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376节

  有僧人愤然道:“官府仗势欺人,污秽佛门胜地!”

  “啊,朗朗乾坤还有这等事,请和尚说清楚些?”

  “官府在南城搞什么旧城改造,说是从西边的宣北、宣南、白纸三坊开始。你改造就改造,原本就与我等世外之人毫无瓜葛。

  偏偏官府强征了我们几家佛院,用来安置三坊居住百姓。然后把我等僧人全部赶去城外的弥勒院居住

  那弥勒院地方狭小,偏偏要挤下我们法藏、法华、隆安、安化、夕照五院刹的僧人,还有它原本的僧人,这如何挤得下!”

  僧人的牢骚话还没说完,刹门传来清朗的声音。

  “怎么?你们这帮和尚还不服是吗?”

  说着走出一人来,青衫小帽,衣襟扎在腰带上,脸上衣服上满是尘土,看上去是南城专门跑腿的小厮。

  可胡宗宪一眼就认出他来,顺天府少尹潘应龙。

  僧人知道他是谁,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言,低着头,搭着背,混在人群里慌忙走了。

  潘应龙指着这些和尚,不客气地说道。

  “嘿,你这秃驴,在背后说某的坏话,现在老子亲自来了,怎么不敢当面说!

  有本事找你们方丈监寺去。他们住别院豪宅,有仆人管家,吃香喝辣的,你们帮他们念经做佛事,挣了那么多香火钱,也没见分你们一文。

  现在树倒猢狲散,找你们师父分庙产去啊!只管怨恨顺天府干什么?又不是我们顺天府黑了你们的钱。”

  颇有一夫当街,百僧难当的气势。

  胡宗美很好奇地看着这位举人前辈。

  胡宗宪好气又好笑,他知道潘应龙才华横溢,曾经少年得意。但是突遭横祸,不仅家破人亡,还功名尽废,差点一命呜呼。

  大变后他尝尽世间冷暖,看透人情世故,性情大变,有时候放荡不羁。

  “凤梧!”

  潘应龙闻声转头,看到人群里的胡宗宪三人,不由大喜,“胡公,想不到你寻到这里来了。

  外面人多杂乱,请到刹里,我叫他们寻个干净地方,再泡壶茶水来。这里简陋,比不得顺天府,还请胡公海涵。”

  “凤梧客气了。这位是子契,老夫的族弟,排行三十六,三十六郎。”

  “哈哈,三十六郎,我听说过,你入读国子监,卓吾先生夸起过你。”

  “凤梧先生好,子契常常听九哥说起你的大名。”

  “这位是翊卫司的林军校。”

  “林军校辛苦了。”

  “见过潘少尹,林某不敢当。”

  四人进到院里,里面一片杂乱,上千工匠在忙碌着。数百脚夫在有序地搬运砖头、水泥、砂石等建筑材料,堆在院中。

  “凤梧,这是干什么?”

  “把法藏禅刹改造一下,厢房、客堂什么的全部隔开,隔成一间间的房子,给南城西三坊的百姓住。

  人多了就要增加茅厕,增挖下暗渠下水管,把卫生搞好。要不然这一院子的人,要是瘟疫爆发,不得了,那边还要修个卫生所。

  还有要挖水井,修蓄水池.大殿我准备改为临时学堂。顺天府去年招录考试补进了一批新人,叫他们轮流来这里,给西三坊的孩子上课教识字。

  晚上再请个戏班子,把这当戏台,给大家伙唱戏听。”

  胡宗宪笑道:“你想得还真周到。”

  “没法子,正月就把人家赶出家门,挪到这里来。不好生安抚一下,人心不稳。”

  “嗯,你这几招恩惠手段下去,百姓们会心定的。”

  这年头能有人免费教自家孩子识字,那是求都求不了的好事。加上其它举措,满腹积怨的西三坊百姓自然会消气。

  胡宗宪继续问道:“凤梧,你当真是雷厉风行。正月一开衙你这里就动工了?”

  “学生在胡公幕中待久了,深受教诲,事事以行军令为标准。没法子,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胡公,子契,林军校,请坐!”

  潘应龙带着三人来到一处亭子处,这里僻静,无人打扰。叫人送来一壶热茶,四个杯子,潘应龙开口招呼着,并问道。

  “胡公便装前来,有什么事找学生?”

  胡宗宪看了看胡宗美和林军校,两人识趣离开,把亭子留给胡宗宪和潘应龙。

  “凤梧,最近朝堂暗潮涌动,你可知?”

  “胡公,这些破事都发生在顺天府地面上,你说学生知不知?”

  胡宗宪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潘应龙主动问道:“胡公今日前来,就是为此事?”

  胡宗宪点点头,叹息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500章 相煎何急 誓清君侧

  潘应龙目光一凛,“胡公,又出什么事了?”

