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574节

  王一鹗把当时争论的话简略说了一遍,张四维听完后差点跳了起来。

  程朱理学是亡国之学,国朝初年酸儒心怀暴元,故意蒙蔽太祖皇帝.王子荐你个混蛋可真敢说!

  以前新学和理学还只是在暗地里斗,现在你这么一说,等于公开撕破脸皮。

  不对,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要把我拖下水?

  不行啊,这水太深,风浪又急,很容易淹死人的。

  张四维脸色不停地变幻,最后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子荐,你何必拖我下水呢?”

  “凤磐兄,你的那两份上疏,旁人看出什么来,不知道。但是愚弟却真真实实感受到你的不甘啊。”

  “不甘?”张四维目光闪烁,若有所思,“我辈寒窗苦读二十年,科试中捷。而后又宦海浮沉,如履薄冰二十年,终得今日之成就高位。

  子荐,换做你,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王一鹗斩钉截铁地答道。

  “可是不甘又如何?”张四维目光深邃。

  “不甘就要奋力一搏,如凤磐兄这般。当年愚弟年轻气盛,被分拣到福建南平城,去到那里不几日就遇到倭寇山贼犯境围城。

  愚弟也如凤磐兄这般,不甘束手就擒,奋起一搏,终于杀出一条路来。

  凤磐兄,而今你刚刚杀出一条路来,却裹足不前,这可万万不行啊。你我宦海浮沉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一个道理。仕途之路是逆旅,不进则退啊!”

  张四维看着王一鹗,神情肃穆,突然笑了。

  “子荐兄,我们这一科很有意思。

  状元、榜眼、探花,已经芸芸众生,没有人记得了。

  三甲共四百零三位进士,世人大概能记得就五位。

  平辽总督魏惟贯(魏学曾)、海东藩司梁乾吉(梁梦龙)、户部右侍郎兼盐政总局都事庞少南(庞尚鹏)、愚兄我以及湖广总督贤弟你。

  琼林宴上,贤弟你最年少,身世最离奇。说实话,当时愚兄只是惊叹你的年少而已,目光只盯着状元、榜眼和探花那三位。

  十年过去,最先脱颖而出的是把女儿嫁给陆炳的赵祖鹏,最后昙花一现。二十年后,让我等同科望其项背的却是最年少的王子荐。”

  王一鹗哈哈一笑,爽朗的笑声传出房间,让在院子里等着的沈一贯不由一愣,讪讪地跟李鄂对视一笑。

  “时势造英雄,王某是借着皇上的东风,托新时代的福,才有今日之成就。凤磐兄只比在下大八岁,正是壮年,何不携手一搏呢?”

  张四维看着王一鹗,捋着胡须,默然许久,终于说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子荐,你要愚兄怎么做?”

  “凤磐兄可去武昌,卓吾公还在那里。那日我与耿楚侗的争辩,还有他与耿楚侗的争辩,必定牢记在心里。

  与卓吾公交流之后,文化建设委员会和凤磐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看着张四维脸上还有犹豫之色,王子鹗不动声色地说道:“凤磐兄也是宦海老鱼了,知道不进则退的道理。文庙的景致,可没有大明门那么赏心悦目。”

  张四维苦涩一笑,认命似地摇了摇头,“果真是王鱼鹰,愚兄而今也进了你的嘴里,不过愚兄是心甘情愿。

  好,明日我就去江夏,向卓吾公好生请教,写出文化建设委员会的

  “凤磐兄,文化建设委员会,高屋建瓴,还在太常寺之上,也当在礼部之上,首先就得有自己的喉舌。”

  张四维眼睛一亮:“对,文化建设委员会,必须有自己的喉舌。子荐,你觉得叫个什么报好呢?”

  “子荐不敢越俎代庖。”

  “子荐弟谦虚了。子荐不一起去武昌吗?”

  “凤磐兄,愚弟还要回一趟长沙。”

  “回长沙?”

  “对。去年秋试,石鼓、岳麓书院被整饬,收为官学。石鼓书院改为衡州公学,岳麓书院原本要改为长沙公学。只是长沙公学,曹藩司早就督建成立。

  岳麓书院一时没了安置处,上次到武昌,听卓吾公说,皇上要在江南兴省级公学,大学。在下就起了心思,湖广大开发,急需人才,湖北有江汉大学,湖南也可以有一座大学。

  愚弟准备把岳麓书院与邺侯书院合并,成立一所大学。”

  岳麓书院,邺侯书院?

  张四维猛地想起,潘应龙出自邺侯书院,王一鹗此举,即可立政绩,又能卖好于同辈竞争对手潘应龙。

  好嘛,王子荐,你还没入内阁,就把一团和气唱得如此娴熟了。

  “既然子荐有公事,那愚兄也不挽留了。今晚我们痛饮几杯,明日一早就各奔东西。”

  “好,今晚愚弟为凤磐兄接风洗尘。”

  是夜,王一鹗设宴款待张四维一行,主宾甚欢。

  第二天一早,张四维坐在赶往武昌的马车上,脸色深沉。

  坐在对面的沈一贯迟疑许久,方才问道:“凤磐公,我们不管游七了?”

  “游七?”张四维从沉思中惊醒,抬头问道,“游七是谁?”

