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这才去花厅里吃饭,见到桌子上有荤菜,便叫仆人全部撤下,只留下两三个素菜,就着这些菜,匆匆吃了一碗饭。
完了还交代:“老爷我今日有事,晚上做一碗素面即可。我吃我的,你们吃你们的,不必介意。”
回到书房,高拱焦虑不安地等了两个多小时,正在不耐烦,准备叫人去催时,高育才回来了,带回了冲简道长,以及道童一人。
“贫道见过阁部高老爷,福生无量天尊!”
高拱也不废话,直接对冲简道长说道:“今日烦请真人前来,是老夫心中有事久久未决,想请示天意。
还请真人施法扶乩,求得天意,为老夫指明前途。”
冲简道长马上应道:“高老爷诚心敬天,必能得天意垂训。”
那边高育才指挥仆人,把扶乩的器具都抬了进来。
沙盘摆在桌子上,细沙均匀地铺在沙盘上。桃木和柳木制成的Y型扶木,暂时放到一边。
黄表纸和笔墨准备好了,放在另外一张桌子上。
一般扶乩需要六人,正鸾、副鸾各一人,唱生二人及记录二人,合称为六部三才人员。
但是高拱扶乩之事隐秘,不能请这么多人,于是冲简道长为鸾生,道童为唱生,高育才为记录生。
挥退下人,书房里只剩下高拱、高育才、冲简道长和道童四人。
在香案上摆好祭品,冲简道长先做法,上香,烧纸,敬天敬地,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然后请高拱、高育才、道童一一上前拈香,虔诚念词,跪拜行礼,祈祷上苍。
礼毕后,冲简道长扶住扶木,把笔尖放在沙盘上,摆好架势。
道童站在他身边。
高育才拿着毛笔,站在另外一张桌边,严阵以待。
冲简道长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双眼翻白,身子乱抖,仿佛神鬼上身,但扶住扶木的手却稳得一比。
扶木在沙盘上乱动,画出一串串鬼画符。
道童却看得清楚,嘴里大声念着,然后用刮木把沙盘重新刮平。
高育才在旁边挥毫记下道童所念诗词。
很快,高育才在黄表纸上写下两句诗,他连忙呈给高拱看。
“遥爱云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
高拱把这两句来回地念了几遍,心有所动。
“老爷!”一位管事匆匆跑来,在书房门口大声禀告道。
“什么事?”
“督理处接到湖广急报,有人在宝庆府、永州府和衡州府举旗造反,乱军袭扰了东安、祁阳、常宁和零陵。湖广震惊!”
造反?
自正德年间河北刘六刘七举旗造反后,五十多年了,历经三朝都再没有造反之事。
想不到在新皇即位之初,就有人举旗造反了?
真的是天意?
高拱一惊,拿着手上的黄表纸幽幽地飘落在地上。
恢复如常的冲简道长在一旁说道:“天意诚难测,终有垂训处。高老爷,天意已明,当断则断啊!”
高拱闻声转过头来,目光如剑,狠狠地盯着冲简道长。
第49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遴在家中设宴,招待同道之士,主要邀请了上次聚会的诸位贤达。
不一会大家陆续赶到。
程文义、李宥、赵中义相约而来,拱手对王遴说道:“继津公,这些日辛苦了,全劳你操持,才有如今正义之声遍布朝野之局面啊!”
“诸位客气了。圣教兴亡之时,大明安危之际,老夫应当竭尽全力。这次相约诸位,就是向大家做个汇报,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他身子往前一探,轻声道:“可惜现在是国丧期间,京城各大酒楼歇业,教坊司以及勾栏青楼也被勒令暂歇,不能把酒言欢,风流议事,实在可惜。
老夫请法藏寺的僧人,操办了一桌素席,还请诸位贤弟仁兄多多包涵。”
李宥反喜道:“法藏寺的斋席,京畿闻名,继津公能延请治得一席,是我等荣幸。”
程文义在一旁说道:“李兄,按照朝廷新政,法藏寺该叫法藏禅刹,你可不要叫错了。”
李宥鼻子一哼,袖子一甩,不屑道:“哼!这等于脱裤子放屁!那么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不去关心,非要盯着释门道教的庭院名字来纠葛,什么新政?
呵呵,无非是掩人耳目、哗众取宠表皮下的敲骨吸髓、盘剥百姓!”
“说得好!”跟着进来的丁士美大声赞许道,他身后跟着张、董传策等人。
“吾等圣教子弟,秉承天理公义,就要如此赤胆忠肝地揭露朝中奸贼佞臣的丑恶嘴脸!”
王遴看到他们也来了,心中大喜,拱手道:“几位贤达也来了。好啊,吾道不孤啊!只是可惜,老夫还邀请了余丙仲,他托词偶染风寒,在家养病没有来。
真是可惜了!”
丁士美一脸鄙视,“道不同不相为谋!壬戌科三杰,一个跪捧张叔大,一个投靠赵大洲,不顾清名,自甘堕落!
余丙仲恐怕也是一丘之貉。他没来更好,吾等还担心他甘为坐探。”
“哈哈,丁兄说得极是,吾等耻与这等没有气节之人为伍。咦,还有几人没到?”
“子元他们几个还有事,晚点再来。”
“哦,那我们就暂且不等他们,请继津公给大家说一说,鼓舞士气!”
“对,继津公请与我们说一说。”
王遴站起身来,看着围坐一桌的众人,得意洋洋地捋着胡须,欣然说道。
“顺应天命,民心所向啊!
