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630节

  徐乔松目光一闪,“杨应节!椒山公有这么一个儿子,真是可悲。此子打着父亲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不当人子。这次他来京师,就是想借着椒山公的遗荫,谋一份官职肥差。

  荒谬,青楼里喝酒喝高了没醒过来啊!”

  “父亲说得是。此子完全不明白朝中的局势变化。他扛着椒山公的旗号进京,四下钻营,想叫人上几份上疏,追忆椒山公事迹,再让椒山公几位旧故帮衬一二,好给他荫份官职。

  儿子听他在酒席上狂言,说什么忠烈之后,朝廷当厚款优抚,他不仅身负其父节名,还具八斗之才,非盐司实官不去!”

  徐乔松都气笑了,“无知小儿,以为朝廷是他杨家开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的迂腐稚子!”

  “父亲骂得对!此子愚钝无知。椒山公刚直忠烈,天下闻名,可是与他何干?就算遗荫杨家,他前面还有两位兄长,轮不到他。

  更何况椒山公一味死谏,有逼君邀名之嫌。他驳得的是世宗皇帝的脸面,而当今天子可是世宗皇帝御口钦定的好圣孙!祖孙舐犊之情深沉。

  皇上名义给椒山公追谥了封号,但实际上明热暗冷。

  且万历新政,文武官员遗荫之事,除了封爵世袭武职,也仅仅在考学和官吏招录上有所优免,遗荫之例名存实亡,杨应节的青天白日梦恐怕要一直做下去!”

  徐乔松挥挥手,“且让他做下去。这种人就是枉死鬼,专门替人挡箭用的盾牌,暂且哄着他。

  烁儿,赵俊海和修齐广被抓,此事你知道吗?”

  “徐九管事已经告知儿子了。”

  徐乔松眯着他那双老奸巨猾的眼睛,朗声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父亲,儿子觉得此事当小心,但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烁儿啊,抓赵俊海和修齐广的衙门,是京师税政稽查局,隶属于户部税政司,由户部侍郎杨巍直管。

  杨伯谦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只是仕途坎坷,起起伏伏。做过雁门兵备道,跟兰溪侯(马芳)守过宣府西路,杀过北虏。

  癸亥之变,他和宣大总督一起领兵勤王,受世宗皇帝嘉奖。后出抚陕西、河南、安徽。张叔大总揆内阁,整饬六部,尤其是户部。设税政司以总领大明赋税之实,却苦无干臣能吏出掌。

  最后还是皇上钦点了杨老夫子出任户部税政司侍郎”

  徐文烁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是父亲在给自己讲述朝中掌故以及各派势力的来龙去脉。

  户部侍郎,一般指的是右侍郎。

  万历新政,六部尚书逐渐成为内阁总理的佐官副手,位高权重。各部左侍郎实为尚书第一副手。尚书有事出缺,左侍郎暂为署理。

  右侍郎则分管该部各司。

  不同的部,分司数量不同。

  户部职权繁重,有国库司,管赋税入库,以及支出拨款;有度支司,管预算核算;有税政司,管征收赋税;有盐政专卖总局,形同一司;还有经历厅,由户部长史亲掌.

  “父亲,杨巍杨老夫子,儿子听说过他的名字。有清操,性长厚,做事稳重却不迂腐,颇有手段。他奉内阁钧令整饬税赋之事,在江浙等地早有行事。而今这股风又刮到了顺天府。

  虽然不知道是潘应龙想在皇上面前露脸,还是其它原因促使他要做此事,我们都应以不变应万变!

