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573节

  李鄂顿了一下,又问道:“督宪,凤磐公这次火急火燎地来,真是为了救游七?”

  “呵呵,游七又不是他爹,不会那么上心的。他这样做,只是在做给张相看,他尽力了。”

  李鄂笑了,“这位凤磐公,果真是八面玲珑。那游七的生死?”

  王一鹗淡淡一笑,不出声。

  李鄂也识趣地不再问。

  到了沙镇,张四维和沈一贯一行人住在镇里的客栈,听到王一鹗来了,早早在门口迎接。

  “王督宪,冒昧打扰了。害得你东奔西跑,张某真是过意不去啊。”

  一见面张四维就拱手道歉。

  “凤磐公现在是文化建设委员会主任,这次下来,也是检查各地的文焕建设工作,是公事。到了湖广,身为地主,王某必须要扫榻相迎啊。

  只是而今要进入汛期,长江一线成了战场,本督不敢马虎,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王一鹗跟张四维客气了几句。

  “这是总督行辕经历司长史李鄂,台甫云英。”

  “原来是王督的大管家啊。这位是文化建设委员会经历司副长史,兼本主任的令史,沈一贯沈不疑。”

  “沈不疑,在下听说过,你是李子明和沈千鹤的同科。”

  “王督能知道学生贱名,学生真是荣幸之至。”

  进到屋子里,四人分坐下,张四维开门见山。

  他知道,跟王一鹗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得开门见山,你绕来绕去,他客气两句抬腿就走,懒得再搭理你。

  “王督,老夫这次的来意,想必你也清楚。”

  “太岳公给你书信了?”

  “是的,张相接到江陵城的八百里加急,马上就给老夫写了一份急信,八百里加急追了上来。他拜托老夫来湖北了解情况,就是看看,游七涉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一鹗想了一下答道:“正好本督前些日子从武昌城过来,了解过游七的案件。凤磐公,本督不妨直白地说清楚。”

  “子荐请直说。”

  “从某种迹象上看,游七可能中了别人圈套,被人引到坑里去了。如果真是有人做下这个圈套,那就做得很齐全,人证物证皆在。

  按照检法和司理两司鞫谳流程,游七十有八九是一命抵一命。”

  沈一贯眉头跳了跳。

  王法?

  呵呵,那是给普通百姓们用的。真正有权有势之人,谁还在乎那玩意。

  游七这件事上,张四维的态度就是尽人事。姿态做足,但是人能不能救下来,就不是他能保证的。

  沈一贯不同,他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巴结张居正的大好机会。

  他也想办法了解了游七的背景,知道这位在张母心目中的地位。于是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方设法,把游七救下,在张居正面前立下大功。

  张四维捋着胡须说道:“王督,老夫是朝廷命官,徇私枉法的事肯定是不会做的。老夫此来,就是受张相所托,了解情况。

  张相在信里给老夫说,游七此人,小错不断,大过不犯,应该没有胆量行大恶之事。”

  王一鹗不置可否地说道:“游七此人,本督不熟悉。秉性如何,本督也没兴趣去了解。但是本督会保证,他会受到公正公平的鞫谳。”

  张四维眼睛一转,连忙顺着王一鹗的话头说道:“有王督这句,老夫也就放心了。好,老夫会回信给张相,就说有王督在湖广坐镇,没人敢陷害冤枉游七。”

  王一鹗哈哈一笑:“没错。本督坐在这里,一定会监督检法和司理两司,以证据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公平公正审理游七之案。”

  沈一贯实在忍不住,开口说道:“王督宪,你刚才也说了,游七有可能是被人陷害,要不要派人再好好查一查?”

  室内一片寂静。

第674章 游七是谁啊?

  王一鹗看着沈一贯,“查一查,当然有在查。武昌警政局,湖北警政厅,还有镇抚司湖北局的人,都在查。

  只是沈不疑,你觉得要查出什么来,才算查着了呢?”

  沈一贯马上答道:“至少要还游七清白。”

  王一鹗哈哈大笑。

  张四维瞪了沈一贯一眼,“游七是不是清白,没有鞫谳之前,谁敢下结论?王督不敢下,老夫也不敢下,难不成你敢下结论?

  你敢给游七打包票,说他是冤枉的,是清白的?”

  沈一贯语气一滞,猛然间听懂了张四维话里的意思。

  游七现在只能让检法和司理两司正常鞫谳,以证据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走正常流程审下去。

  但结果多半是死罪,一命抵一命。

  如果有人想保他,那就必须担风险。

  游七是张相最得用的心腹管事,有人敢下他的套,肯定留有后手。谁出面保他,马上就有徇私枉法的帽子跟着飞过来。

  到此时,沈一贯也明白了,张居正为什么要写急信给张四维,而不是直接写信给王一鹗和湖北。

  一是此事极有可能是东南系的报复。祸源是你张四维惹下的,那你得想法子解决。

  二是张居正也不敢出面。

  因为他出面捞游七就会给东南系留下把柄。届时拿着徇私枉法的证据,报到西苑,在御前告张居正一状,什么仇都报了,什么气都出了,但张居正就难受了。

  张四维为什么不肯出全力?

  因为他犯不着为游七去担一个徇私枉法的罪名。

  刚刚才千年甲鱼大翻身,然后迫不及待地去领一顶徇私枉法的大帽子,给那些眼红的同僚送去把柄,一涌而上攻讦弹劾?

