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江湖上能人异士多如牛毛,你不信就算了。”
“我还真不信了。朱国臣这么牛笔,怎么不把严嵩杀了!”
“你这是抬杠”
“两位,不要置气,闲聊几句而已。对了,贝从容也是朱国臣一样的人物?”
“那倒不是,贝从容就是伪装得好,平日里冠带驺从,出入阔绰,又通晓经义诗词,自称是四川举人,与官宦士林交往,没人怀疑。
只是不知如何在镇抚司眼里露了马脚,派人去四川做了什么背调,很快就揭了底,然后警卫军去抓他。
挺警觉的,外面动静一不对,马上就跑。两人高的院墙,手一伸就过去了,如履平地。可是外面警卫军四五把线膛枪候着,咣当两枪,腿被打断了,落入法网。”
“诸位,最近官府动作很频繁啊,镇抚司还有各地警政厅,把各处的偷盗劫匪,拉网清剿。
直隶有名的响马窝子任丘县,河北胡抚台亲自坐镇,调了三四千警卫军、京营骑兵和天津的海军陆战队,一夜间铲了二十三个窝子,端了十九家响马,抄了十五家当地豪强乡绅。”
“还有豪强乡绅?”
“响马抢来的东西,谁给销赃?当然是这些豪强乡绅。他们把响马藏在自家的庄子里,抢来的赃物转卖出去,三七分,乡绅拿七,响马拿三。”
“好家伙,这些豪强乡绅比响马还要狠。”
“没错了。山东那边,不要说豪强乡绅,县里的警察都跟山上的响马就是一伙的。”
“这事我听说了,济南历城、泰安,青州沂水、蒙阴,县警政局的警官,把过往商队的消息递给山里响马,那边抢了,这边给遮掩。
没想抢了少府监商号的一支商队。少府监啊,这可捅破天了,商业调查科的人一查,全露馅了,山东巡抚、布政司、刑曹、济南郡、青州郡,从上撸到下。
然后调了陕甘总督长史梅国桢为山东藩司,署理巡抚。”
“梅国桢梅克生,这位我听说过,也是头上长角的主,跟着霍公、曹公南征北战,杀伐决断。”
“没错了,他一上台就调兵进剿各地响马,斩杀了两三百人,俘获近千人。
然后顺藤摸瓜,报信的、销赃的、窝藏的,谁都别想跑,一口气抓了两三千人,其中地方豪强乡绅有上百家。”
“嘿,怎么哪里都少不了他们啊。”
“这些人在乡里一手遮天,作威作福惯了。这下好了,不是满门抄斩,就是合家流放西北。”
“活该!山东前两年连兴大案,孔府牵连出多少人,还不知收敛,居然还敢勾结响马山盗,劫杀商旅,该杀!”
“我听过过往的客商说,现在各地都在进剿山匪水盗,清理地痞混混,山西、河南、陕西、安徽、湖广、江西,甚至广东的飘马,也是狠抓了一批。
抓了一批就在集市上公开审理,该杀的直接牵到河滩上杀了,一点都不客气。还把那些罪不至死的地痞偷盗,牵到法场上,一起陪斩。”
“一起陪斩?”
“对,我有个亲戚河南彰德郡的,跟我们说起,就是去年秋冬之际。
所有案犯一起公审判决,再一起押上马车游街一圈,最后一起绑在河滩上,跪在死刑犯中间,喀,左边的人头落地,喀,右边的溅你一脸血。
他说当时许多地痞偷盗,陪斩完后一身恶臭,屎尿齐流,腿软得走不动道,还是警卫军架着他们上马车。”
“哈哈,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作奸犯科了。
这些地痞偷盗,最烦人不过。大恶没有,小恶不断,偏偏这恶又跟大家过日子息息相关,就跟沾了一身屎的苍蝇,猛地往你嘴里钻。”
“就是要吓死他们。现在《刑律》改了,有累行犯重判的新律。”
“累行犯重判?”
“对,就算你是小偷小摸,顶多杖几下,罚些钱的小罪,三次以上就要重判,判得极重。好像最重的送西北、东北劳役十五年。”
“嘶!”
旁人听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论下来,反倒江苏的海青天成了菩萨了。”
“这话怎么说?”
“巡抚江苏的海青天,治下宴清,办得最大的案子就是抓到了一群白龙挂和水老鸦。”
“什么白龙挂和水老鸦?”
“白龙挂就是偷米贼。他们以长白布为索,跨墙而出,把官私米仓的大米偷运出来,故而叫白龙挂,横行在常州、苏州、沪州等地。
水老鸦就是一群舟猾,在河道上敲诈勒索过往客商。故意在船上与人争吵,然后装作落水,许久不出,同伴就拉着那人索命。
过往客商被吓住了,掏钱私了。不想落水之人,潜行二三十里,在看不到的他处上岸,等着分钱。多行于扬州、京口、瓜州等漕运、河运繁华地带。
海青天严打了几次,白龙挂和水老鸦几近绝迹。”
聊了一会,众人感叹道。
“皇上圣明,去年连连下诏,严令各地整饬地方治安,确保百姓安居乐业,交通顺畅,工商通达。”
“确实要整饬。自嘉靖四十二年,各地工商大兴,又风调雨顺,百姓们手里有了余钱,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
作奸犯科的歹人也跟着兴起,敲诈勒索,危害地方,就该严打,好让百姓安居乐业。”
“没错。不仅要打这些喽爪牙,还要连根拔起,把后面给他们撑腰的缙绅豪强,贪官污吏,一并收拾了。”
突然有人阴阳怪气道:“可惜,打了这么多豺狗恶狼,真正的老虎却一只都不敢打。我看啊,也不过如此。”
众人侧目一看,原来是位书生,一脸的疾世愤俗。
呵呵,这种人啊,看什么都不顺眼,旁人做得再好,他也能挑出刺来。
你问他有什么好建议,他一脸世外高人,不屑地答道:我只负责挑错,解决问题这种小事俗事,就不要烦他。
这种人啊,少搭理,你越搭理他越来劲。
茅五家羊杂店偏僻不显眼的角落,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位年轻人,看服饰普普通通,跟一般的书生儒士差不多。
但是举手投足间,自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刚才那位穷酸书生的话,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建绥兄,你说潘应龙会不会打老虎?他胆子一向大得很,手段也高明。”
“打老虎?他也得找得到真正的老虎,杨兄有什么好担心的。”
“潘应龙此人,心思深沉,不得不防。上半年他整饬地方治安,现在又跳出来,搞了个风雷行动,你说是为什么?”
