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司管各省人口户籍和田地、山林、渔牧以及矿产登记,以及物产交易契约管理。
预算司负责编写年度财税规划,编制年度户部预决算草案和预算调整方案,审核中枢各部门和各省布政司年度预决算方案。
稽核司稽核中枢各部门和各省预决算,审计各部门和各省年度账目。
国库司负责收赋税入国库,以及支出钱粮,管理各地粮仓和户部在四大银行国库账户。
盐政总局除了盐政,还管着茶、糖、酒的专卖牌照发放和管理;税政总局负责征收关税、商贸税以及工厂增值税。”
张居正补充道:“疏庵原本还要设立一个税则局,专司制定税种,以及调整税率。
被皇上按住了,说此事事关重大,不是户部能搞得定,叫先把财税新制度尽快建立起来,等户部焕然一新了,再牵头成立关税税则委员会,需要一位右议政领衔主持。”
方逢时摇了摇头:“改动确实很大,算得上脱胎换骨了。
户部本来就是事最繁剧,在处理好政务同时,还要完成这样的编制改革,真得难为了疏庵。”
张居正捋着胡须说道:“老夫正是知道疏庵善治繁剧,这才提请皇上,移掌户部。”
四人边走边聊,显得有些闲散,根本不像是来办事的人。过往的人有的看了他们几眼,还以为是户部那个部门的官吏,出来散步。
“我的大老爷,我们隆庆三年的年帐,你们稽核了半年,我们在京师足足等了半年,眼下万历元年都要过去了,我们隆庆三年的年账还没稽核完,这可怎么办?”
前面传来声音,四人举目一看,有两位绿袍官吏站在一处办公室门口,拱手作揖苦苦哀求道。
一位绿袍小吏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没办法,我们稽核司忙啊。
以前二十二省年账,二十二个清吏司稽核,还忙得半死。现在全要我们稽核司稽核,还要跟预算司对账决算账目,怎么忙得过来?
等着吧。”
“上官老爷,我们贵州布政司,事最少,账目最简单,却被拖到最后,实在说不过吧。”
“有什么说不过的?以前二十二本账簿二十二个衙门,现在二十二本账簿一个衙门,不都能说得过去了。
你这事,有什么说不过的。”
稽核司的小吏说完,转头跟同僚打招呼,“老瓦头,今儿晚上去哪里喝酒去?”
“嘿,林有才,你小子趁着王部堂不在,又开始偷懒了。”
“玛德,现在老子一个人要干几个人的活,俸禄又不见涨。老子那么拼命个几把毛啊!”
“你这小子全是屁话,你现在能多多少活吗?小心点,听说张首相盯考成法盯得紧,你如此懈怠,去年的年账都过去半年了还未稽核,抓到了铁定是典型。
小心点。”
“老子小心个几儿眼!户部典型多了去,不缺老子这一个。说吧,晚上去哪里喝酒,顺便打两圈马吊。”
“好啊,好啊,一说到马吊老子就手痒了。我去打听下,要是王部堂今天不回来,我们早点溜。”
那两位贵州布政司的绿袍小吏跟在林有才后面,陪着笑脸说着好话。
林有才头也不转地跟同僚说话,完全把两人当空气。
吕调阳摇了摇头:“隆庆三年的年账这时都没稽核,这稽核司的人,也太懈怠了。”
张居正气得脸色微青。
“原来是贵州布政司,难怪他们被刁难。”方逢时摇了摇头。
吕调阳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难道还有什么说法吗?”
第563章 张居正来了也不好使!
方逢时答道:“是有说法。”
“还请金湖兄解惑。”
“客气了。来户部稽核每年的年账,是各布政司一年最重要的事。布政司会派专职小吏带着账簿赴京。
布政使、左右参议、督粮厅参政因为关乎政绩考课,都会使劲,让该省年账在户部顺利核销。
于是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东南各省富庶,赋税最重,年账最繁,却是最容易核销的。”
“为何?”
“因为东南各省在朝堂上做官的人多,做高官的也多。布政使、左右参议请地方名士缙绅修书一份,拜托某官看在乡情帮忙说说话。
高官受托不过,出面跟户部打声招呼,以前的清吏司,现在的稽核司,谁敢不长眼啊?
