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397节

  王国光脸色稍微闪了闪,看着潘晟和曾省吾,“思明刚才说得没错。刑部和都察院都是我们的人,他们想嫁祸也无从下手。

  那么反过来,我们却有从下手!”

  曾省吾吓得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说话有点结巴。

  “汝观,你.你是想把此案办成那些人加害了高公,还意图嫁祸元辅,办成铁案,以便斩草除根”

  把高拱暴毙一案办成这样的大案,对于大权在握的张居正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初他听闻王遴等人意图在二月初一朝会上发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他阁老兼吏部尚书职权,再加上考成法试行,直接把王遴等人停职。

  手段十分狠辣。

  可惜万万没有想到,保守派施展了瞒天过海之计,把上窜下跳的王遴等人推出来当箭靶,吸引众人注意力。

  实际上王世贞等人暗地里勾连,还与高拱、葛守礼等人达成了默契,各取所需,在朝会上一起发难。

  幸好皇上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一场满天神仙下凡同贺的神迹,击碎了一切。

  不仅如此,皇上还将计就计。

  你们不是弹劾上天有异象示警,应在朝中有奸佞吗?

  皇上干脆把内阁全体阁老、六部尚书、诸寺正卿全部免职,即应了天象,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趁机重建新的中枢机构,重新分配权力。

  在座的张居正、潘晟、王国光、曾省吾都知道,要是二月初一朝会上,要是让王世贞等人得手,首当其冲的必是张居正。

  他会陷入万劫不复,那么一向与他亲近,被视为一党的潘晟等人,也会遭到疯狂反扑,下场可想而知。

  潘晟、王国光和曾省吾忍不住看向沉寂如水的张居正。

  张叔大心里不会愤怒吗?

  怎么可能!

  他如此心高气傲之人,差点中了王世贞等人埋伏,差点一世英名、半生前途全部毁掉,他不恨吗?

  恨!

  当然恨啊!

  既然心里有恨,那么高拱暴毙就是大好机会,把它办成一件大案,然后蔓抄株连,把逃出生天的王世贞等人,还有在地方上为他们摇旗呐喊的那些同党,一网打尽,以除后患!

  潘晟和曾省吾对视一眼,心中迟疑,要不要劝一劝?

  此事真要是办成,牵连那就大了去。

  当今皇上又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这些年犯到他手里的重罪之臣,基本上就一个下场,弃市。

  就算同祖同宗的宗亲,诸藩亲王、郡王,看着同为太祖子孙的面子,给他们留了个全尸,绞刑。

  这对师生要是达成了默契,那是要血流成河啊,说不定比嘉靖朝大礼仪之争还要恐怖。

  潘晟和曾省吾犹豫着正要出声,有人在门外禀告道:“老爷,西苑来了中官,说皇上有急事要召见你。”

  张居正马上起身,拱手对三人说道:“三位仁兄,张某先去西苑复命,失陪了。”

  说罢,提着官袍衣襟,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曾省吾忍不住抱怨道:“汝观,你看你,出了个什么主意!”

  王国光叹了一口气不答话分辨,潘晟在一旁说道:“三省,你错怪汝观了。他是察觉到叔大有此想法,所以才故意在你我面前挑明,就是想让我们一起帮着劝劝叔大。

  可惜,此时却来了皇命,叔大去了西苑,要是趁机把此事密奏于皇上,达成默契,那就是一场惊天大案啊。

  你我恐怕真要青史留名了,只是这名是美名还是恶名,不好说了。”

  曾省吾目光闪动,脑子里不知转了多少圈圈,突然改了主意,咬了咬牙,狠狠地说道:“怕什么!青史留名,青史是胜利者编撰的,我们只要大获全胜,以后肯定留下美名。”

  潘晟和王国光很是奇怪,“三省,你怎么突然转了念头?”

  曾省吾咬着腮帮子说道:“水濂公、疏庵公,他们的手段,我们都见识到了。天降异象,要是让我们扛下来,死路一条啊。

  现在朝争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上次要是他们获胜了,会大仁大德放过我们?

  既然已经生死相搏,就不要再想着留三分余地好日后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还有什么好相见的!”

  张居正急匆匆地来到紫光阁,朱翊钧见到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张师傅请坐。刚收到急报,江苏右参议蔡国熙,在官衙里自缢了。

  生前,他托江苏兵备使方一质转呈的遗疏,也被方一质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师,刚刚送到朕的手里。

  张师傅,你看看。”

  祁言从朱翊钧手里接过那份遗疏,转递到张居正手里。

  蔡国熙在遗疏里说得直白,说他出任江苏布政司右参议,就是高拱运作,目的之一就是盯住江苏的田地清丈和人口普查。

  天下财赋在东南,东南在三吴。

  上任之前,高拱切切交代了蔡国熙,一定要把苏州、松江、常州这富庶三府的清丈普查工作办好,立下大功。

  同时也借着田地清丈、人口普查一事,把徐府和徐阶好好收拾一下,让受过其辱的两人出一口恶气。

  蔡国熙在遗疏里说道,他到江苏布政司就任,上下左右都知道他的目的,于是设下了重重阻碍,让他举步艰难。

  蔡国熙自陈道,他完全是靠了高拱的鼎力支持,咬着牙坚持,这才慢慢见到了曙光。其中艰辛,难以言语。

  可是高拱被斥贬的消息传到扬州,蔡国熙如同被雷击。

  而知道他失去靠山的江苏官场,迅速变脸,处处给他难看,甚至连布政司的小吏都敢给他脸色看,故意下套刁难他。

  最后蔡国熙接到从临清顺着运河传过来的高拱死讯,他万念俱灰,顿时萌生了死意。

  在遗疏里,蔡国熙控诉江苏官场,上下与地方世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不仅肆意巧取豪夺,还上下联手,一起隐匿田地,逃逋赋税。

  陷害忠良,欺瞒君上.