“简单啊,上半年整饬京师治安,因为端午万寿节。下半年搞风雷行动,就是要榨取更多的赋税,好完成一年的税赋任务。”
“有道理”
突然有位随从急匆匆地跑来,凑到两人跟前,轻声道:“小侯爷,杨公子,刚接到消息,修齐广和赵俊海被抓了。”
两人脸色齐刷刷一变,“因为什么被抓了?”
第721章 小子,要依法缴税啊!
“回小侯爷的话,修齐广和赵俊海被京师税政稽查局的人抓了。”
“税政稽查局?”
“是的,说是两人涉嫌偷税漏税,被抓的还有跟修齐广一并在游乐会坐庄设赌的,七家字号掌柜的,以及赵俊海同行十二人。”
小侯爷和杨公子不由长舒一口气,追讨逋税,虚惊一场。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小侯爷。”
桌子上又只剩下两人,静了十几秒钟,杨公子忍不住说道。
“建绥兄,我看你还是过滤了。”
“杨兄说得没错,是在下有些多心了。”小侯爷笑眯眯地答道,眼珠子一转,又说道,“只是这些豺狼爪牙,为了博取圣眷,先是在地方肆意搜捕,罗织罪名,甚至以莫须有罪名收监乡绅,多加残害。
而今又因为穷兵黩武,挥霍无度,故而横征暴敛,对良善百姓敲骨吸髓。如此以往,民不聊生啊!
要是椒山公看到这一幕,定会怒气贯白虹,愤然上疏,澄清群霾,还天地正色!”
杨公子一脸傲然道:“没错,家父定会愤然上疏,指摘过失,匡正朝纲。只恨小生身在江湖,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我定会在报纸上大声疾呼,废除乱政暴政,溯源正本,匡复纲常。”
杨公子痛心疾首,恨不得捶胸顿足,“而今名利小人,遍布朝堂,乱政误国,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道德君子,贬斥江湖,圣贤经义,弃如敝履。先父等先贤志士,用性命鲜血换来的朗朗乾坤,现在污秽成这个样子,如何不叫人痛心,如何不叫人愤怒!”
“好!杨公子有椒山公遗风,大明要是多些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乱政误国之事发生呢!”
“建绥兄客气了,学生也只是在尽些绵薄之力,能为正道出几分力,为朗朗乾坤添几分正气,学生就心满意足了。
对了,楚悦轩的年中分红,建绥兄什么时候能给学生算一算。”
最后一句话的急拐弯让小侯爷猝不及防。
“杨公子,是在下疏忽了,三日,三日之内必定算好年中分红,再请杨公子过目,只要确认无误,银行汇票马上奉上。”
“好!建绥兄快言快语,学生是十二万放心。不是学生心急,是确实有急用。萼绿楼的莞香姑娘仰慕学生的才华,与学生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生。
莞香姑娘有情,在下不能无义,想着拿这笔钱赎她出来。唐突之处,还请建绥兄见谅。”
“哎呀,这可是红袖添香的佳话啊。杨公子迎得佳人归时,还要请我喝几杯。在下一定要好好为杨兄祝贺一番。”
“好,好!”杨公子乐得他那张微白的脸像是白菊花绽开。
杨公子心满意足,摇摇晃晃地走了。
小侯爷也起身离开,出了茅五家羊杂店,亲信随从忍不住说道:“小侯爷,这个杨公子贪婪无度,对我们侯府一点用处都没有,小侯爷何必还对他这么客气,实在是让小的们忿忿不平。”
“这个杨应节,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对于本侯府还有用处,随便丢几块骨头给他,就当养只狗。”
“小侯爷英明。”
小侯爷看着杨公子迎风欲倒的背影,冷笑一声,“跟婊子讲情义,幼稚可笑!”
坐上马车,小侯爷一路回到永康侯府。
进了侧门,小侯爷迫不及待地问道:“父亲在府上吗?”
“回小侯爷的话,侯爷在后院书房里。”
“带我去。”
“是。”
一位管事在前面带路,小侯爷紧跟其后,后面还有两位仆人,一路来到书房里。
“侯爷,二公子来了。”
“进来。”
小侯爷走进书房,向坐在书案后的永康侯徐乔松叉手长揖:“儿子见过父亲大人。”
“烁儿来了,坐,快坐!”徐乔松捋着胡须,一脸慈祥地答道。
进来的小侯爷正是他的二子徐文烁。
“烁儿,为父听说你一早就出了府门,所为何事?”
“回父亲的话,杨应节约了儿子去吃中饭,在茅五家羊杂店吃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