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根杠抬完,今天就能打发过去。有时候今天一天还抬不完这一根杠,还要继续抬,明后天又有事做了。
“当然叫步军!马军和步军作战方式截然不同,不能说骑着马就是骑兵。
真正的骑兵是匈奴人、鲜卑人、蒙古人这样的,忽聚忽散、飘忽不定,拥有强大机动性,还能驱使坐骑冲击军阵。”
向参谋马上抬起杠来,“不都是骑着马作战,为什么不能叫骑兵吗?”
“当然不能叫骑兵,只能叫骑着马到处跑的步兵,两者作战方式不同啊!”
“有什么不同啊?”
胡宗美马上答道:“史书记载,汉武帝积聚十年,终于聚得十万匹战马,组成了十四万骑兵。十四万人,十万匹马,一人都摊不到一匹马,怎么敢说是骑兵呢?
再说了,此前的步兵,有身甲,有刀剑斧枪,还有粮食辎重,一匹马驮一百多斤的人,还有百来斤的兵甲和粮食,它自己才重多少斤啊?
还日行五百里,转进如风,到了战场上就投入战斗,可能吗?汗血宝马也做不到啊!”
周围的参谋官纷纷点头。
向参谋继续抬杠,“那你说,真正的骑兵应该是怎么样的?”
胡宗美侃侃而谈:“西山军官学院骑兵科做过研究的,一匹普通战马,有效载荷不能超过自己体重的五分之一。”
“什么意思?”
“一匹普通的战马,比如蒙古马体重在六百到八百斤之内,可日行一百二十里。只要每日保持正常喂养,连续多日都不会减少。
河曲马体重在七百到九百斤,日行一百里左右。
但是这个标准是建立在负重不能超过战马自重五分之一的基础上。以蒙古马为例,八百斤的战马,最多负重五分之一,也就是一百六十斤,勉强能维持日行一百二十里,持续多日的状况。
一旦超过一百六十斤,马就会疲惫,今天日行一百二十里,明天可能只有一百里。超负重严重的话,战马没两天就开始掉膘,四蹄有损伤,五六天战马就可能病倒或累死。”
向参谋和其他参谋官非常惊讶,“这么严重?”
“战马很精贵的,养过马的人都知道。”
不少围过来听热闹的步军军官们纷纷点头。
“那怎么才算真正的骑兵?”有参谋官问道。
“真正的骑兵一般都是一人三马,一匹马载人,一匹马驮兵甲粮草,第三匹马备用。其实本质也是一样,让战马负重不会超重,这样才能保证骑兵能快速迂回到目的地,还能马上策马进攻,保持战斗力。
长途迂回奔袭,比如蒙古人西征和南下攻打金人,一般都是一人五马,分担负重,使得战马负重最轻,进而保持着战斗力。”
听了胡宗美的话,那位向参谋忍不住问道:“如你所言,那汉唐中原骑兵,就不是骑兵了?”
“是的。”
“那是什么?”
“骑马的步兵。骑着马,快速移动,到达目的地后,列阵进攻,玩得还是步兵那一套,远射中刺近砍,直接打肉搏战。
西山军官学院骑兵科和步兵科做过实验,一千步兵和一千骑兵,用步兵弓和骑兵弓对射,射到最后,步兵占优势。”
“为什么?”
“因为步兵弓力强,射程远。站立射箭,射得准。骑兵多用角弓和软弓,射程短一大截,又是在奔跑的战马上射箭,准头极差。
要是步兵再配上神臂弩和床弩,匈奴骑兵能被他们打哭了。步军深入草原,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草军械无继。只能快进快出。摸到匈奴王帐就往死里打。一旦没摸到,那就死伤惨重。”
有参谋官附和道:“前汉唐不乏战例,王师深入草原,迷失方向,最后没几个活着回来。”
有参谋官幽幽地说道:“难怪前汉李陵带五千步兵,五十万支箭,深入漠南,被十万匈奴骑兵围攻,最后还是箭矢完尽,粮草全无,这才溃败投降。”
向参谋又抬杠:“匈奴骑兵打不赢,他可以跑啊。汉军骑马的步军怎么追得上?可为何卫青、霍去病还斩获那么多?”
