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643节

  “府尹,学生送任都事他们出衙了。”

  “嗯,千鹤,明日一早,你去稽查局,把卷宗和账目抄一份回来。”

  “是。”

  “坐!”潘应龙往下挥了挥手。

  沈万象在旁边座椅上坐下。

  “千鹤,你是不是很疑惑?”

  沈万象答道:“学生是有些疑惑。”

  “有些疑惑?”潘应龙笑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两口,“以前秋闱春闱拜房师和座师,师生之情,是官场上的惯例。

  不过本官觉得,那个师生情有些牵强了,反倒是皇上钦定的令史制,更像是官场上的师生。

  七品以上正堂官,才配令史。令史是主官亲自挑选出来,带在身边,日常做些秘书文字工作,交办各种琐事,可谓是最亲近的人。

  更重要的是,主官的治政理念,影响着令史。日夜在身边,看着主官如何处理政务,如何迎来送往,如何与上司同级和下属打交道,潜移默化,有时还悉心指点。

  这才是师生啊!”

  沈万象马上起身,叉手长揖道:“学生早就视先生为恩师,祛衣受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只是唯恐学生天资愚钝,学不到恩师半分见识,恐有负了恩师的敦敦教诲。”

  “千鹤是好学生,为师知道的,坐,我们师生俩坐着说话。”

  沈万象心情激动,这是潘应龙第一次承认是自己“仕途授业恩师”。

  “是,学生谨听恩师的教诲。”

  “其实修齐广、赵俊海,还有那些横行京师街面的恶霸们,背后真正的贵人是谁,是成国公府,还是镇远侯府,又或者永康侯府,武定侯府,与为师来说无关紧要。

  为师只需要查到底,查出真正的幕后贵人。因为这案子要递进西苑,呈到皇上跟前。

  皇上圣明,明察秋毫,洞幽烛远,案子要是办得不彻底,端着一锅夹生饭去西苑,不仅无功,还会被皇上训斥。”

  沈万象有些明白了。

  “现在任博安他们的戏唱完了,该为师去西苑,在皇上面前唱一出戏。等为师的戏唱完,就该皇上唱了。”

  潘应龙轻轻拍了拍桌子上的证据。

  沈万象若有所思地说道:“恩师去西苑唱这出戏,不仅是唱给皇上看的,也是唱给文武百官们看的?”

  潘应龙笑了,“对,也是唱给百官们看吧。”

  沈万象担忧地说道:“恩师执意做孤臣,岂不是要自剪羽翼?”

  “哈哈,梅林公说是做孤臣,他是孤臣吗?刚峰公,天下公认的孤臣,却还是有学生和故吏认他为恩师故主。

  千鹤,要记住,羽翼不是你站在地上就能自成的,必须飞上云霄,羽翼才会从四面八方而来。你飞得越高,依附与你的羽翼会越多。”

  沈万象连连点头:“恩师,学生明白了。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为师从西苑唱完戏回来,就要在顺天府衙唱我自己的戏。顺天府的地痞恶霸,帮会势力,还有烂透的警政厅,本官要好好收拾一番!扫黑除恶,清净地面,这才是真正的风雷行动!”

  第三天上午,潘应龙带着沈万象坐马车来到西苑南华门。

  通禀之后,祁言来接。

  潘应龙跟沈万象笑了笑,带着一叠抄件进了旁边的值房,例行搜检。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值房里,沈万象抬头看了看巍峨华丽的南华门,心里开始牵挂起来。

  老师今日在西苑唱戏,不知唱得好不好?

第733章 《牡丹亭》好就好在艳俗

  潘应龙跟着祁言进了西苑,沿着南海湖西侧堤岸的路,往紫光阁走。

  “潘府尹,到了紫光阁还要你等一会。”

  “祁公公,皇上有事?”

  “皇上这会在琼华宫,陪着娘娘们听唱戏。不过皇上的脾性你知道的,到点了一定会过来。”

  “皇上一向十分准时,是臣心急来早了。”

  “潘府尹这话说的,只有臣等君的,哪有君等臣的。”

  “祁公公说得是。”

  风轻轻吹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飘进了潘应龙的鼻子里。

  “又到了八月桂花香的时节。”

  “西苑的桂树种得多,一到八九月间,满苑的桂花香。”

  “我还记得第一次进西苑,当时带路的是黄公公,他刚好出去办事回西苑,顺路带着我去见皇上。

  那会皇上还是太子。

  黄公公在前面慢慢地走着,那时我也是这般闻到了桂花香。黄公公说,此前西苑没有几棵桂树,太子喜欢闻,于是世宗皇帝就叫人遍寻京畿,移种了上百棵桂树在西苑里。”

  祁言在前面幽幽地说道,“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潘应龙眼睛眨了眨,对言道:“不辞散落人间去,怕群花、自嫌凡俗。向他秋晚,唤回春意,几曾幽独。”

  祁言转过头来,看着潘应龙微微一笑,又悠然道:“皇上对奴婢们说过,他闻着桂花香,最喜欢的诗词还是‘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这是衡山公(文征明)的词。”

  “对,某一年秋季,皇上召见文长先生,闻到桂花香,文长先生有感而发,念了这阙词。皇上最喜欢这句,还叫文长先生挥毫泼墨,抄录了这一阙词。”

  徐渭跟潘应龙同为胡宗宪幕僚出身,两人同心协力辅佐胡宗宪剿倭。

  徐渭对潘应龙,亦师亦友,两人私交非常好。

  潘应龙父亲出仕后,曾经拜文征明为师,学习绘画和书法,颇有一番渊源。

  祁言突然提到徐渭,还提到了文征明,似乎表达出某种善意。

  “果真时光如飞。祁公公,听闻黄锦黄公公驾鹤仙逝了?”