  胡宗宪心里暗赞了一声,果真是心思敏锐的潘凤梧。

  “今天督理处收到湖广急报,岷藩奉国将军朱显棱、辅国中尉朱启锂,吉藩辅国将军朱效锝、奉国中尉朱务榛等五人,在宝庆府、长沙府、衡州府和永州府交界的白马关举旗,打出相煎何急、誓清君侧的旗号。

  聚得地方盗匪泼皮两千余人,自称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郡王,以及讨逆大将军等伪号,先是南攻永州府零陵城不得,调头袭扰祁阳、常宁乡镇,裹挟乡民男女两千余人,意欲南窜广西。”

  听了胡宗宪的话,潘应龙说道:“两三千蟊贼而已,不足挂齿。胡公,学生断定此事并不严重。”

  “确实并不严重。

  原本蕲州荆藩、常德荣藩、长沙吉藩、武冈岷藩、襄阳襄藩、饶州淮藩等宗藩子弟上百人,不满皇上削藩之策,暗地勾连,意欲发动遍及湖广江西的暴乱。

  早早被锦衣卫发现,一直盯着。

  皇上叫督理处廷寄东南,调了五营海防营和陆战营逆江而上,入驻武昌、长沙等地,又密调警卫军诸营,抓住时机,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只是百密终有一疏,朱显棱等五人在外,侥幸逃脱,连忙卷了爪牙逃往武冈,意欲据此作乱,结果被警卫军追堵,无奈调头前往白马关,在那里汇成一处,又收买了部分山贼水匪,举旗作乱。

  这些人跟福建、江西海盗山贼没法比,更不用说与广西僮瑶土司比,被剿除指日可待。

  只是他们作乱时机,不偏不倚正好在皇上即位之初。

  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此前的种种异象,白虹贯日、地震,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造反,天灾人祸都凑齐了,那些人更加鼓噪,上疏弹劾的奏章如同雪花一般。”

  潘应龙听出胡宗宪话里的担忧。

  “胡公,你担心皇上会动摇?”

  “凤梧,曾铣、夏言为何会死?因为世宗皇帝动摇了,留严而弃夏。”

  潘应龙听出胡宗宪话里的无奈。

  当年他为了东南剿倭,不得已投靠了赵文华,进而成为严党党羽,这一污点,将永远铭刻在心里。

  曾铣、夏言、赵文华、张经、严世蕃等人的惨死,让胡宗宪心里满是畏惧。

  最是帝王无情心。

  谁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为了某种政局平衡,抛弃了他,就像当年世宗皇帝抛弃了曾铣、夏言、严世蕃一样。

  尤其是皇上初即位,异象不断,天灾人祸连连,引发了朝野上下汹涌的舆情。

  刚刚登基的皇上会不会为了平息这股舆情,无情地抛弃他?

  科学昌明时代的人们,永远也不会理解古代人对于天降异象的恐惧。

  在胡宗宪看来,天降异象的压力,对于皇上来说,肯定跟泰山一样沉重,不知他能不能扛得住?

  潘应龙想了想问道:“胡公,近期皇上有什么安排吗?”

  “皇上传谕,正月二十六,叫老夫、谭子理、戚元敬、镇远侯随御驾去西山校阅慰问羽林、控鹤、龙骧京营三军。

  二十七日,叫老夫、戚元敬、方良随御驾去南苑校场校阅慰问勇卫营。”

  潘应龙心里有底了,“胡公,你是当局者迷啊。天降异象,皇上暂时没有放在心上,你何必庸人自扰呢?”

  胡宗宪目光一闪,“阅兵,凤梧所言有几分道理。皇上叫老夫与元敬随驾校阅京营和勇卫营,已经是在宽慰老夫。只是老夫过于自忧,没有体谅到皇上的苦心。”

  潘应龙左右看了看,亭子附近没有任何人,轻声道:“胡公,王继津等人暗中串联,先大造舆论,意图在二月初一的早朝上上疏。”

  胡宗宪眉头一皱,“此言老夫也听说过。二月初一的早朝,也是皇上的登极大典。他们借此发难,是想逼皇上就范啊”

  潘应龙点头应道:“胡公,这些人用心险恶。皇上登极大典,普天欢庆,他们非要掺进去一颗老鼠屎,还非要逼着皇上当众把这颗老鼠屎吃下。

  只要当场不能发作,收下这些弹劾奏章,皇上就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天下人都在等着看,天降异象,警示苍生,皇上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胡宗宪恨恨地说道:“是啊,天降异象,身为天子的皇上,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只是可恨!老夫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潘应龙劝道:“胡公,你现在是那些人的目标之一,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你要相信皇上,除此之外,张叔大也会积极应对此事。”

  “张叔大?”

  “胡公,你身在督理处,只是管着戎政,那些人一时顾不上你。张叔大身在内阁,又兼着天官。去年年底试行考成法,让多少京官恨得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

  相比之下张叔大比你更危急。胡公,说句不好听的话,相比张叔大,你就是块搭头。”

  胡宗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凤梧说得有道理。老夫管着戎政,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拉上老夫只是凑个添头而已。

  只是老夫的心,还是七上八下,不踏实。过几天趁着陪皇上去西山阅兵,老夫想试探一下。”

  潘应龙摇了摇头,劝告道:“胡公,学生建议你不要试探。”

  “不试探?”胡宗宪有些不甘心。

  “胡公,你在皇上面前,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不放在心上?”

  “皇上掌纛,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胡宗宪的眼睛一亮,缓缓地点了点头。

  松江华亭县徐府,徐琨拿着几本册子和十几张揭帖,兴冲冲地跑进书房里。

  徐阶正在书房里挥毫写字。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徐琨站在旁边,静静地等徐阶写完,放下笔,在丫鬟端着的铜盆温水里洗了洗,又用毛巾擦拭干净。

  “老爷的字,真是越来越见浑然天成。”

  “少拍马屁,有什么事?”

  “老爷,儿子收到苏州那边传过来的册子和揭帖,请老爷过目。”

  徐阶一伸手,有美婢递上玳瑁老花镜。

  他戴在眼睛上,接过徐琨的册子和揭帖,细细地看完后,若有所思地取下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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