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光立即把潘晟和王崇古赶下马车,吩咐马车立即转去户部,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王国光上前几步,狠狠瞪了林有才一眼,上前拱手长揖,“户部尚书王国光,拜见内阁总理张相。”
院子轰的一声,就跟上千只麻雀同时起飞一般。
林有才更是吓得眼冒金星,几乎昏厥。
张居正施施然走到林有才跟前,问道:“你刚才说,张居正来了也不好使。现在张某在此,你有什么说法吗?”
林有才浑身打颤,牙齿发抖,哒哒哒,就跟一台打字机一样,可是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张居正看了他一会,冷然说道:“考成法乃皇上澄清朝纲,严肃吏治,责令本相实行的严法。
诸位,知道什么是严法吗?”
院子里围了数百人,大部分是户部的,少部分是来户部办事的官吏。
“想必你们不知道。本相罢黜了近千官吏,你们无动于衷,反正京师有数万官吏,王法大棒打下来,不一定打到你。
好,现在本相要告诉你们。从今日起,本相要跟你们动真格的!王国光!”
“下官在!”
王国光连忙上前,看到张居正盯着自己,突然眨了眨眼睛。他猛地意识到什么,马上低下头。
“奉上谕,内阁成立大明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专司指导内阁六部诸寺,以及各省布政司考成法实施情况。”张居正厉声道,“大明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今日到户部检查考成法实施情况,非常不好!
现在已经是万历元年六月,贵州布政司隆庆三年的年账到现在,还没有被户部稽核司稽核。王尚书,你难辞其咎啊!”
“下官知错,请张相和指导委员会责罚。”
不错,知道怎么接戏了。
张居正严厉地扫了一圈众人,站着的人碰到他的目光,都像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
“本相和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根据检查情况决定,召开考成法学习班,第一批学员就是户部尚书王国光和该管稽核、预算司的侍郎,以及户部稽核和预算司全体官吏。
地方本相给你们找好了,就在国子监的别院,封闭式学习,吃住学都在那里。
每天由考法法指导委员会委员给你们讲课,每天写学习总结,每一旬考试一次。学期一个月,到期总结考试。
相关细则,你们入学习班时会学习明白的。评分和考试不合格者,再学一期,三期不合格者,给老夫滚蛋!
不想参加学习班的,现在就说出来,老夫立即成全他,马上也跟老夫滚蛋。皇上有旨意给到吏部,凡是被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罢黜的官吏,以后终身不得录用!”
张居正扫了一眼院中众人,大家个个缩着脑袋,就像寒风里的脱毛鹌鹑。
“王尚书入班学习,部务暂由内阁长史张学颜署理,稽核司政务由张学颜从其它各司调派人手暂管。
稽核司学完后,就是民政、国库司,再然后是条例局、铨政局和办公厅,最后是盐政、税政总局和诸库。”
张居正的话异常严厉。
“大会讲,报纸讲,你们不听。
好,现在专门给你们开课,面命耳提,一个个在你们耳朵旁盯着讲,要是还学不好,那就不要做官了,回家去烤面饼吧。”
把一院子的人都骂了一通后,张居正挥挥手,转身离开。
至于林有才,一只苍蝇而已,自会有人收拾他。
王国光把张居正、方逢时和张学颜请进尚书签押房里。
“疏庵,这次落你脸面,叔大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张居正对着王国光长辑行礼。
“太岳公客气了。我在户部殚精竭力,内部改革已经到了极致,要想脱胎换骨,只能从外面着力。
王某知道张相的良苦用心。这次我也进了学习班,以后在户部骂起人来也理直气壮了。”
见他没有放在心上,张居正也安心了,与方逢时和张学颜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张居正刚回来到家里,心腹管事游七来禀告:“老爷,华亭徐府公子徐元冬来投拜贴。”
张居正一愣,“恩师有事找我?”
游七在旁边说道:“老爷,看情景徐府的情况不妙啊。”
“恩师终究不如严介溪啊。”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去把徐公子请来。”
第564章 左右为难的张居正
游七迟疑道:“老爷,要不要小的出去见见徐公子?就说老爷在料理公事,没空见他,三言两语,再塞些银圆,把他打发走算了。
有什么事,小的出来顶缸,就说小的瞒上欺下,扣了徐公子拜帖,没有告知老爷。”
张居正看着游七,笑了笑,“你啊,少在这里耍小聪明了。你不要脸,老爷我还要脸。
徐家公子拿着恩师的亲笔信来见我,定有要紧事。要是我推脱出去,名声就全坏了。新政改革,老夫已经得罪了一大批人,要是再惹上这个恶名声,怕是最后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游七见张居正主意已定,也不再劝,“是老爷,小的这就去把徐公子请来。”
不一会,徐元冬被请到。
他脸色惨白,垢面蓬头,走路摇摇晃晃,仿佛下一步就要倒下一般。
张居正大吃一惊,连忙叫游七好生扶住他。
“四哥儿,你怎么这样?”