  暂且由他去查,只需要随时看住事态变化即可。”

  徐乔松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儿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是太年轻。

  “烁儿,大明的事历来都是这样,不查说明没人关心,一查就是有人盯上了。很多事情是不经查的。”

  徐文烁还是不以为然,“父亲,正是因为有人在查,我们要是擅动,很容易露出马脚来。”

  “我的儿,西苑那位主,可以说是太祖皇帝和世宗皇帝绑在一块了。心思深沉,敢下狠手。宗室、文官、士林,无不在他淫威下战战兢兢,苟且偷生!你数数,朝野各方势力,宗室、文官,还有士林,只剩下我们这些二祖传下的勋贵们,还没有剪枝裁叶。”

  徐文烁不同意其父的说法,“父亲,我们勋贵是最先被西苑剪枝裁叶的。清查淮盐,从扬州盐商查到南京,南京勋贵一下子少了七家。

  这还不叫剪枝裁叶吗?”

  徐乔松的脸上露出苦笑,“你啊,还是见识少了。这叫什么剪枝裁叶?这顶多是薅草打兔子。

  真正的剪枝裁叶,是要死很多很多人的。

  宗室剪枝裁叶,近半藩王被除国,数万宗室变为庶民。文官士林剪枝裁叶,江南世家为之一空,曾为总揆的徐少湖,毁家灭门,只剩下一个孙子独苗。

  曾经权倾天下的他,今年年初悄无声息地死在徐家祠堂家庙里。

  冷冷清清,凄零悲凉。

  还湖南乡试大案,湖南缙绅为之一空,这样的案子居然都排不上号。

  烁儿,剪枝裁叶,要用刀斧的。”

  徐文烁心里觉得老爹过于谨慎了,但他不敢流露出自己的心思来,先开口附和一声,“父亲所虑极是。父亲在为永康侯府,为勋贵们殚精竭虑,儿子能理会到父亲的苦心。”

  徐乔松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我的儿,你能体会到就好了。你要是能体会到,就不会跟杨应节搅合在一起。

  以前他们还有些用处,现在都臭了,臭大街了!人家避而远之,你却自个凑上去。”

  徐文烁双手一摊,“父亲,儿子在找帮手,可是找谁做帮手?

  宗室和外戚,现在跟绵羊一样,只想关着门过小日子。文官们,自顾不暇。儿子只能在矮个子选高个,一堆烂豆子里选几个没有烂透的。”

  徐乔松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是啊,难,你确实有难处。我们都有难处。可是再有难处,也要迎难而上。要不然再过几年,我们府上成祖皇帝恩赐的铁,恐怕要生锈变废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徐文烁意气风发地说道:“父亲,不甘心就要去好好搏一搏!这次我们父子同心,与其他家联手,设下这天衣无缝的计谋,只要能让父亲进入到戎政府,分掌戎政,就是一次大胜利!”

  “好,我儿就该有这样的志气!不过赵俊海和修齐广的事,你要好好琢磨一下。”

  “儿子知道了。”

  徐文烁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徐乔松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二儿子矫健的背影远去,不由地轻轻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去书房里。

  等到父子俩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院子一角闪出一个身影,正是徐乔松的长子徐文炜。

  徐文炜是嫡长子,永康侯世子。可他是徐乔松前妻所生,而徐文烁是徐乔松继弦所生。母子极受徐乔松宠爱。

  徐文炜冷笑几声,提起前襟,紧走几步,很快就消失在院子里。

  京师税政稽查局的审讯室里,修齐广不满地说道:“你们到底是哪个衙门的,为何要抓我?”

  任博安一脸淡然地说道:“我是京师税政稽查局副局长,这位是我的同事,稽查局调查科科长刘东阳,这位是调查科副科长杨贵安。

  我们请你来,就是询问几件事。”

  修齐广昂着头,嘴角闪过几丝桀骜不驯:“问吧。”

  刘东阳问道:“你是安良行的大掌柜的。”

  “是的。”

  “也是安良行的持牌人?”

  修齐广一愣,“什么持牌人?”

  “就是安良号在顺天府注册局登记时,发下来的经营牌照代表人名字是不是写的你?”

