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614节

  一间密室里,陈荣华坐在靠墙的凳子上,两盏油灯就放在旁边,把他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他抬着头忐忑地看着对面桌子后的三人,他们隐在暗处里,隐隐约约看到身影,最清楚的只是他们的问话声。

  “籍贯。”

  问话的是杨贵安。

  在角落里还有张小桌子,一位书办点着油灯在做笔录。

  “湖北省承天府当阳县甲三镇五里村人,民籍。”

  “以什么为营生?”

  “在城东楚悦轩当伙计。”

  “我是说来京师之前。”

  “小的跟着叔叔做行商,专跑湖南、四川和贵州。”

  “为什么来了京师?”

  “嘉靖三十九年,小的跟着叔叔运了一船货物逆江而上去重庆府,不想还没到涪州就翻了船,货物尽失不说,叔叔也没了,尸体都找不到。

  回到当阳原籍,债主逼债,把家里卖空了才填上坑,然后叔叔一家又要小的赔性命,实在没办法,只好跑了出来。

  在武昌、九江、安庆、南京晃荡了两年多,嘉靖四十二年在京口救了一位客商的性命,一问他是湖北汉阳府的同乡。

  听了小的遭遇,唏嘘不已,便把小的顺路带到了京师,托付给他的好友,也就是楚悦轩东家赵俊海赵老爷。

  赵老爷仁义,便收了小的在店里做伙计,一直做到现在。”

  “怎么想着去搞游乐会的商贩牌照?”

  “小的听人说,去年游乐会商贩赚了大钱,便起了心思。小的在楚悦轩暖饱不愁,可也赚不到几个钱。

  小的一直想回原籍却苦于没有盘缠,看到机会了就想着赚一笔钱。先回原籍,给爹娘和哥哥嫂嫂把报个平安,磕个头,再去播州看看。”

  “去播州干什么?”

  “好叫老爷知道,小的行商时,在播州跟一户苗女看对眼,做了夫妻,还生了一个崽。嘉靖三十九年跑得匆忙,都顾不上他们。

  十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就是去看看,人在就接回原籍去;人不在就绝了念想。”

  杨贵安心头一动,但是依然不动声色。

  “你跟安良行的修齐广熟吗?”

  “认识,但不熟。他跟我的东家赵老爷非常熟,小的也是在旁边伺候了两回,混了个脸熟。”

  “你的东家赵俊海?”

  “是的。”

  “赵俊海跟修齐广为什么这么熟,你知道原委吗?”

  “不知道。只是隐约听说过一回,两人好像是在报国慈仁院就结下的交情。具体怎么样,小的就不知道了。”

  “赵俊海和修齐广往来密切?”

  “算是密切吧。反正小的差不多每个月都能见到一回修齐广。”

  “那他们有搭伙做事吗?”

  “不知道。小的就是去给他们上了两回茶,递了两回果盘吃食。有外人在场,他们少有说话.”

  问了一个小时,陈荣华被带下了去。

  房间里又添了两盏油灯,更亮了。

  只剩下任博安、杨贵安和沈万象三人,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沈万象把书办记的笔录往桌上一丢,“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敬修、慕平,下一步怎么办?”

  任博安和杨贵安对视一眼,“沈令史,你不要被陈荣华憨厚的外面给蒙骗了,这小子道行不浅,肚子里绝对有货。”

  沈万象眼睛一亮,“两位,你们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第708章 泪如雨下的陈荣华

  任博安问:“沈令史,且问你,一般人家府上,能够给主人和客人端茶送果盘的会是什么样的仆人?”

  沈万象马上答:“都是亲近的家仆。”

  他出自宁波沈家,跟沈一贯是同族,只不过是旁支庶出。后来跟着杨金水发家致富,一跃成为巨富。

  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十分门清。

  任博安又问:“且客人身份特殊,主人不想外人知道两人的关系。”

  沈万象眼睛一亮,“那必定是心腹,非常信任的家仆,才会让他端茶送食。”

  “陈荣华既然是赵俊海的心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沈万象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赵俊海不可能事事亲为,必定有机要事交付心腹亲信去办。

  陈荣华不可能什么事都不知道。”

  杨贵安说道:“这小子精得很,说的话九真一假,假的偏偏是最关键的部分。”

  峰回路转啊!

  如此说来,有机会能找到一处突破口。

  兴奋的沈万象苍蝇搓手,“任都事,杨主事,你们看怎么把陈荣华的嘴巴撬开?”

  任博安答道:“我们得把陈荣华细查一番,找到他的弱点作为要挟的把柄。否则的话很难突破。说不得我们还要派人去当阳县,去他原籍查一查。”

  沈万象有些失落,“还要去湖北查?一来一去的耗费时日啊。”

  杨贵安眯着眼睛说道:“沈令史,任都事,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任博安问道:“有把握吗?”