第675章 都在努力上进

  话一出口,张四维从下意识中恢复过来,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游七,对,还有一个游七。张相写信给老夫,托我捞人。可是不疑啊,当下这个情况,我们尽人事就好了。”

  沈一贯担忧地说道:“凤磐公,学生担心,张相会不会怪罪我们?”

  张四维不在意地说道:“怪罪我们什么?没有打着他的旗号把游七捞出来?

  我们都是闲杂官员,无权无势,下面的人谁认我们?想从鱼鹰手里捞人,老夫的分量不够啊。

  必须打着他张相的旗号,可是他愿意让我打出旗号吗?”

  沈一贯想了想,迟疑地答道:“张相只是在信里叮嘱老师,看看游七涉案情况。”

  张四维高深莫测地笑了。

  沈一贯还是有些担心:“老师,张相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信里却是有那么些意思。我们不尽力,学生担心啊。”

  为了给老师争通政使这个位置,他沈一贯是鞍前马后,百般唆使挑拨栾永芳。

  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东南系却开始报复起来,先从张相身边的游七开始下手。

  沈一贯觉得事端起源在自己这边,现在却没有帮张居正把游七把人捞出来,张相肯定会记恨自己。

  被内阁总理记恨上。

  沈一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我没做什么啊,怎么就怪到我头上了?我只不过是想帮老师再进一步,这也有错吗?

  看到沈一贯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张四维笑了笑,“不疑,你怕什么?张太岳的相威压下来,最先砸到的也是老夫,你怕什么?”

  沈一贯讪讪一笑。

  你们做大佬的当然不怕,我们这些小喽却怕被殃及池鱼。

  张四维看着窗外,突然感叹道:“王子荐好本事,湖广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当年我们嘉靖三十二年同科,看来要出第二位国相了。”

  沈一贯一愣,不敢置信地问道:“老师,你是说王督宪他?”

  “皇上是少年天子,还有百年春秋。张太岳在内阁总理这个位置上,不可能做一辈子。他比老夫还要大一岁,身体也不如老夫硬朗。

  胡梅林、谭子理、张太岳、赵大洲,都老了,能跟随皇上奠定万历朝的基础,已经十分难得了。

  新朝新气象,现在还多一个新时代。一切都要新。新的一来,老的就要去了。不疑,你要把握住。”

  沈一贯迟疑地问道:“老师,学生应该怎么把握?”

  “不疑,你出自宁波,属于江南一脉。可惜三大案后,江南一脉一蹶不振。江南终究成了他人的江南,不疑,你要另谋出路。”

  “学生还请老师指点。”

  “山河四省,不疑知道是那四省吗?”

  “直隶、山东、山西、河南。”

  “对,山河四省,以前最富庶的是我们山西。有解池的盐,有大同西口的商路,晋商甲山河。

  皇上在给我们大臣开会时,说过一句话,经济是政治的基础。

  而今老夫是深有体会。晋商富甲北方,于是从国朝开始,出了不少进士。日积月累,结成了晋党,而后山河四省官员,大多数都成了晋党。

  倒查庚戌之变,晋商被一扫而空,没有经济基础,这几年山西科试是一蹶不振。

  虽然太原有了煤铁实业,却成就了数十万产业劳工,以及十几家厂矿公司,隐隐成了开滦的联营附属,山西成了直隶的跟班。

  山河四省的气运,转去了开滦天津,转去了直隶。以后没有晋党,只有山河党,或者是直隶党。”

  沈一贯很疑惑。

  老师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

  受什么刺激了?

  晋党、山河党和什么直隶党。

  文官不结党,就跟狗不吃屎、狼不吃肉一样。老师突然提到这三个党,难道又有新的结党?

  晋党自从倒查庚戌之变,高拱倒台等“修剪”后,确实已经支离破碎。

  虽然朝堂上还有老师,老师的舅舅、刑部尚书王崇古,户部尚书王国光等晋籍官员在,但他们不是依附新党,就是成了楚党爪牙,跟晋党毫无关系。

  还提它干什么?

  山河党,可以理解,可直隶党是个什么鬼?

  有这么一个党吗?

  突然沈一贯想到,王一鹗是直隶广平府曲周县人。

  他惊得心头一颤。

  王一鹗要自立山头,还要拉老师入伙?

  马车颠簸,沈一贯的思绪也翻滚不已。

  过了许久,他才迟疑地问道。

  “老师,王督宪欲自立门户,是不是急了些?”

  张四维看着沈一贯笑了,“不疑,你能看出这点,老夫深感欣慰。没错,官员想上位,除了要得皇上器重外,还必须有自己的羽翼。

  有了羽翼,才能借着皇上的清风,扶摇直上。党羽党羽,就是这么个意思。严嵩、徐阶、高拱、胡宗宪、张居正,能身居高位,哪一位不是羽翼丰满,展翅万里?

  怎么,你觉得王鱼鹰不够格吗?”

  沈一贯连连摇头,“老师,王督宪不够格,天下谁够格?”

  张四维捋着胡须,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高新郑、徐少湖才倒下多久,新一轮党争又悄然开始了。

  不疑啊,这官场就是一个斗鸡场,不斗,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文庙里,跟那些神像为伍。看着光鲜,实际上全是泥塑,经不起风雨啊。”

  沈一贯也转头看着窗外,“老师,学生知道了。”

  “不疑,新时代,斗鸡场有了新的规矩。老夫总结了一下,第一必须在地方历练过,县、府、省,如果能做到抚台,尚书正卿就有可能;如果能做到督宪,可能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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