徐元冬看到张居正,一肚子的委屈咕咕地就冒出来,随着泪水澎湃而出。
“世叔,世叔啊,请救救我们徐府吧!”
徐元冬猛地跪倒在地上,拉着张居正的腿。
亲人啊,我的亲人啊!
我们徐家老小可就全指望你了。
张居正连忙完弯腰去扶他,还没开口说话,先被一股子馊酸味给冲到了。
这股味,实在是太正了。
大侄子,你到底多久没洗澡了?
强忍着不适,张居正让徐元冬坐下,转身坐回座椅时,下意识地坐到稍远点椅子上。
徐元冬突然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准备起身递给张居正。
游七特别有眼力,连忙接过那封信,转递给张居正。
你要是凑上去了,非得把我们家老爷逼走不可。
张居正接过书信,随口问道:“四哥儿什么时候从华亭起身的?”
“回世叔的话,十五天前晚侄从华亭动身。”
十五天就从华亭赶到京师,你这都快赶上六百里加急了。
日夜赶路,丝毫不敢停歇,难怪身上这么大的味。
“恩师可好?”
“家祖甚好,只是海瑞步步紧逼,徐家危在旦夕,还请世叔施以援手。”
张居正不置可否地说道:“最近的奏报,海公在南京清厘天界院,以及所属的释院庵堂,又先后清查了报恩院和灵谷堂。接着又清厘了应天府四十七座释门院堂,以及七座道观。
缉拿了恶僧六百七十九人,邪道一百五十七人。为避免徇私舞弊,海公把这些恶僧邪道交江苏淮安府警巡局和检法官录问推鞫,再交江苏按察使司定谳。”
大明的司法制度改来改去,终于确定下来了。
各地警巡局破案、缉捕人犯,然后录问,所有卷宗证据一起交给县检法官。
检法官是延续前宋的鞫谳分司制度,负责复核警巡局卷宗和人证物证,然后向按察司系统,县推官、府通判、省按察使提起公诉。
为了慎重,涉及到人命、强奸等重案,直接由各府通判定谳。
谋逆、造反、大不敬等大案,直接由按察司定谳。
县推官一般以审理轻刑事案和民事案为多。
张三的牛被偷了,李四的老婆被偷了,王二麻子的羊偷吃了邻居家的白菜.
根据最新的《范律》规定,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案件,必须有起诉人和应诉人,也叫原告和被告。
有诉方可有判。
只是刑事案件,起诉方是代表朝廷公权的检法官。
类似于后世的检察官。
有意思的是检法官和警巡局,一并隶属于刑部,内阁行政部门。
推官、通判、按察使则隶属于都察院,监察司法部门。
两者分属不同的系统,一个审,一个判,尽可能避免两者暗中勾结,徇私枉法。
海瑞身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不能知法犯法。
他是高官里最爱学习的那位,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所以他对江南佛道两界败类的处置,可以说是教科书一般规范。
张居正继续絮叨着,“海公还上疏弹劾龙虎山的张天师。弹劾他奉圣诏管着天下道士,道观出了这么多败类,张天师难辞其咎。
皇上的意思,是要召张天师进京,说不好就会跟衍圣公为伴了,在京师长住。”
徐元冬那有心思听张居正说这些废话,他盯着张居正手里的信,恨不得替世叔撕开信封,再把信纸塞进世叔的脑子里去,让世叔一下子就读懂了祖父的切切深意。
张居正不慌不忙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几行后,脸色凝重起来。
看完后,张居正忍不住沉吟道:“想不到事态发展到这么严重?”
徐元冬马上接话道:“世叔,大家都说,海公收拾完释道败类后,马上就要去扬州查蔡国熙的案子。
相信用不了查多久,就会查到我们徐府头上。
世叔,蔡国熙之死,跟我们徐家毫无关系。家祖已经荣休在家,不问世事。只是扬州官场的某些人,为了巴结家祖,落井下石,逼死了蔡国熙。
我们徐家,现在无一人出仕为官,更无在江苏为官的,蔡国熙之死根本与我们徐家无关。
世叔,你可要为我们徐家做主啊。”
张居正看着徐元冬巴拉巴拉说了了一通,眼睛微微眯着,神情凝重。
“恩师的书信,你看过了吗?”
徐元冬摇了摇头:“晚侄没有看过。家祖说是给世叔的密信,火漆印封皆完好。”
张居正想了想,“此事关系重大,容张某好好想一想。四哥儿放心,恩师的嘱托,张某不敢有失。
游七,带四哥儿下去,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服,吃饱喝好,再安排好住处,好生照顾。”
“是,老爷。”
徐元冬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张居正心思有些乱。
很明显,海瑞在南京查抄天界院,还是瞒天过海的伎俩。
他入山东就销声匿迹,然后突然出现在南京,直接查抄江南第一丛林天界院,然后对江南释道两界败类下狠手,一下子就把世人的目光全吸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