  “六成把握。”

  “那就试一试。”

  “好。”

  重新又把陈荣华提到房间里,在此前的凳子上坐下,两边摆上油灯,书办也提着灯在角落的桌子后面坐下就位。

  “三位老爷,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真得什么都不知道。”陈荣华一脸的无奈和悲苦,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陈荣华,你说你堂客在播州?具体地方,姓什么?”

  陈荣华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依然保持镇静,“播州真州司六丁寨,姓梁。她是六丁寨寨主的侄女。那年我行商到他们寨子,正好遇上三月三。

  苗民男女都在那天出来对山歌,寻找中意的人,结成夫妻。小的行走川南贵州和湘西多年,会苗话,嗓子不错,能唱得几首山歌。

  那年一时兴起,唱了几首歌,跟梁四妹看中了眼,结成了夫妻。

  只是小的不敢告诉家里,后来崽儿出世了,我一直想把他们娘俩接回原籍,可是没有钱置田修宅,让他们能安心住下

  那年我和叔叔决定搏把大的,多赚些钱,好接他们娘俩回去,不想.呜呜,十年不见,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陈荣华捂着脸,呜呜地痛哭起来,眼泪水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任博安、杨贵安和沈万象对视一眼。

  又是九真一假,对苗女母子感情是真的,如何认识也是真的,唯独地方和姓氏是假的。

  可是旁人看到他这般真情流露,谁会相信话里还藏有一点谎言?而就是这一点谎言,会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想要的目标。

  你依着话里的信息去真州司六丁寨找陈荣华的妻儿,肯定有这个地方,也有姓梁的人家,但是绝对没有他的妻儿。

  更何况播州经历一次兵事,真州司正好在黔中都司第一师奔袭的路线上。兵锋所过,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死无对证啊!

  沈万象心里后怕,万万没有想到,陈荣华居然藏得这么深,这么狡猾,自己来审的话,肯定被他哄得团团转。

  幸好潘府尹知道专业的事专业的人来做,特意向镇抚司请援兵。

  苏镇抚使派来的任博安和杨贵安两位正副都事,看着普普通通,没有想到一交锋就识破了陈荣华的伪装。

  沈万象转头看向任博安和杨贵安,急切地想知道,两人如何戳破陈荣华的谎言,逼他就范。

  聪慧的沈万象知道,就算把陈荣华的谎言戳破,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地交代,除非你拿到他的要害把柄。

  杨贵安继续不慌不忙地问话,“陈荣华,你是不是很想她们母子俩?”

  “想,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她们娘俩,只想着赚到钱,凑足盘缠,好去播州接回她们娘俩。”

  陈荣华双眼含着泪水,深情款款地答道。

  戏精上身啊!

  不过他确实是真情实意,他对妻儿的思念是货真价实的,没有半点隐瞒,只是他把妻儿的关键信息稍微改了一下。

  沈万象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一句,江湖果真是人心险恶!

  可朝堂之上又何尝不是!

  只是自己此前的路比较顺畅,入仕后又一直跟着府尹大人,受其庇护,没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人心险恶。

  以后自己总有独当一面的时候,届时就会遇到类似的情况。陈荣华跟那些玩了一辈子心眼的官僚比,还显得十分淳朴。

  自己要提炼目光,能一眼识破险恶,从容与其周旋。

  沈万象的目光往任博安和杨贵安身上瞄了瞄,两位现成的老师傅啊!

  老师傅之一杨贵安继续问:“去播州接回她们娘俩?”

  “是的。”

  “真州司六丁寨?”

  “是的,六丁寨。”

  “为什么不去瓮水安抚司天邦囤接?”

  杨贵安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匕首,直插陈荣华的心口。刚才还镇定自若的他瞬间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白毛汗。

  对面的官员是怎么知道的?

  田妹子和阿贵崽在瓮水安抚司天邦囤,没有人知道。

  此前只有叔叔一个人知道,后来他不幸遇难了,世人就没有人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就算父母兄长,也只是隐约知道自己在播州苗寨安了家,有妻儿。但是姓氏和具体地方,自己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

  对面的官员是怎么知道的!

  陈荣华还抱着一丝侥幸,讪讪地说道:“小的不知道老爷说的什么意思。

  瓮水安抚司小的去过,但是天邦囤小的只是路过,它在乌江边上,行船来回会路过它。但小的没有在那里驻足。”

  看到陈荣华的神情,杨贵安知道自己抓到要害了,趁胜追击。

  “本官想问你为什么不去瓮水安抚司天邦囤,找你的堂客田四妹,还有你的崽田阿贵?”

  陈荣华再也扛不住了,身子一软,从凳子滑下,顺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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