武制衡,或者说,多方制衡这条路上。”

  顾寰点头附和,“皇上圣威,不输太祖皇帝。如此威赫之下,朝堂上不仅容不下一家独大,更容不下臣强君弱。”

  朱希孝明白了兄长和顾寰话里的意思,“文臣、宗室、勋贵,注定要轮流被修剪。

  文臣势力最大,与士林二位一体,被修剪得最厉害。文臣、宗室陆续被修剪过,外戚又难成气候,确实接下来该轮到勋贵了。

  可是皇上这样做,岂不是自减羽翼。”

  朱希忠看着他摇了摇头,“你糊涂啊!羽翼羽翼,是一根根羽毛组成的飞翼。再说了,我们这些勋贵,是太祖成祖册封的勋贵,皇上也册封了勋贵,难道就不是勋贵了?”

  朱希孝默然了一会,“当然也是勋贵。他们也都是军功封爵,还有数百上千新进敕授的勋位和世袭武职。

  天下兵马,都在这些新晋勋贵手里捏着。还有少府监的钱财。有这两样,皇上天下什么枝叶修剪不得?”

  朱希忠和顾寰看着他,都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两人忧心忡忡的样子,朱希孝一时也觉得前途渺茫。

  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上开疆拓土,心腹武将们纷纷因军功封爵,成为新的勋贵,那自己这群“旧时代勋贵们”,岂不是要完了?

  不对,自己的万宁伯还是皇上作太子时,以隆庆皇帝的名义册封的,援劳苦功高之例。那自己是旧勋贵,还是新勋贵?

  且自己这个万宁伯如外戚封爵一样,没有被授予铁,意味着一世而终,不能世袭罔替。

  既然如此,自己也就应该如外戚们一样,蹲在一边咔咔吃瓜,不掺和这出大戏。

  可自己是成国公的弟弟啊!

  纠结了!

  马车一路哒哒前行,很快就拐进了东长安大街,前面就是承天门,过了那里,不远处就是南华门。

  朱希孝突然脑子一激灵,“兄长,镇远侯,汝宁侯卢公今天会不会同列太极殿?”

  京师里属于新晋勋贵的有宣城县公胡宗宪,还有东宁侯谭纶等几位。

  胡宗宪病倒在床,来不了,谭纶肯定会来。但他和胡宗宪是文官因军功封爵,如阳明公一样。

  因军功封爵的武将,京师里只剩下寥寥几位,以卢镗为首。

  朱希忠和顾寰对视一眼,“卢镗身体好得很,肯定会来。他跟东南系关系匪浅,今日太极殿的风波,全由顺天府尹潘凤梧掀起,东南系的干将啊。

  嗯,万宁伯提醒得对。

  那边可能跟卢镗通过气,免得风波一起,他站在勋贵这边坐蜡。一旦他沉不住气,引发变故,反倒是件大麻烦事。”

  “老二,你跟卢镗关系不错,待会在南华门例检时,你找机会寻到卢镗,打探一二。”

  “兄长,打探什么?你得让我心里有个数。”

  “老二,我们现在最担心的是,皇上对于我们的这番敲打是止于皮毛,还是深入筋骨。”

  “弟且去打探一番。只是弟觉得,他们那边的主心骨是戚莱阳,现在他不在,卢公很难知道些什么。”

  “死马当成活马医,摸一摸态度。”

  “好!”

  马车很快到了南华门,这里停了五六辆马车,人从车上一下来,马上就离开。

  门口已经站着四十几人,分成两堆。

  一堆是尚书正卿,围着张居正、赵贞吉、谭纶在说话;另一堆是勋贵,围着英国公张和阳武侯薛翰在说话。

  仔细一看,有两人与各自的圈子若近若离。

  一位是卢镗,他居然在旁边的空地打起了少林长拳。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完全不像是是奔七十岁的人。

  另一位是潘应龙,他站在一旁,跟两人交待着什么。

  “老二,跟潘凤梧说话的两人是谁?”

  “一位是顺天府长史南宫冶,兄长,镇远侯,你们不记得了,他曾经做过皇上的秘书郎。”

  “原来是他。”

  “还有一位是潘凤梧的令史,沈万象。跟王一鹗的令史李明淳是同科兼好友。”

  “看样子是在交待公事。”

  “果真是日理万机。”

  朱希忠和顾寰语气淡然。

  顾寰瞥了一眼值房门口,脸色一变。

  “成国公,今日在值房主持例检的居然是陈矩和李春?”

