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方国忠,上前领旨。”
林招隐一边说一边环顾众人,随即目光便落在方重勇身上。
“某便是方重勇,敢问天使有什么指教呢?”
方重勇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低声询问道。
“圣人问你,为什么还不带兵回转蒲州!你是不是跟皇甫惟明一样,想谋反?”
林招隐厉声质问道,引得方重勇身后丘八一阵躁动。
方重勇抬起手,示意那些人不得放肆。
随即他耐着性子对林招隐解释道:
“天使,请听本官解释一下,本官深受皇恩,谋反之事是万万不能的。
河东道十分要害,若是河东不保,则长安洛阳危在旦夕。要保河东,则必保太原。
还请天使回长安后向圣人美言几句。”
他的态度非常谦卑,哪知道林招隐似乎压根就不想听他解释。
“方国忠,圣人有命:从此刻起,你便不是统兵之人了。不再节制朔方与河东诸军,也不再是银枪孝节军军使。
你将要回长安,当面接受圣人问询。
另外,根据圣人的旨意,颜真卿暂代四镇节度使,主持河东军务。
颜相公,你负责督促、交接方重勇身上的一切职务,并派人将其即刻押解回长安受审,不得有误!”
林招隐从怀里掏出一份黄色绢帛,直接塞到了颜真卿手上。
不是吧?
不说方重勇身边几乎怒发冲冠的一众下属,就连颜真卿也感觉天子的做法简直儿戏。
没错,圣旨是说让方重勇移交兵权,甚至是一撸到底。可是,别说方重勇不可能就范,哪怕对方配合自己接了圣旨,难道就能节制来自不同边镇的各部兵马了么?
颜真卿连忙上前将圣旨交还给林招隐,义正言辞说道:
“定然是有小人在圣人面前进谗言,河东若是没了方节帅,诸军难以协调作战,只怕太原城难保。
请林内侍回长安好好替某解释一番,本官无法接旨。本官也会上书给圣人,不会让林内侍难堪的。”
“颜真卿,注意你的身份!是圣人的……”
林招隐还没把一句话说完,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随即自己的脑袋高高飞起,又重重的落到地上。
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突然暴起发难,一刀将这位态度傲慢的宦官斩首。
几乎是同一时间,银枪孝节军骑兵,在王难得等人的带领下,直接将那数十随行的轻骑围杀,一个人都没有走脱。
方重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摊开双手对颜真卿无奈笑道:
“这战乱一起啊,什么怪事都有。
有诈城的,有劝降的,现在连假扮监军宦官的人都有了。
皇甫惟明为了搞乱河东,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圣人派来的天使,哪里有这么跋扈的人,当真是演戏都不会。
请颜相公放心,本节帅会亲自给圣人上书,阐明此事。并且还要告知圣人,颜相公与此事完全无关,都是某擅自做主,将假冒的宦官及随行斩杀的。”
“诶?方节帅客气了,本官亲眼所见,岂能当做无事发生?
不如你我联合署名上书朝廷,也算是互证清白……”
颜真卿亦是摇头苦笑道。
两人脸上的表情类似,至于心中想着什么,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节帅太原府衙一叙,河东军务上的事情,还要多多仰仗节帅了。”
颜真卿对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自从皇甫惟明上元节那天在幽州城宣布“清君侧”以来,就接连不断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比如说方有德和李泌在洛阳拥戴太子李,召集河南军民坚守洛阳,一时间声望暴涨!
又比如说河北皇甫惟明的叛军快速推进,堪称是势如破竹,如今河北仅剩下相州邺城还在苦苦坚守。
叛军渡过黄河,似乎是蓄势待发。
只不过对于基哥来说,这样的日子可谓是糟糕透顶。
皇甫惟明居然反了,他怎么能反,他怎么敢反的?
基哥完全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皇甫惟明都一把年纪了,造反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啊!
