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级级传递,压力层层施加。
苏峰有些想不明白,张相的方法是在官吏身上想办法,拟定各种规定限制他们的特权。但是明眼人一看,这只能管个三五年,要是稍微松弛一点,一两年都管不住。
但是皇上这些套路,也是在官吏身上想办法,不过是把官吏跟驿站撇清关系,变成我买你卖的关系。
会有效果吗?
苏峰以他的经验来看,很有效果。至于能管多久,就得看官吏们多快能找到新制度的漏洞。
对啊,皇上这一招,相当于直接剥夺了官员免费或优惠享用驿站的特权,而不仅仅是限制。
妙啊!
苏峰此时才领悟到其中玄妙。
他一拍大腿,懊悔地说道:“这些日子,老哥我在兵部帮忙布置各驿站的治安室,却没有去了解这里面的玄机。
当时听车驾司的官员说了一遍,觉得太复杂了,绕得我头都晕了,我还是继续做好锦衣卫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潘应龙哈哈大笑:“百成兄,不过现在车驾司不叫车驾司,拆分叫邮传总局和运输管理总局。”
苏峰也笑了,“是啊,隆庆新政以来,新衙门名字层出不穷啊,例如我们锦衣卫的镇抚司,名字没换,职责却是大不一样了。”
边喝边聊,聊了一个来小时,那壶秋露白也喝得见底,两人称兄道弟,关系更进一步。
见时机差不多了,脸颊发红的潘应龙拉着苏峰的手,吐着酒气说道:“哥哥,小弟今晚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苏峰拍着胸脯说道:“老弟,你说,哥哥一定给你办了。”
“帮忙查个人,要是查出有问题,就帮我办了他。”
苏峰目光一闪,“老弟要办谁?”
“栾永芳,司礼监冯保冯公公的小舅子。”
苏峰身子一僵,全是冷汗,三分酒醉猛地全醒了。
第654章 臣向皇上请罪!
过了十几秒钟,苏峰才回过神来,看着潘应龙一脸苦笑道:“兄弟,你这请托叫我好生为难。”
潘应龙诚恳地说道:“凤梧知道叫百成兄为难了。不过此事凤梧敢摆到桌面上来,肯定前思后想过。
百成兄,你知凤梧为何要办这个栾永芳吗?”
苏峰目光微微一闪,摇头答道:“略有耳闻,但知者不详。”
潘应龙心里一愣,锦衣卫的耳目真得好灵啊,尤其是京畿地面上。
有人戏称,京师畿辅,哪窝老鼠嫁女了,哪山的狐狸娶媳了,锦衣卫都一清二楚。
不过潘应龙从此话里听出苏峰的坦诚。
不藏着掖着,继续往下谈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潘应龙把栾永芳意图乱点鸳鸯谱的事情,简略地叙述一遍,苦笑道:“栾永芳此子走火入魔,而且凤梧猜测,他背后定有人在怂恿唆使。
此事一旦闹大,凤梧身败名裂不说,还会波及到冯公公和杨公公,关乎重大啊。”
潘应龙愿意在苏峰面前把事情原委说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查办栾永芳,他可以找杨金水,借用商业调查科的力量。
但是现在还不明确幕后怂恿者是谁,一旦冒失拉杨金水下场,事情一闹开,就是商业调查科对东厂,杨金水对冯保,天雷勾地火,毫无转圜余地,非得斗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
前思后想,潘应龙决定找锦衣卫势力。
赶巧的是前几日宴请了宋公亮和苏峰,得知他们有结交自己的意思,正好用上。
既然要叫人去查,锦衣卫的手段,什么查不出来?你藏着掖着,反倒是对人家的不信任,坏了交情。
还不如提前告知,大家都坦诚些,反而有助于相互信任。
苏峰眼睛一转,沉吟几秒钟答道:“凤梧老弟,栾永芳的事,老哥我有听过风言风语。今日听老弟你这么一说,这小子真不是东西,鬼迷心窍了。”
没错,你姐姐得到“幸福”了,冯公公的面子就不要了。
潘应龙对上冯公公,胜算不大。
可他是公认的东南系未来的领军人物,胡宗宪、杨金水、谭纶等东南系的政治人脉需要他来继承,子孙后代的荣华需要他来维护。
要是被冯公公搞死,那岂不是一切白瞎?
必须下场!
东南系一下场,冯公公肯定吃不住。
他吃不住,盟友内阁总理张相必须要下场。不下场,张相在内廷就孤立无援,这内阁总理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东南系和楚党,目前朝堂上势力最大的两个派系,在朝堂上打起来,那就是地动山摇,天崩地坼!
非同小可!
你栾永芳担得起吗?
苏峰品出味来。
如此说来,自己查办栾永芳,不仅不会得罪冯保,还会暗地里卖他一份好。
冯公公,我们锦衣卫把坏你脸面的隐患消除了,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老不必放在心上。
锦衣卫和自己的这个人情,冯保他必须得认!
不仅能卖了潘应龙和东南系的好,还能在冯公公那边卖份好,这事做起来真得很有搞头!