  沈一贯在脑子里把这些念头转了一遍,心里暗自骂道。

  你们这些宦海浮沉的老狐狸,从张相到张四维,再到王一鹗,一个个比鬼还要精,看来我需要学习的还很多啊。

  想到这里,他此前想要救下游七、巴结张居正的心思迅速冷了下来。

  游七就是个大震天雷,谁沾到都有可能被炸得一身血,连张居正和张四维都不敢挨边,老子还是太年轻,不知道里面的厉害,居然敢向虎山行。

  王一鹗看着沈一贯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

  “不疑,你还要坚持查出你认为的真相吗?”

  “王督,学生受教了,学生认为王督刚才说得很对,以证据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公平公正审理游七之案。”

  王一鹗哈哈一笑,“孺子可教啊。

  好了,闲事说完,本督跟凤磐公有要事谈,云英,你带着不疑出去准备一下晚饭,凤磐公出自簪缨世家,食不厌精,可不要怠慢了。”

  “是!”

  李鄂和沈一贯都识趣地起身离开,室内只剩下王一鹗和张四维两人。

  “凤磐,你的那两份上疏,本督看过,受益匪浅啊。大明的文化建设,真的需要你这样的德高望重、才高八斗的人来主持。”

  王一鹗比张四维小八岁,两人却同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科试规矩,同科不论年纪差距,平辈而论。没有外人,王一鹗不用尊称凤磐公了。

  张四维眼睛眨了眨,捋着胡须说道:“子荐,有什么话请直说。你我之间,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凤磐可有看过卓吾公前些日子,在南京国子监主办的《金陵文报》上刊登的《论古今圣贤文言之道》一文?”

  “看过,此文在大江南北影响很大。”

  “那凤磐对此文可有什么看法?”

  “卓吾公在文中说道,‘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

  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记》,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大贤言圣人之道,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

  一时代有一代之文,前文当为参依,不可为桎梏’”

  张四维摇头晃脑地背出一段文章,然后继续说道。

  “李卓吾没有贬低先秦百家、两汉赋文、唐诗宋词,甚至把元曲也算了进去,指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采。可以吸取学习,但不必遵常守故,要勇于创新,开创属于自己时代的文采。

  他还公然指出,大明的文采就在章回、话本、杂剧演化的小说上。可真敢说啊,也引起了巨大非议,不少士子儒生,都说他妖言惑众,哗众取宠。”

  王一鹗笑了笑:“卓吾公被如此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凤磐,在下问得是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对于子荐很重要吗?”

  “凤磐,要是以往,你的看法是一家之言,有参考意见,但是并不重要。

  现在凤磐是文化建设委员会的主任。你的看法就是文化建设委员会的看法,对于本督,对于两湖来说,就非常重要。”

  张四维笑得有些深意,拱了拱手,“子荐这是在提醒为兄啊,多谢了!”

  “凤磐客气了。”

  王一鹗目光炯炯,继续盯着张四维。

  张四维想了想,又开了口:“卓吾公的新学,一直在变化。此前提出童心学,脱胎于阳明心学。

  隆庆年开始提出唯物论,而后逐渐完善,万历元年正式提出辨证唯物主义,可谓是集程朱理学和阳明心学为一体,以致大成。”

  张四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王一鹗目光闪烁,微笑着说道:“王某愿闻其详。”

  张四维指着王一鹗,苦笑不已,“你个王鱼鹰,你今天盯上我了是吧。”

  “哈哈,愚弟这是在向凤磐兄学习。”

  “学习?应该是为兄我向你贤弟你学习。好吧,今日你我难得一聚,愚兄也不妨把话说透了。”

  “好,愚弟洗耳恭听。”

  “程朱理学,以天理为宇宙本源而主宰天地万物,讲究格物以穷理。李卓吾的批判它立足唯物,却机械僵硬,静止孤立,犹如一潭死水。

  阳明心学,以心取代理,认为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何在乎?李卓吾批判它是唯心而论,不顾世间惊涛骇浪。

  但是李卓吾又承认,阳明心学中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脱离了非白即黑的二元对立,一句致中和不仅脱离了二元对立,还站在了辨证法的高度上。

  格物致知更是否定经验主义,提出一切以实践为标准的新概念。

  摒弃了两者之糟粕,吸收了两者之所长,李卓吾的新学更进一步,认为物质乃世界本源,唯物以穷理。

  而世界又是运动的,是互相联系的。知行合一,认识世界和事物的两面性,实践以明真理然后李卓吾给自己最新完善的新学,取名为辩证唯物主义”

  说完后,张四维双手一摊,“子荐,该说的不该说的,愚兄可都全说了。”

  王一鹗欣然道:“凤磐兄今日如此坦诚,愚弟也不敢藏着掖着。前些日子,江夏公学开学仪式,湖北名士耿定向刁难卓吾公,愚弟抱打不平,与耿定向争辩了几句。”

  张四维眼睛眨了眨,心里隐隐泛起不好的感觉。

  这个王一鹗名为鱼鹰,实际上凶狠如狼,狡诈似狐,他这一番话怎么让自己猛地不安起来。

  会不会给我挖了坑?

  “耿定向?楚侗先生是湖北名士,还是问津书院山长,在湖广影响颇广。子荐,你跟他争论了什么?”

  “也就是围绕程朱理学争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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