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有些心虚。这要是被抓到把柄,皇上千里长的大砍刀,肯定会毫不犹豫从京师砍到华亭来。
徐琨拱了拱手,“兄长,忠言逆耳利于行,还请你以后多多思量,少做忤逆之事。”
“忤逆之事?老爷叫我弑君谋反,我也要顺着去吗?”
徐琨被徐的话堵得无话可说,他刚才还和蔼可亲的脸色,骤然变了,“大哥,请务必记住了,你姓徐,享用徐家的荣华富贵半生,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徐琨离开水月禅院,来到另一处太湖别院,杏月楼。
这里的景色绝佳,比水月禅院更胜一筹。
徐琨急着赶来与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相聚,商议大事。
“子佩,你来得正好,我们筹谋成立复兴社,你当为首脑!”
今日这些人包了杏月楼的一处院子,徐琨一走进来,众人就急吼吼地说道。
“复兴社?”
“对,复儒家之圣,兴名教之盛。而今异端邪说横行,名教备受打击,尤其是元美公等江南名士大儒,被逐出朝堂,这是赤裸裸对吾等的羞辱!
现在庙堂上全是奸贼佞臣,我们要奋发直起,聚得人心,振奋士气,复兴圣教!”
“好!”
众人大声叫好!
气氛都烘托到这个地步,一向爱出风头的徐琨当仁不让,慨然答应担当复兴社社首之职。
他当即拿出徐府预备当家人的气势来,安排这位为文字管事,那位为庶务管事,这位财务管事,那位为外联管事。
又叫来店家,摆上四桌席面,普天同庆。
吃吃喝喝中,一位好友凑到徐琨跟前,故作神秘地说道。
“子佩,知道吗?京师出大事了。”
徐琨不在意地反问一句:“还能有什么大事?”
“高拱死了!”
“高拱死了?”徐琨右手一哆嗦,酒杯差点掉到地面,“他怎么死的?”
“他被斥贬回乡,十天前到临清驿站时,突然暴毙而死。有人说,他坏事做得太多,冤魂索命。也有人说,他得罪了皇上,在京城碍于先皇的面子,不好收拾他,等他离了京,皇上就派天兵天将要了他的命。”
“无稽之谈!”
“什么无稽之谈?皇上登极那天,满天的神仙都下凡了,六御天帝、三清天尊都到场了,京城百万军民官庶,都亲眼所见,能做得了假?”
徐琨还是不信:“无知百姓,粗鄙愚钝,能知道什么?”
“皇极殿前参加朝会的文武百官都看得真真的。我的叔叔当时就在那里,写回来的书信白纸黑字,没有半分作假。”
“无非是江湖艺人掩人耳目的把戏而已。要是我在,当场就能揭穿它。”徐琨还是不信,不过他更关心高拱的死。
“高拱十天前横死,怎么报纸一个字都不提?”
“高拱怎么死的,还没有定论,谁敢出声胡乱说啊。
我的一位同窗好友,那天路过临清正巧遇到。昨日他回到苏州,悄悄告诉了我这个消息。现在我也只敢告诉子佩兄你一人,其余人一个字都不敢说。”
徐琨眉头皱得更紧,强打精神,强颜欢笑,陪着众人欢宴了一场。离开杏月楼,当晚雇了一艘快船,直奔华亭,天亮时赶到了徐府。
徐阶刚起床洗漱完,坐在花厅里准备吃早餐,徐琨匆匆跑进来。
“儿子给老爷请安。”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老爷,出大事了,京里。”
徐阶长长的眉毛轻轻一动,挥挥手,示意下人们都离开,花厅里只剩下他和徐琨两人。
“老爷,高拱死了。”
徐琨把他在苏州得到的消息,详细跟徐阶说了一遍。
徐阶猛地站了起来,背抄着手,在花厅里来回地踱步。
“高肃卿怎么能死呢!他一死,这事情就麻烦了。”
徐琨跟在徐阶身后,听到这句话,连忙问道:“老爷,三禁书的事?”
徐阶没有出声,但脸上的神情却是默认。
徐琨连忙说道:“老爷,大哥那边把手尾都清理干净了。”
徐阶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地说道:“高拱因为三禁书被斥贬出京。要是他安然回到新郑,这件案子查个一年半载,等风声过去,不了了之。
可是高拱死了,那皇上就必须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老二啊,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我们皇上查不明白的!”
徐琨看到徐阶目光闪烁,透着狠辣的光,心里一凛。
爹,你不会要把大哥杀了灭口吧?
那我接班人的位置,就坐稳了?
正想着美事,有管事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扬州急信。”
徐阶连忙接过来,拆开看完后,脸色更加难看。
“老爷,怎么了?”徐琨小心地问道。
“蔡国熙前日在扬州官衙里上吊自缢。”
徐琨吓得脸色发白。
“自缢,老爷,这蔡国熙怎么这个时候自缢?”