  在遗疏最后,蔡国熙血泣道,他是被江苏官场和地方世家,联手逼死的。

  他死不足惜,只是可恨江苏官吏和地方世家,上下联手,为非作歹,是天下最大的一伙硕鼠!

  他现在以死明志,以遗疏的形式把江苏的详细情况向皇上禀告,请皇上派遣钦差,整饬江苏吏治,打击豪强世家,澄清东南。

  张居正看完后,后背不由地冒出几滴冷汗。

  他意识到,蔡国熙之死,跟自己的恩师徐阶脱不了干系。

  徐阶是江南世家领袖,门生故吏遍及东南。又有好几位门生在朝中大用,比如自己这位内阁总理门生。

  江苏官场上,谁要给他面子。

  以前蔡国熙还有高拱罩着,江苏官场多少给几分面子。现在高拱自己都塌台了,谁还给他面子?

  落井下石!

  要是追查蔡国熙一案,搞不好就要查到恩师的头上。

  可是不查,朝廷的威严何在?

  自己刚上任内阁总理,大行考成法,却坐视这种事情发生却不追究,地方各省,以后谁还鸟自己的部令和政令?

  张居正心中迟疑不决,朱翊钧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猜出一二,也不着急催,拿起御案上另一份奏章看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张居正微微嘶哑着声音说道:“皇上,前些日子,前阁老兼户部尚书高拱,在临清驿站暴毙,臣奉诏派遣了专案组下去查办,现在又出现江苏布政司右参议被同僚和地方世家豪强逼迫自缢。

  两件案子看似有关联,又不像一体。且案情复杂,看得云山雾海,臣也有些糊涂。”

  张居正停住嘴咽了咽口水。

  皇上,这两件事太大了,背后又牵扯太多,还涉及到臣,臣真得扛不住,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噗通跪在地上,颤声说道:“臣恳请皇上明断!”

第520章 恩师,我们各安天命吧!

  朱翊钧起身,绕出御案,走到张居正跟前,伸手扶起了他。

  “张师傅,请安坐。”

  “谢皇上。”

  看着张居正惶惶不安地在座椅上坐下,朱翊钧心里感慨万千。

  中外古今,任何一位改革者都不容易。

  生前异常凶险,死后背负骂名。

  历史上的张居正,对大明狠狠砍了两刀,一是考成法;二是清丈田地,实行一条鞭法。

  两刀下去,大明被割除了部分腐肉,突然又精神了,续命几十年。

  可他死后,保守派的反扑异常疯狂。

  家人被关在家里待查,活活饿死了好几人。长子张敬修被清廉刚正、名满天下的清官丘严刑拷打,追索张居正生前贪墨的脏银。

  编造的金额没有达到清官认定的贪官标准,继续严刑。

  求死不得的张敬修,只好胡乱攀咬,说把脏银藏于张居正重要党羽府中,金额高达两三百万两银子。

  大清官丘这才心满意足地上疏结案,说自己刚正不阿,又为大明挖出一只大硕鼠,为民除了大害。

  历史上张居正的改革,在自己看来,还只是触及皮毛,就遭到了疯狂反扑和清算。

  现在自己身居幕后,由张居正主持的改革,会深入保守派的灵魂,不知道会引起多么疯狂的反扑。

  敢反扑?

  呵呵!

  朱翊钧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

  “高公之死,很蹊跷。虽然说满腹积怨,一腔悲愤,但临出京时在送行酒宴上,豪饮数斗,把李师傅、赵师傅和张师傅你都点名怒斥了一顿。

  声音洪亮,满脸红光。

  结果出京几日,才到临清驿站,突然就暴毙,确实令人生疑。”

  “现在朝野议论纷纷,有的说他遭了朕的毒手。说朕恨他入骨,偏偏碍于先皇情面,只能放他出京,却下令东厂锦衣卫细作暗桩,不让他活着回到新郑。

  于是东厂用了大内密药,什么五更迷魂散、十更丧命散、清风悲悯酥张师傅,你听听他们编的这些名词。以前的丹顶红、孔雀胆,都落伍了。

  朕听了后,都怀疑紫禁城什么时候成了大明毒仙门总舵了?”

  张居正勉强笑了笑。

  朱翊钧继续说道:“有的说他遭了张师傅你的毒手。说你花了重金请来江湖术士,还有什么隐门方士。

  下蛊,下的是什么苗疆金蚕蛊,天下第一毒,无色无味,中者毫无异常,三日后闻鸡鸣而丧命。

  千里摄魂术,还有什么钉头七箭书。

  在一偏僻处立一台,结一草人,人身上书高拱姓名,头上一盏灯,足下一盏灯,脚步罡斗,书符结,印焚化,一日三次拜礼。

  至七日之午时,高拱的三魂七魄就会被拜散,再射箭到草人上,如射真人本体,草人和高拱都会喷出血来,一命呜呼。

  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

  可是朕翻了翻,发现此钉头七箭书,跟市面上流行的《封神传》里的情节很像啊。”

  张居正实在忍不住,苦笑着说道:“陛下,这些人喜欢如此编排,越是神怪离奇,坊间百姓们越爱听。”

  “这就是宣教手段。百姓们喜闻乐见的,自然就听得进去。听得进去,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信了。一旦信了,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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