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615节

  “老爷有神通,小的不敢隐瞒,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杨贵安等陈荣华激动的情绪稍微稳定,继续说,“起身坐着答话。本官不是有神通,而是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

  播州杨氏被朝廷一举荡平,皇上下旨,播州宣慰司改为遵义郡,归属贵州布政司管辖,此事你知道吗?”

  “小的不知道,小的一直被关在这里,与外界隔绝。

  不过小的此前看报纸诸多新闻,说起湖广总督王老爷的诸多事,尤其是湘西改土归流,料定贵州和川南不能善了。

  而播州杨氏、水西安氏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小的行商,知道情况,所以担心朝廷早晚会兴兵讨伐贵州川南。

  小的心中担忧妻儿安危,急着想攒一笔钱做盘缠,于是就甘冒风险,筹划着找位公子富人,盘下二三十块商贩牌子,自己也从中白捞一块.”

  陈荣华嘴里的话就像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了。

  任博安和杨贵安从陈荣华话里又听到几处关键信息,但是不动声色,继续听陈荣华讲。

  沈万象听出陈荣华对妻儿的情真意切,虽然不清楚杨贵安是怎么知道陈荣华妻儿真实信息的,但现在明摆着杨贵安拿捏住陈荣华的七寸了,撬开他的嘴,不是什么问题!

  心中不由暗喜,更是惊叹。

  这些锦衣卫的人,还真是高精尖人才啊!

  沈万象喜悦惊叹之余,还有几分急切,已经抓到陈荣华的要害了,赶紧把他肚子里的货全部掏出来啊!

  沈万象心急,但任博安和杨贵安却一点不急。

  杨贵安接住陈荣华的话,“你确实有眼光,一眼就看穿了朝廷对川南贵州的举措。靖平播州之役,朝廷王师一支从重庆武隆出发,一路奔袭播州土司城,路过真州司。

  另一支王师从镇远出发,兵峰横扫黄平、草塘、瓮水等司。”

  陈荣华不停地吞口水,喉结上下抖动,十分焦急。

  杨贵安把陈荣华的神情看在眼里,依然不慌不忙,就像经验老道的钓鱼佬,不急不缓地收线。

  “任都事和在下,都参加了播州之役。只是任都事和我在思南城,跟着王师与杨兆龙率领的播州主力周旋。

  播州主力,杨应龙把麾下的精锐都调了出来,包括各司各寨嘛札兵。”

  陈荣华吞口水的频率更高了。

  嘛札兵是指各司各寨土司寨主的亲兵。

  他们多半是土司寨主的族人,吃饱穿暖有保障,所以身体素质比缺衣少食的一般苗民要强,还有空余时间脱产参加军事训练。

  陈荣华的堂客田四妹是天邦囤土司的侄女,她和她生的田阿贵,都算是土司的族人。长大成人的田阿贵自然也就是嘛札兵。

  这些陈荣华都是知道的,而且也听出杨贵安话里的意思,你的崽田阿贵就在杨应龙统领的土军里。

  陈荣华强忍着心中的波澜,竭力让自己不要大喜大悲,继续听杨贵安往下讲。

  “你放心,田阿贵在思南城下没事。杨兆龙知道王师包围和奔袭播州土司城,立即撤兵,不想在湄潭以南的响水坝被伏击。

  响水坝,你知道吗?”

  陈荣华表面上看在竭力保持镇静,但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哭腔,“老爷,响水坝我知道,只是没有去过。”

  “可惜啊,以后你要多去那里看看。”

  陈荣华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哭嚎地问道。

  “老爷,求你告诉我,我的阿贵到底怎么了?”

  杨贵安看着陈荣华,久久没有出声。

  沈万象转头看着杨贵安,也是有些着急。

  陈荣华的儿子田阿贵,到底怎么了?

  你倒是快点说啊!

  任博安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突然开口道:“嗯,这高碎茶沫子,比起贵州的茶差多了。慕平,你从湄潭带回来的茶叶,比这好喝多了。”

  杨贵安哈哈一笑:“敬修兄,你是识货的人。湄潭那个地方,山清水秀,尤其是响水坝那种地方,山下坝子出产稻米,山上云雾缭绕,盛产好茶。”

  沈万象愣住了,你们怎么突然说起湄潭的茶叶来了?