潘应龙在旁边继续说道:“百成兄不必太在意。冯公公是深明大义的人,你我的良苦用心,他必定是知道的。
再说了,皇上不是曾经教诲过,锦衣卫和东厂要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太厉害了!
不愧是东南系默认的领军人物,只是这么一出手,就是天罗地网,把自己算得死死的,什么都替自己想到了,不帮都不行。
潘应龙这句话,苏峰心领神会。
宋公亮在锦衣卫内部会议上曾经说过,锦衣卫下面的人,可以跟东厂协同做事,但是高层之间就不要走动得太频繁。
暗示得很明显了,锦衣卫要支棱起来,不要再做东厂的附从,尤其是高层,不要听东厂和司礼监的摆布。
你们是天子亲军,当然只听皇上的指使。
锦衣卫高层和东厂高层,最好少接触,否则的话皇上会不高兴的,后果很严重的。
自己出面去查办栾永芳,冯保的小舅子,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这不就是锦衣卫支棱起来,绝不会跟东厂合流的事例吗?
此时潘应龙又说了一句:“百成兄,此事凤梧这两日回去西苑,向皇上禀述。毕竟此事关乎重大,牵涉这么多人,做臣子的岂敢隐瞒。”
苏峰差点跪下。
凤梧,要不我叫你哥哥吧,你还是快收了神通吧!
你去西苑禀述此事,我们镇抚司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就算冯保问起来也不怕。
自己的功劳还能上达于天听。
你这连环招使出来,哥哥我真是受不住啊。
苏峰反拉着潘应龙的手,诚恳地说道:“放心,你放心,栾永芳就交给哥哥去办。这事要是不帮你办好了,我得愧疚一辈子啊!”
“谢百成兄。事成之后,凤梧再来重谢。”
“不,事成之后,我和宋都使都来谢你。”
喝到晚上十点,两人饭饱酒足,拱手告辞。
苏峰钻进马车里,通过车窗看到潘应龙钻进他的马车。
人才啊,我替他办了事,到头来还要念他的好,记他的情。
妈呀,东南一脉不愧都是东南剿倭杀出来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全他娘的是一群怪物。
潘应龙,王一鹗!
光这两位就能把东南系的天撑得高高的。
还是宋都使醒目,找到机会,拉着自己跟潘应龙攀上了关系。
加上此前在淮东和南京,自己跟王一鹗也有旧交情,推荐过去的心腹任博安在他麾下做得也很出色,旧交情上又多了一份善缘。
稳了,自己未来二十年的前途都稳了。
这天上午,冬日暖暖地照在京师,也照在西苑里。
朱翊钧在紫光阁里跟张居正、谭纶、王国光讨论驿站改革的事情。
“内阁最新拟定的驿传制度改革方案,朕看了,比上一回的好多了。”
能不好吗?宗旨都是根据你的要求改的。
“不过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找三位先生过来,当面讨论。”
“臣恭请皇上垂训。”
朱翊钧开门见山,“国朝驿制分水马驿站、急递铺和传递所。
现在传递所改成了客货运输公司,暂时以省为单位。客运涉及到人命,必须严管。马车客运线路必须由各省布政司兵曹审批,跨省的由两省协调,报备兵部运输总局。
原则上是跨省路线不穿省,只达大城转乘”
朱翊钧的意思是如河南和湖北的跨省马车线路,不能由洛阳直达武昌,只能是洛阳周南马驿到襄阳汉江水马驿。
你从洛阳要去武昌,先坐马车到襄阳城的汉江水马驿,然后有两个选择。
或坐客船沿汉江直达武昌夏口马驿;或坐马车到武昌蔡店马驿。
“客运要严管,货运也不能放任不管,但不能把它管死。工商大兴,关键就是一个流通。货运是流通关键,效率和安全,一定要牢记。”
朱翊钧继续说道。
“急递铺改成了邮传局,分急邮科和普邮科,有自己的邮车,同时与客运公司协作。要紧又着急的邮件,由自己的邮车传递。普通邮件就打包一并交给客运马车。
邮车和客车,还有部分货车,都是走驿路,中途歇息、车辆修葺和换马,都是在驿站。驿站提供相关服务,收一定费用合情合理.”
在朱翊钧眼里,驿站就是后世的高速公路服务区,这样一理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张居正、谭纶和王国光听得敬佩不已。
内阁、兵部和户部困扰不已的大问题,到了皇上手里,一句市场化运作就轻松化解。
但三人心里知道,此招最关键一点就是剥夺了官吏出公差的特权。
以后出公差你们坐马车好了,马车公司有包吃包住的长途车票。各部门可以通过差旅费来约束官吏,户部通过各部门预决算账目来控制支出费用。
一级级管下来,各管各的,不用胡子眉毛一把抓,什么都去管,结果什么都管不住。
官吏出公差都要预支差旅费,有时还要自己垫付。
官员家属和名士大儒们就不能再像以前打秋风了。
于是驿站从此脱离了苦海,它隶属于兵部直属的北方驿站服务集团公司、南方驿站服务集团公司和西北驿站服务集团公司。
一听就知道它们的管辖范围,一千九百多个水马驿站被这三家服务集团公司瓜分,“独立核算”、“自负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