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人也好办事。”
吕调阳明白了,“贵州布政司人才不盛,在朝堂做官的人不多,请托都不知道怎么请。
且贵州山高水远,被点为布政使、按察使宁可告病也不愿赴任,缺员好几年了,或是云南布政司代管,或是参议署理,说话没有分量。”
“正如豫所所言。
户部小吏,位卑却权重。个个鼻孔朝天,但眼睛十分滑溜。欺软怕硬,知道什么人好欺负,就使劲地踩,方显他手握权柄。知道谁不好惹,事情办得十分麻利。”
张居正在旁边叹息道:“大明国事,就是在这层层官吏的推诿懈怠中,变得不可收拾。以前大明朝堂是上荒下怠,一起摆烂。现在皇上奋起革新,首先要改变的就是这层层懈怠。
懈怠成风,再好的国策,也难以执行。就算执行到最后,被他们上下齐手,最后也是良政变成了恶政。
所以我们要行考成法。正如皇上所言,考成法,是对大明官吏上下,进行一场运动。”
“反对官僚作风、反对懈怠懒政、反对空谈务虚。以考成法为契机,统一思想,端正态度,纠正大明官吏多年积累的不良思想和作风,培养公忠体国、恪守职责、勤勉实干的新官风。”
皇上给我们的惊喜,真的就像是剥洋葱,剥开一层又有一层,每一层都会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喜。
方逢时沉吟道:“看来我等还是想简单了。
皇上想做的,不止是世宗皇帝大礼仪和嘉靖新政。他要做的是如太祖皇帝那样,建立新的国律和祖制。”
吕调阳满脸惊骇。
可是转念一想,方逢时说得很有道理。
听听这些极具冲击力的新名词,新说法,偏偏又切中要害。
这些可是新的治国理念啊,相当于把太祖皇帝搭建的这艘大船,脱胎换骨一遍,再转了一个大弯。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皇上不仅能提出新的治国理念,对于如何实行胸有成竹,又极有耐心,一步一步,走得非常沉稳。
方逢时和吕调阳忍不住看向张居正。
太岳公,当初你入西苑,做还是裕王世子的皇上的老师,当时无意间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态,我们终于能理解了。
皇上胸中自有乾坤,他还要把胸中的乾坤,用开天辟地的方式在大明推行和实现。
换做我们,也定会一样惊慌失措。
张居正看着两人的眼神,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于知道老夫的苦衷了吧。
方逢时问道:“张翁,皇上的这个运动,什么时候开始?”
张居正答道:“此事皇上还在筹备中,正在陆续跟我们这些臣工吹吹风。
还要等考成法告一段落,皇上看看效果,再行决断。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张居正指了指前面那两位贵州布政司的苦逼小吏。
“两位,我们大明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在户部的检查工作,就从这贵州布政司隆庆三年年账事宜开始。”
方逢时和吕调阳点点头,“好,听张翁的安排。”
吕调阳上前去,越过那两个贵州小吏,对那个户部稽核司小吏,林有才说道:“你们户部做事,就是如此章法吗?”
正跟同僚聊得口水直飞的林有才,闻声转过头来,有点惊讶地打量了吕调阳身上的青袍和胸前补子,又看了看明显是一伙的张居正和方逢时,目光在他们的青袍和补子上落了几下,裂开嘴,露出讥笑。
“你们哪个衙门的,闲得无事,到我们稽核司管起闲事来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是懈怠懒政,玩忽职守。好好一本年账,被你们托了半年,贵州布政司那么多政事,全被你们耽误了。”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隆庆三年的年账没有在户部销核,贵州布政司做什么都是畏手畏脚,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做,干脆躺平算求。
布政司是一省民政之首,它一躺平,下面府县就跟着一起歇火。
布政司毕竟不是亲民衙门,下面的县衙跟着歇火,那就麻烦大了。
地方发生天灾人祸,没人管;村寨之间争田争水械斗,没人管;道路有山贼剪径,商旅禁绝,百姓买不到食盐和棉布,没人管.
什么都没人管,等于官府停摆了,久而久之,贵州百姓们就离心离德。
你们啥子都不管,老子还要你干球?
熟悉地方政务的官吏都知道这样下去的危害,张居正、方逢时、吕调阳心里憋着一团火。
可稽核司八品经历林有才却一点都在乎,他只在乎的是自己被莫名其妙跑来的外衙小吏打了脸。
贵州全反了关老子球事?
有老子的脸面重要吗?
林有才扬起下巴、抱着膀子、斜着眼睛,鼻子喷着冷气。
“看你们三位,年纪都不小了,四五十岁了吧,年过半百,才换得这么一身七品青袍,怎么还没一点长进啊。
还到处没事招惹是非啊!我们户部稽核司该怎么做,管你们什么事!哪里的篱笆没扎紧,跑出来你们三位?
是不是青袍穿久了,把卵子都撑大了,觉得自己能耐了是吗?”
吕调阳狠狠地说道:“你这胥吏,不勤于公事,却在这里闲散嬉戏。朝廷考成法三令五申,张相更是谆谆告诫,你这是当耳边风。”
林有才也恼了,“考成法,靠你姥姥!张居正那么有本事,他怎么不去烤面饼啊!考成法,考他个鸡儿乌鲁吹!”
周围围了一圈的人,有户部的官吏,有来户部办事的官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林有才更加来劲,这里是老子的主场!
他指着吕调阳、方逢时、张居正三人说道:“你们看啊,来了三个老不羞的,年过半百才换上一身七品青袍,却跑来这里瑟。
口口声声考成法,考你妈啊!开口闭口张相,张相是你爹啊。告诉你们,不要在老子面前提考成法,一提就来气,老子这暴脾气,张居正来了也不好使!”
“林有才,你个球势!”
一声爆喝从人群里传了出来,林有才吓得一哆嗦,冷汗直冒,浑身发颤。
玩球,怎么王部堂回来了。
王国光在户部雷厉风行,做了不少实事,惩戒了不少人,下面的奸猾官吏说着不怕,但心里是真怕。
人家好歹也是六部尚书,二品大员,弄死你跟弄死个小鸡崽似的。
王国光怒气冲冲地大踏步走出来。
他还没到都察院就醒悟过来。
大明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下去检查工作,第一个要去的就是户部。
没法子,户部在六部里职责最重大、事务最繁剧,出的麻烦事也最多,考成法遇到的阻力也最大,最合适的典型。
张叔大也学坏了,居然跟老子玩瞒天过海!
难怪潘晟没事非要拉老子来都察院,在给张叔大打掩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