胡宗美笑着说道:“史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你却忽视了。”
“写得明明白白?胡参谋,你要说清楚了。”
“元朔五年(前124年)春,卫青俘获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元狩二年(前121年),霍去病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
有看热闹的军官叫出声,“合短兵!”
“是啊,合短兵,不就是冲在一块,短兵相接了嘛!”
胡宗美得意地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而且你们都看到史书记载,卫青和霍去病出塞奔袭匈奴部,都是以匈奴降者为向导,直奔王帐。
我们跟蒙古人打过仗也知道,摸到他们的王帐意味着什么?你们的骑兵可以跑,你们的家眷部众、牛羊帐篷没法跑。
没有部众和牛羊,茫茫草原上,你们的骑兵早晚得完蛋。
那匈奴人只能跟汉军硬扛。匈奴骑兵一旦跟汉军步军打正面战,多半死得很惨。
而史书记载的汉军出塞失败的战例是什么?比如飞将军李广,率数千骑兵,与匈奴骑兵对射互冲,那肯定败多胜少。”
众人纷纷点头,刚才那位出声的军官点头道:“李广难封,冯唐易老!
想不到根源在这里。李广善骑射,所以喜欢率部众以骑射对匈奴人骑射。可惜再骁勇再善骑射,也仅寥寥数人而已。
真正的战场上,个人勇武很容易被滚滚洪流给淹没。他孙子李陵,五千步兵,却打出完全不同的战绩。
难怪霍去病回答汉武帝所言,‘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只有放下过往的沉重包袱,努力创新,才能找到制胜的窍门。”
胡宗美见这位军官年纪虽然不过二十岁出头,却气度不凡,忍不住拱手道:“在下徽州绩溪胡宗美胡子契,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吴县宋药师,宋揭谛。”
第517章 几度夕阳红,青山依旧在
胡宗美和宋药师对视一眼,继续互相介绍。
“在下是燕北都司指挥部参谋处二级参谋官。”
“在下是飞熊军甲寅团统领。现在我们团是燕北都司所辖滦河左师前卫团。”
胡宗美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宋药师,五官俊朗,就是皮肤有点黑。红底肩章上两条黄横线,缀着两颗四角星。
宣武校尉。
比自己一条横线缀着三颗三角星的忠武副尉要高出两阶。
这个宋药师,长得比自己帅,看上去比自己要年轻,军阶还比自己还要高,还是一团之长。
是故意来我面前炫耀的吗?
想到他说自己隶属飞熊军,胡宗美心里有数了。
“在下就读于国子监,后参加隆庆三年招录考试卓优,入兵部观政,被举荐入西山军官学院就读三个月,被分到这里来了。”
听到胡宗美坦荡地自报来路,宋药师也不藏着掖着。
“在下就读于龙华书院,也就是现在的龙华公学。嘉靖四十五年投至汤克宽将军麾下,一直在东南清剿山贼海盗余孽。
隆庆元年被举荐入读西山军官学院步兵科,隆庆二年回到飞熊军。”
胡宗美说道:“听闻飞熊军是戚帅编练剿倭主力军之一,里面人才济济,名将辈出。”
“哈哈,子契兄说得没错。戚帅最先以义乌矿工编练新兵。后来胡公主持东南剿倭,扩编新军,在东南、两淮、山东遍招青壮入伍。
当时我们龙华书院和象山书院有四五百学子陆续入伍。后来戚帅与胡公被皇上北调,在京营编练九边边军。
东南剿倭主力军分别被编为龙骧、虎贲、飞熊三军。龙骧、虎贲被北调,充入九边。飞熊一直在东南,从福建打到江西,又从江西打到广东。
隆庆二年,又扩编出豹韬、鹰扬两军,其中鹰扬和飞熊军被北调,豹韬军跟着汤将军去了湖广。”
胡宗美眼睛里抑不住仰慕之情,问道:“揭谛兄在飞熊军历练多年,肯定立下赫赫战功。”
宋药师爽朗地一笑,“我是运气好。先是给汤将军做了一年亲兵副官,而后单独领兵,在福建江西剿贼时,诛杀过十几名匪首,攻破过四处山寨,立下过微薄军功。
终究还是占了读过书的好处,被一路举荐,最后进了西山学院学习。子契兄,我看你对史书上所载的兵家之言,很有研究啊。”
胡宗美也爽朗地一笑:“我从小就好读兵书、史书和地理志。家里叫我治经义,备科举,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只考了个举人,能应付就是了。
进士是万万不能再考了,打死也考不上,于是只好去读国子监。”
宋药师感同身受,“在下自小爱读杂书,好舞枪弄棒。四书五经,看到就脑壳痛。幸好两位兄长,一位考了举人,出仕做官。一位考了秀才,帮着家里料理家业。
家严也就懒得管我,任由我翻江倒海了。”
说到这里,宋药师说道:“在下吴县商籍。”
胡宗美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徽州,有点钱的都是商籍。我们一大家族,有的读书考功名;有的经商养活众人。
正好家父是商贾,自小在外奔波经商,供养家人和族人。”
宋药师一脸的释然,“难怪我们能一见如故。幸好现在朝廷开明,我们这些商户子弟,多了些出路。要是国朝前期,你我现在只能做商贾。”
没错,太祖洪武帝的祖制是固化一切,包括各阶级。种地的世世代代当农民;做生意的世世代代为商贾.