  “是我,没错,就是我。”

  “端午万寿节,顺天府在南苑举行万寿同庆游乐会,举行了龙舟竞标赛和足球冠军杯赛,安良行坐庄开赌,发行了非法彩票。”

  修齐广目光闪烁,迟疑不答。

  刘东阳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们已经从安良行其他人得到了回答,也找到了相应的账簿,你答或不答,都是一样。”

  修齐广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非法设赌开彩票,好像罪过不大,自己身后的贵人吹口气就能把自己捞出来。

  “没错,是坐庄开赌,发行了彩票。”

  修齐广很光棍地一口应下。

  “合计盈利一万六千五百四十三圆,这个数字没错吧。”

  听刘东阳念出这个数字,修齐广有些恍惚,想了想答道:“账房先生有给我念过,但我没记住,好像是这个数字。”

  “按照《大明万历元年税赋条例细则》,彩票属于特殊行业博彩类,征收盈利百分之三十五的博彩税,安良行当在三个月内缴税五千七百九十圆五分。

  三个月过去了,安良行为何不缴税?”

  修齐广气得连连冷笑道:“你都说是非法彩票,都非法了还要缴税?脑子有毛病。”

  刘东阳语气平和说道:“安良行坐庄设赌,发行彩票,是不是非法,由警政厅依律判定,我们税务稽查局没有权力,也没有义务去甄别,我们只管收税。”

  修齐广双眼滚圆,活脱脱一幅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大为震撼的模样!

第722章 专案组啊,荣幸不?

  刘东阳依然语气平和地问道:“不明白?”

  修齐广脑子嗡嗡的,下意识摇摇头,“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你们都说了安良行在南苑游乐会坐庄博彩是非法,非法我为何还要纳税?”

  “修掌柜的,我刚才说了。安良行在南苑游乐会坐庄博彩非法,只是我的一个口头说法而已,但是不是非法,我说了不算,我们税务稽查局说了也不算。

  依照律法,安良行博彩是否非法,看是否有发行彩票牌照,在发行彩票的过程中是否合法合规。我们税政稽查局不负责这方面的行政事务,所以也不会做出相关认定。

  我们只关心安良行是不是有坐庄博彩,有没有人从安良行或代理人手里买了彩票,然后安良行因此获得收入盈利。

  只要安良行因此获利,我们就有权力要求安良行缴纳相应的博彩税。”

  修齐广听得目瞪口呆。

  旁边的任博安和杨贵安也是不明觉厉。

  他俩还是镇抚司的人,只是调查需要,经过上面的沟通,暂调到京师税政稽查局挂职,借着这张皮来调查案情。

  两人对视了一眼。

  税政稽查局的人,看上去比我们镇抚司还要狠啊。

  溯本求源,税政稽查局虽然隶属户部税政司,但它的骨架也是“大明万金油”锦衣卫给搭建起来。

  跟镇抚司、警政部门实属异父同母的兄弟。

  锦衣卫分出去的小兄弟,个顶个的都是狠人啊。

  修齐广想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刘科长,你的意思是税政稽查局只管查税收税,有交易有获利就要纳税,至于这交易和获利合不合法,你不管。”

  刘东阳笑了,“修掌柜的是聪明人,一说就明白。”

  “那我问一句,我要是依法交了税,是不是我的交易,我的获利就合法了?”

  任博安和杨贵安对视一眼,这个修齐广不简单啊,能这么快想到这点。

  刘东阳看着修齐广说道:“修掌柜,刚才还说你是聪明人,一说就明白,怎么又糊涂了。我们税政稽查局查税收税,只针对这个交易和获利,至于这个交易和获利合不合法,与我们税政稽查局无关。”

  “那跟谁有关?”

  “据我所知,彩票牌照必须由户部直接审核颁发,非常严格。具体执法,委托给了警政部门。也就是说,安良行坐庄博彩合不合法,必须由顺天府警政厅查办,再交由户部审核,才能决定。”

  “要是不合法呢?”

  “不合法没收非法所得,再按照律法进行检法诉讼,交由司理院详刑判决。”

  “可我缴了税!”

  “缴税是每一位大明国民应尽的义务,但缴税不是你逃避其它犯罪刑罚的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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