  陈荣华在地上咚咚地磕头,“两位老爷,不要再熬小的了,小的都认命了,不仅小的身家,就连小的妻儿老小,一家的性命都在两位老爷手里捏着。

  两位老爷问什么,小的要是有半点隐瞒,天打五雷轰,全家不得好死!求老爷赶紧告诉小的,我家阿贵到底怎么了!”

  看着跪在地上,满脸眼泪鼻涕,额头都磕红的陈荣华,沈万象忍不住狂吞口水。

  原来任、杨两位都事是在打熬陈荣华,把他心里最后一道栅栏砸得粉碎。

  太可怕了!

  这些锦衣卫的爪牙,对人心的揣摩,实在是太叫人害怕了!

  我遇到明师了!

  看到陈荣华完全放弃抵抗,杨贵安和任博安对视一眼,直接开口道:“你儿子田阿贵没事,坐起来,听我给你讲他的近况。”

  陈荣华连忙起身,坐回凳子上,用衣袖抹了脸上的鼻涕泪水,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杨老爷,谢谢任老爷!”

  “响水坝之战,王师第四师伏击杨兆龙部。在下就在第四师,参加了战事。你儿子田阿贵机灵,先是躲在水沟里,见到我一人,马上钻出来举手投降。

  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相貌跟你只有三四分像,应该更像他母亲.他瘦高,到我耳朵这里,嘴巴甜,见面就叫我阿叔”

  陈荣华噙着泪光,含着笑不停地点头。

  “他老是跟我说,他父亲是荆州当阳县人,赵子龙七进七出的地方.他说好远好远。我给他说,以前远,现在不远了。

  对了,他左眉毛中间有道伤疤,说是他四岁时,你坐船回湖广,跌跌撞撞追你,在码头石头路上摔了一跤留下的”

  陈荣华再也忍不住,低头把脸捂在手掌里,呜呜地痛哭起来,泪水不停地从手指缝里渗出,雨点般地滴落在地上。

  哭声呜咽,如泣如诉,萦绕在任博安和杨贵安的耳边,仿佛月夜下乌江奔流不息的声音。

第709章 锦衣卫和政工处

  任博安叫门口守卫打来一盆水,找来一条毛巾,放在陈荣华旁边的桌子上。

  等他情绪稳定了,说道:“洗把脸。”

  “谢任老爷。

  杨贵安叫人多拿几盏油灯进来,把室内照得亮堂,所有人的相貌都看得清楚。

  “你儿子被俘后,因为懂汉话,又懂苗语,还识得两三百个字,我就推荐他进了第四师随军学堂,也叫教导队。

  在那里学习一段时间后,或者转到贵州新组建的营卫军,或者是地方警政部门。”

  洗完了脸的陈荣华噙着泪光,合掌不停地向杨贵安行礼。

  “我在乌江边上的毛栗铺镇,离开了第四师,转回思南城。

  田阿贵跟着第四师进驻贵阳,目前应该还在贵阳,我可以去信,托第四师的朋友帮你打听他的近况,也可以把你的情况转告给他。”

  陈荣华恭敬地答道:“回杨老爷的话,请帮我打听下阿贵的现况,还有田四妹。万分感谢。

  至于我的情况,还请暂时不要告诉他们。”

  “好。”杨贵安点点头,目光转向任博安。

  任博安等守卫把陈荣华身边的水盆端走,开口问道:“陈荣华,你知道我们所求吗?”

  陈荣华在凳子上正襟危坐,长吸一口气,“三位老爷的目的,小的知道,请问吧,小的知无不言。”

  “刚才你说甘冒风险,找人盘下二三十块商贩牌子,自己也从中白捞一块。为何要冒风险?”