而且重农抑商,民籍贵,商籍贱,平时不准穿绫罗绸缎,子孙不能科试。
只是国朝中期后,尤其是嘉靖朝之后,这些祖制陋规被废除,就算没有明文规定,也有许多默许的漏洞供大家来钻。
两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从前汉聊到了前唐,聊到南北朝昙花一现的甲骑具装,又到玄甲骑兵,再到恒罗斯之战,最后聊到步兵打骑兵,完全被宋人给带偏了。
旁边的人看到两人侃侃而谈,惺惺相惜,差点就情不自禁,都自觉地散到一边去。
戚继光带着卫队从旁边疾驰而过。
因为没有打出帅旗,只是便装轻骑而行,旁人都不知道,也没有惊动到沿途各军。
戚继光无意间瞥了一眼,看到并肩而行,聊得眉飞色舞的胡宗美和宋药师两人,有些惊讶。
这两位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
手下有一堆的皇亲国戚、勋贵子弟,对于戚继光来说压力不大。他处理这些事情一向手段很灵活。
不过让他很欣慰的是这些皇亲国戚和勋贵子弟,遇到事是真敢上。
这就足够了!
不敢真上的,他们也不想来凑这个热闹。
现在这个军功不好混,一旦被御马监和锦衣卫的人密报到皇上御前,偷鸡不成蚀把米。
新朝新气象,新朝的皇亲国戚、勋贵子弟都跟以前的不一样。
戚继光带着卫队悄悄地走远,宋药师在副官的再三催促下,也跟胡宗美拱手告辞。
他去师部开会领任务,回团部路过这里,无意间听到两句,忍不住停下闲聊起来,一聊居然大半个小时。
宋药师带着副官和卫兵,策马回到团部,召集副统领、团主参谋官、各营营正,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上开了一个会。
“我们团的位置,左边西辽河右师左卫团,右边是泰宁师左团。前面是滦河右师后卫团,后面是滦河左师左卫团。
主参谋官,告知轮值参谋,每天三次派遣通讯官向前后左右四友部取得联系,交换口令。副统领,日夜部署的侦察队,注意及时更换口令,避免与四方友部发生误会,同时防止奸细潜入。”
一位营正忍不住问道:“统领,我们现在的任务和目标还不明确吗?”
宋药师说道:“我们全军的任务都知道,西进去打博迪达喇、布延等人组成的叛逆联盟。至于到时具体打谁,神仙才知道。
可能是博迪达喇部,也可能是布延部,又或许是打儿罕剌布台吉、沙星台吉和兀思里台吉其中一部。
初步判断,我们还需要五天以上,才有可能与叛军接敌。”
丙兔受封为大明顺义侯,成为大明承认的蒙古右翼大汗。博迪达喇、布延等人打出旗号,自立为汗,不仅不认丙兔,还发兵攻打他。
不承认大明的封侯,不认定下的规矩,那就是反叛。博迪达喇、布延等人的联盟军,就是叛军,没毛病!
“还要等五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