  “哦,南华门和西安门例检,一向都是御马监的差事。南华门多由刘义和林福两人轮值,怎么今日这么大的阵仗,两人居然都不在?”

  朱希忠和顾寰对视一眼,心里闪过无尽的惊愕。

  刘义和林福坐镇京营去了!

  御马监除了与奉宸司一并负责紫禁城和西苑的宿卫外,还有一项重要职责就是监督京营。

  顾寰做过京营总督,知道这个规矩,现在京营总督是宁德伯王如龙。

  戚继光带出来的名将,在东南剿倭、北战鞑靼立下赫赫军功。生性鲁直,赤胆忠心。准备要封伯时被言官参劾,说他骄横不法,多跋扈状,列出许多“罪状”。

  奏章如雪花,来势汹涌,大有封爵不成,还要问罪之势。

  皇上力排众议,坚持给王如龙封伯,还好言劝告。

  说你王如龙没有封侯,完全是皇上念及你骁勇,留在京畿扈卫,没有随军从征,进而耽误。还勉励以后定会给他机会,让他争取封侯。

  王如龙地痞混混头子出身,从军前是一方土霸王,劣迹斑斑。这也是言官们攻讦他的主要依据。

  但皇上坚持按功论赏,还拍着肩膀说王如龙是大明的周处。

  王如龙捧着封爵诏书和世袭罔替的铁,跪在南华门嚎啕大哭,哭得跟四十多岁的孩子一般。

  自此对皇上忠心不二,就算皇上叫他去死,他也毫不迟疑地拔刀自刎。

  有这样的忠将总督京营,还有两位御马监太监和少监分镇西山大营和清河大营,意味着什么?

  朱希忠和顾寰心情沉重,看着朱希贤走近卢镗,没一会两人一起打起了八段锦。

  两人跟着张和薛翰等勋贵,例行搜检后进了西苑,被引到太极殿前殿右室坐下歇息。

  诸位勋贵各怀心思,心情跟上坟一般,强颜欢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唯独薛翰没心没肺地说着笑话,然后一个仰首大笑,嘎嘎的笑声震动着窗棂。

  朱希忠和顾寰左顾右看,看着殿前的路,寻找着朱希孝的身影。终于,看到他和卢镗说说笑笑地进来了。

  说了几句,朱希孝跟卢镗告辞,走到朱希忠这边。

  “怎么样?”

  朱希忠和顾寰迫不及待地问道。

  “宋贵妃!”

  朱希孝答了一句。

  宋贵妃?

  什么意思?

  朱希忠和顾寰一脸的问号,还没来得及细问,祁言走了进来,拱手说道:“诸位侯爷伯爷,皇上快到了,诸位请上殿吧。”

  两人只好按住心里的疑惑,强做平和,跟着大家往太极殿正殿走去。

  很快,勋贵们正殿右边站成四排,文武百官们在左边站成四排,刚对上眼神,听到内侍高喊。

  “皇上驾到!”

第735章 良言难劝该死鬼

  对面勋贵们如坐针毡的神态,张居正看在眼里。

  今天会发生什么事,以他为首的内阁、御史台文官集团们,心里有数,也乐见其成。

  勋贵是武将的魂。

  上万军官武将,他们提着脑袋出生入死,最终目标就是军功封爵,赐铁世袭罔替。

  军功封爵,这一点让文臣们十分地羡慕嫉妒恨。

  文臣靠着小毫毛笔字,寒窗苦读二十年,千军万马才能杀出一条血路,东华门唱名。但这还是第一步,此后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步步艰难步步行。通往内阁的道路上,尸骸累累,一点都不比一将功成万骨枯差。

  勋贵武将和文臣两者是有区别的,走的道路也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者是合少分多。

  此前皇上大力整饬文臣,修剪士林,勋贵武将们在暗地里支持,跑得最欢的就是与勋贵武将关系密切的锦衣卫。

  现在好了,皇上摆明了要收拾勋贵武将们,文臣们自然要笼着袖子,在旁边看热闹。

  张居正眼睛一瞥,看到旁边下首位站着的谭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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