老夫花重金把诸位的文章汇集校正,再请了京畿最好的书匠刻版印刷,或成册,或揭帖。在京里散了册子两千余册,揭帖五千余份。
托捷运社,往中原、两淮、江南、湖广运了小册子六千余册,揭帖上万份,散给各地贤达名士。虽然耗费巨大,但是收获丰盛。
近一点的畿辅、山东、山西的士子们在收到册子和揭帖,群情激愤,纷纷在当地广为传讲,散播开来。
他们一一向老夫回信,郑重言明支持吾等正义之举.”
王遴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
天下形势一片大好,众人在诸位贤达的文章激励下,纷纷表示,天降异象,就是上苍给大明的警示,我们要顺应天命,挺身而出,积水成渊,同仇敌忾,怒斥奸佞,澄清朝纲!
众人听后,各个脸上满是欣喜。
丁士美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能自已,嘶哑着声音说道:“吾道不孤,天下正义之士何其多!”
突然,门口传来兴奋惊喜的喊声:“诸位,天大的好事啊!”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郜永春兴冲冲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渗着汗珠。
“怎么了子元?有什么好事?”
郜永春兴奋地说道:“督理处刚有急报抄出,有人在湖广宝庆、永州、衡州府起事,打出相煎何急、誓清君侧的旗号,兵峰横扫十几府县,当地官兵纷纷闻风而逃,湖广不日即将糜烂!
据说起事的首领是武冈岷藩、长沙吉藩的宗室子弟!”
“好!”丁士美跳起来说道,“这就是不修德政、不循祖制的下场!国朝历代皇帝,有谁在登基之初就遇到这么多异象?
先是白虹贯日,接着是地震,现在又是同宗子弟愤然起事!
天灾人祸,上苍警示得还不够吗!难道还要等到大明要亡了,才幡然醒悟吗?
不!吾等都是圣教弟子,虽不飞黄腾达,但依然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吾等要继续大声疾呼,要继续上疏,辅佑新皇,拨乱反正,正本清源!
吾等要请皇上顺应天命民意,下罪己诏,向天下斥责奸贼佞臣,表明废除乱政,重循祖制的决心!”
王遴双眼一亮,众人面面相觑,眼睛都透着兴奋。
这是临时加价啊!
此前还只是请皇上斥退胡宗宪、张居正、王崇古、谭纶、李贽、王国光、蔡茂春等奸贼佞臣,现在湖南有宗室带头聚众,赶在皇上即位之初起事,听郜永春所言恐有糜烂湖广之势。
这等于在皇上脸上再狠狠抽了一巴掌。
天灾人祸,如此多的异象,足以说明天命民意全在自己这边!
必须加价!
必须让皇上下罪己诏,而且这份罪己诏由己方这些文采斐然、品行端正的人来拟写。
负责写罪己诏,那就掌握了主动权。
看谁不顺眼,就可以在诏书里把他打成惹来天灾人祸的奸佞。
自己一方的贤达,自然作为平息天灾人祸的贤良忠臣,略微地提那么一句。
一旦下罪己诏,接下来必须是严惩一批人,把胡宗宪、张居正这些奸佞之臣赶走,接替不就是我们这些正道之臣吗?
好!
众人都兴奋地站了起来,欣然喊道:“丁邦彦不愧是状元公,慷慨陈词,说出了吾等心声!”
王遴举起酒杯,大声道:“同仁们,老夫以此素酒先敬诸位,各位贤达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天下世家百姓,定会记住我们的!
待到大明重开日月之时,我们再痛饮美酒,以庆天功!”
“好!”
众人轰然应道。
在王遴等人痛饮素酒之时,胡宗宪一身素青衫袍,外面搭了件羊毛夹袄,头戴毡帽,带着一个随从一个护卫,悄悄来到南城。
胡宗宪左右看了看,南城还是那个样子,房屋低矮疏落,乱七八糟地凑在一起,几座佛刹耸立在其中,像是鹤立鸡群。
“三十七郎,你打听好了,凤梧真的在南城?”
“九哥,我打听好了,潘少尹今天在南城。说是南城改造事宜,他亲自来这里督办,就在法藏禅刹。”
答话的叫胡宗美,字子契,是胡宗宪的族弟,排行三十七,比胡宗宪足足小三十六岁。今天二十三岁,隆庆元年二十岁时乡试中举,然后在隆庆二年春闱中落榜。
胡宗宪是西苑近臣,知道朱翊钧未来的改制想法,觉得胡宗美不必在科试中死磕,举荐他入读国子监。
去年官吏招录考试成绩卓优,跳过基层的未入品和入品,被授从九品官阶,先在兵部实习三月,现在被调入督理处庶务局,成为胡宗宪的随员。
朝中有人好做官,中外古今莫过如此。
“法藏禅刹?行,我们赶紧过去。”
一路问行人,兜兜转转,避开熙攘的摊贩,穿过冷清的小巷,半个小时后,三人来到法藏禅刹门前。
“法藏禅刹”,匾额下的刹门,走出一个又一个背着包袱,愁眉苦脸的僧人。
胡宗美接到胡宗宪的眼色,上前去稽首问道:“敢问和尚这是怎么了?”
有僧人默默抹眼泪,看向不远处。
不远处有几位锦袍丝绣僧人,方额阔脸,满面红光,在沙弥的搀扶下钻进几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