  陈荣华愣了一下,随即敬佩道:“两位老爷真是明察秋毫啊,小的一时激动,说话露了点马脚,马上就被两位老爷抓到了。

  是的,赵俊海跟修齐广有勾结,两人颇有一段渊源。”

  “渊源?我们从头说起,先从赵俊海和修齐广的渊源说起。”

  “是。此前报国仁慈院监院圆海大和尚是湖北人,他管着仁慈院库房和账簿,于是就请了侄儿赵俊海做了仁慈院的账房。

  叔侄俩内外勾结,上下其手,从仁慈院身上咬下一大块肥肉。后来赵俊海干脆盘下商铺,开了‘楚悦轩’,正儿八经做起生意,做起员外来。

  修齐广当时是仁慈院的护院,凭着心狠手毒,敢打敢冲,被提携为头目,两人的交情就是那时结下了的。

  隆庆元年,海青天奉旨对京畿佛道两界进行整饬。仁慈院监院圆海,也就是赵俊海的叔叔,劣迹斑斑,作恶多端,第一批就被抓进去。

  圆海攀咬了不少人,唯独没有把侄儿赵俊海招出来。赵俊海也用了些手段,终于从仁慈院的瓜葛中脱身。

  修齐广在仁慈院倒台后,被抓进顺天府大牢里住了几个月,不知为何又被放了出来,然后还立了燕子门,开了安良行,欺行霸市、包娼庇赌,生意做得不小。”

  任博安点点头,“那赵俊海和修齐广勾结做什么事?”

  “赵俊海是正经生意要做,收赃销账的不法生意也做。

  修齐广名下好几个赌坊,赌徒质押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还有其它不法门路来的财货,都给到赵俊海,由他托生意伙伴,运到江南或西北去转卖了。

  既不会留下手尾,又能多换些钱。有时候赵俊海也帮修齐广从西北、江南采买些贫苦女子,再由他转卖给京师各青楼秦馆”

  “你刚才说冒险拿游乐会商贩牌照,为什么要冒险?”

  “唉,修齐广包揽游乐会牌照,其实是想坐庄开赌,小的早就知道的。赵俊海还在里面投了钱,入了一股。

  坐庄开赌,背后牵涉的人太深了,小的原本不想也不敢掺和进去。只是对于小的来说,游乐会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小的前思后想,还是决定搏一把,赚足钱就回原籍,去播州找妻儿。”

  背后牵涉的人太深了!

  终于掏出这句话了,沈万象激动地差点直接开口问陈荣华,到底牵涉到什么人。

  旁边的杨贵安却问道:“你是赵俊海的心腹?”

  “算是。小的在京口救的那位客商,是赵俊海的旧故,这些年一直有生意往来,互相十分信任。

  小的在楚悦轩做了半年伙计,有一回赵俊海跟小的聊天,无意间提到了我的叔叔,才知道他以前认识我叔叔,还得过我叔叔的恩惠。

  自此赵俊海对小的更加信任,让我办了几次事,其中有两件非常麻烦。小的还算机警,都给办好了。

  于是赵俊海对小的另眼相看。

  只是赵俊海其它都好,就是耳朵根软,凡事听他堂客的。赵夫人呢,是个一根灯芯要拆成两根用的主,对下面的人是极尽苛刻,十分吝啬。

  所以小的在赵俊海手下,衣食无忧,但是存不下钱来,凑不足盘算,十分苦恼。”

  “那赵俊海叫你办过什么事?”

  陈荣华巴拉巴拉不客气地全部说了出来。

  赵俊海只是他的东家,又不是他的恩主,双方只是雇佣关系,没有什么出卖不出卖的。再说了,陈荣华给他办了那么多事,解决了那么多麻烦,却总是像打发叫花子一样,随意打发一点赏钱,心里早就有憋着一团火。

  不过陈荣华还算讲道义,开始时想方设法地帮赵俊海隐瞒。

  可是在妻儿面前,陈荣华马上想通了。

  你身为东家的恩情早就还清了。我衣食无忧,都是靠着自己机警能干挣回来的,不存在还欠着你的恩情。

  毫不犹豫地改变了立场。

  沈万象越听眼睛越亮,乖乖,有大鱼啊。

  “修齐广的勾当,你知道多少?”

  “知道不少。”

  “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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