“怎么,你还得叫人家挑个黄道吉日?”徐阶瞥了他一眼,“要出大事啊。你先出去,容老夫好好想一想。”
“是!”
徐琨连忙退出花厅,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父亲徐阶坐在椅子上,孤单的身影,显得格外苍老。
第519章 臣恳请皇上明断
此时的京师,正因为高拱之死,闹得沸沸扬扬。
各种流言在坊间和府邸里疯传。
有说书人和唱曲的,冒着风险蹭热度,把各种流言中最吸睛的情节糅合在一起,使劲地编故事,疯狂地吸流量。
也成功地把自己送到了新的舞台,锦衣卫镇抚司大狱里。
这天,新任礼部尚书潘晟、户部尚书王国光、光禄寺左少卿曾省吾,一起进到内阁值房里找到了张居正。
四人坐下来后,潘晟开门见山地问道:“元辅,高拱之事,西苑到底怎么个章程?”
在众人眼里,内阁总理等于此前的内阁首辅,只有等真正认识到内阁总理的权柄后,他们才会改变称呼。
张居正捋着胡须,坐得十分端正。
这些日子他奉命组阁,六部尚书、诸寺正卿的人选,皇上跟他商议过后,很快就定下来。侍郎和少卿人选,又商议了几日,几经更换,也终于定下。
人事即政治。
君臣携手新政改革的第一步,顺利迈出。
忙完人事,张居正请旨成立了内阁条例司,以心腹王篆为治事郎中,执掌此司。
条例司专司制定内阁条例,六部诸寺名义下发的条例叫部令,内阁下发的条例叫政令。即内阁以及六部诸寺下发,各省布政司遵行的部令政令,皆出于内阁条例司和王篆之手。
张居正过目票批后,再呈送西苑。
留中的,表示万历帝没有任何意见,内阁遵行便是。
御批有所修改递出来,遵照万历帝的意见修改,再呈送西苑。
御批驳回的,或该条例终止,或全部重新拟定。
还有其它诸多事宜,万历新政,就从新制开始。千头万绪,都需要内阁总理张居正一一理顺处理。
这段时间忙下来,他清瘦了许多。
听到潘晟的问话,张居正的双眼闪着精光,“皇上已经当面给我和大洲口谕,此案叫内阁与都察院联合办理。
本阁已经派遣精干吏员,连同都察院御史,急赴临清,实地勘察。”
曾省吾担忧地问道:“元辅,该不会是有人暗害了高公吧。”
王国光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说道:“三省,话不要乱说。有人暗害高公?谁暗害的?最关键的是谁指使的?”
“坊间传闻,是前首辅少湖公花重金请得杀手,暗害了高公。”
“无稽之谈!”潘晟和王国光不屑地说道。
“两位尚书老爷,此事不是空穴来风。高公生前安排了蔡国熙出任江苏右参议,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人算不如天算,蔡国熙那边还没有发作,高阁部却塌了台。
据说这些日子,少湖公在府中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听到高公被褫职,徐府连放了三天鞭炮。
还说此前嘉靖朝和隆庆朝,高公和少湖公明争暗斗,仇深似海啊!趁着高公塌台,少湖公老账新账一起算,给高公来个一了百了!”
潘晟摇摇头,“三省,要不你不要去光禄寺,干脆去南城茶馆说书去算了!说得这么精彩,身临其境啊。难道这些编章回的人,亲眼所见这些事?”
张居正看了一眼两人,把目光放在了脸色凝重的王国光身上。
“汝观,你可有话要说?”
“元辅,要是有人暗害了高公,嫁祸给你?”
“嫁祸给本官?”
“元辅,隆庆年间,你跟高公明争暗斗,争夺新政改革的主导权。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现在皇上即位大宝,你与高公胜负已定,而且王遴、王世贞等一干迂腐酸儒,也被清理出朝堂。
可是他们的门生故吏众多,明里争不过,他们就暗施毒计,想法加害高公,再嫁祸于元辅头上。
一石二鸟。”
是啊,确实是一石二鸟。
在那些保守派眼里,以新政为投机的高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除掉,再嫁祸给张居正,让他们一起完蛋。
岂不快哉!
室内一片沉寂,过了一会,曾省吾摇了摇头:“高公出京回乡,身边有翊卫司的军校,难以得手。
再说了,现在元辅执掌内阁,六部诸寺皆听从号令。执掌都察院的赵中丞,与元辅同为西苑近臣,交情深厚。
他们就算费尽心思,加害高拱,刑部是我们的人,都察院也是我们这边的人,他想怎么嫁祸给元辅?”
潘晟连连点头,“有道理!三省说得极有道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做下来,好处没有,还要甘冒巨大的风险,这些酸儒不会如此无智吧。”
张居正捋着胡须,幽幽地说道:“汝观,不妨说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