  “五天前,定国公、杨公公和冯公公带着皇上的钦赐祭品和诏书,去永陵主持黄公公的葬礼,随葬在永陵里。真是天大的恩赐啊!”

  两人说了几句话,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完了,突然又静了下来,继续沿着林荫道继续往前走。

  远处有鸟儿在树上叫唤着,啾啾,悦耳动听,跟湖边上吹过来的风一样,让人舒畅。

  祁言把潘应龙带到紫光阁前殿耳房。

  等小内侍端上茶杯,祁言客气地说道:“潘府尹请稍坐。”

  “祁公公请自便。”

  琼华宫,正殿的戏台上在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

  女旦一甩长袖,幽婉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戏台正对面是空旷的厅堂,朱翊钧坐在正中间,薛皇后的肚子半圆微拱,坐在左边。宋贵妃的座位在右边稍下一点,她的肚子圆滚圆滚的,比薛皇后要大得多。

  左边顺妃王氏坐在第一位,下面坐着康妃董氏、宁妃葛氏。葛氏的肚子比薛皇后的大,比宋贵妃的小。

  宋贵妃下首坐着淑恭妃许氏、淑妃曾氏,都显怀了,肚子跟葛氏差不多大。

  朱翊钧目光在她们脸上扫过,心里嘀咕着。

  要么不怀,要怀就一起怀。

  七位后妃,集中时间怀了五位,也不知道轮着来,现在只剩下顺妃和康妃,选择余地不大,也就没有什么新鲜感

  康妃这几日,茶饭不思,有些异常。请入内御医所女医官把了脉,喜脉似有似无,可能才一两个月,状况还不明显,不过怀孕的几率很大。

  好嘛,你们组团怀孕,朕真的就要变孤家寡人了。

  太后身为过来人,暗示自己给后宫“招兵买马”。

  坚决不扩招!

  自己才十八岁,正值青春,后宫一多,花儿迷离眼,很容易就陷进去了。现在万历新政正在起步,各项改革如火如荼,自己这个时候可不能松懈。

  关键是心里这股气,不能泄,一泄气就全完蛋了。

  好逸恶劳,人的天性。

  “唱得真好。”许氏赞叹道,“听说这戏本子是江西才子汤显祖写的,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这般文采的人。

  皇上,这汤显祖考上状元了吗?”

  “没考上。”朱翊钧知道这人,文采是有,王世贞都把他夸到天上去了。进京赴会试时路过南京、扬州时,连海老夫子都忍不住召见了他,不过在给自己的私信里提了一句,此人文采甚佳,世事不通.

  大概意思就是此人写剧本编小说顶尖好手,要是入仕途,就是一只小绵羊

  后来会试,内阁和礼部把进士名单呈给自己看,没有他的名字。

  会试落榜后就去了苏州,跟王世贞、屠隆混到一起去了,写写剧本,四处会友,在王世贞主办的《文艺报》上辛辣点评,做个万历朝的潮流红人。

  挺好。

  “真是太可惜了。”

  王氏在一旁说道:“妹妹,考进士光有文采没用,要有经世济民的才干。”

  众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自从生下皇长女后,王氏消沉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奋起了。

  许氏还想争辩两句,曾氏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连忙改口。

  “顺妃姐姐说得对。”

  戏台上不知对面的动静,两位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一位女戏子,演的是杜丽娘。另一位女扮男装,演的是柳梦梅。

  你来我往,眉目传情。

  “怎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几位后妃听得如痴如醉,董氏撑着下巴,痴痴呆呆地说道:“唱得真好,几乎可与贵妃姐姐媲美。”

  葛氏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胡说八道,你怎么能拿贵妃姐姐与女戏子比论。”

  董氏吐了吐舌头,“贵妃姐姐,玲珑知错了,你千万不要生气。我觉得,满天下没有谁的曲唱得有你好听了,我怎么学都学不来。”

  宋贵妃双手轻轻扶着高隆的肚子,微笑着答道:“康妃和宁妃妹妹唱草原上的曲子,就十分出色,可为卓绝。”

  薛宝琴静静地听着,拿起一杯温茶喝了两口,轻声道:“外面都说这《牡丹亭还魂记》是艳词丽曲,尤其是许多老夫子,痛斥此戏文污秽不堪,有污斯文。”

  王氏马上接言道:“皇后娘娘说的没错,此此文艳丽污秽,哗于民间,当为教化者之所禁。皇上还怎么叫梨园的戏班排演此戏,传出去,恐失皇家的威仪和斯文。”

  朱翊钧看了她一眼,王氏脸色微微一变,咽了一口口水,强自说道:“臣妾只是觉得此戏文,荒诞不经,与女德不符.”

  说到最后,王氏的声音几若蚊虫,终于无声。

  厅堂里变得寂静无声,七位后妃,还有旁边站着着的尚宫内侍,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只有对面戏台的唱曲声,幽幽地传来,在琼华宫里回荡着。

  朱翊钧微微一笑,像是万丈阳光,照进了冰封山林,小溪又潺潺流动。

  “这本《牡丹亭还魂记》,顺妃不是第一个在朕面前告状的。最早告状的是石麓公(李春芳),然后是大洲公(赵贞吉),后来张相也在朕面前嘀咕了两句,说了它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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