这天,方有德的亲笔信,被人送到了兴庆宫,送到了基哥的案头。
压住内心的愤恨,与遭遇背叛的羞耻,基哥终于还是拆开了信件,让高力士念给自己听。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
书信一开头,便是这句熟悉又陌生的话。基哥不知道方有德是在对自己黑色幽默大开嘲讽,还是对方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就会这一句。
方有德曾经写过一封“劝诫信”,让玉真公主送来的,书信结尾也是这一句。
在信中,方有德先是回忆了一下君臣二人相得的过往,无限唏嘘感慨。
然后直接告诉基哥,目前所有的乱象,便是因为“国无太子,而太子乃国本”。
国既无本,那宵小坏人当然要出来闹事!
只有让太子真正成为太子的模样了,那些妖魔鬼怪,才会销声匿迹,不敢跑出来兴风作浪。
大唐正是因为缺少了“正”,所以才压不住那些“邪”!
这一切,都是你这个天子的过失啊,怎么能怪到其他人身上呢!
然后方有德表示,此番平叛,他决意与洛阳共存亡,并要以洛阳的出发地,彻底剿灭河北叛乱。
至于和基哥的君臣之义,那只能等消灭了河北叛军以后再说了。
“力士,朕扪心自问,未有对不起全忠之事。
朕甚至还抬他进了凌烟阁,封他独子为节度使,为西域经略大使。
他为何要负朕?
朕哪里对不起他了?”
基哥将手中的书信放下,长叹一声,看着高力士问道。
他的身体有些发抖,感觉像是因为背叛,而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力士认为,基哥哪怕有亏欠方有德的,也确实不多。
基哥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所以原本花白的胡子,几乎是一夜间全白。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滋味太难受了。
“圣人对方有德不薄,是他辜负了圣人。”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触怒了基哥。
他认识方有德几十年了,如果对方要反,早就反了,何苦等到今日?
高力士很清楚,方有德对大唐的忠诚,乃是日月可鉴,至死不渝。
但他对于基哥本人的忠诚,可就未必如此了。
正因为方有德是有信念的人,所以他才不可能被谁收买。他要做的事情,定然是为大唐鞠躬尽瘁,也不需要谁来收买。
这一次方有德扶持太子李,不亚于在基哥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但他这么做,当真是为了私怨么?是为了荣华富贵么?
当然不是。
高力士觉得,其实这就是包括方有德在内的很多人,很多原本对基哥忠心耿耿的人,都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们觉得基哥没有希望,不配当大唐的天子,那自然要找一个能托得住大唐的继承人!
这是不得已的办法!
要不然,方有德为何能兵不血刃就占领洛阳,还说服了洛阳本地官员,以及河南府的人拥护太子?
还不是因为基哥已经彻底丧失人心了嘛!
但是高力士作为基哥的贴身宦官,这种话他能说么?
高力士心里也很苦,他其实也希望基哥继续当皇帝,然后大唐也继续保持辉煌。
如果两全其美,那该多好!
“林招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基哥忽然想起某件事,开口沉声问道。
听到这话,高力士无奈笑道:“回禀圣人,不出意外,林招隐被斩杀了。今日方重勇与颜真卿联名上书,说遭遇到皇甫惟明的探子,伪装成天使传旨,被方重勇麾下亲信斩杀。特意来向圣人求证此事真伪。”
“哼!朕就知道会这样!告诉他们,杀得好!”
基哥冷哼一声,如同一个深闺怨妇般抱怨道:“方重勇与其父乃是一丘之貉!都是反贼!都是白眼狼,辜负了朕的厚爱!”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知道,方重勇比他爹要好多了。
起码,愿意留在太原坚守,又没有投靠皇子,其忠心就已经超过绝大部分朝臣了。
“圣人,现在河东不能乱。既然方重勇要守河东,那便让他好好的坚守,要是能反击,打到河北腹地,就更妙了。”
高力士耐心劝说道,真的很担心基哥胡来。之前派林招隐去试探,他就觉得基哥这是“既要又要”,自相矛盾的命令。
拦又拦不住,劝又劝不听。果不其然,一试便试出了丘八们的底色。
忠诚,是有边界,有底线的。基哥幻想的那种“绝对忠诚”,压根就不存在。
“力士啊,现在这样下去,不行。朕还是得压一压李。”
基哥忽然沉声说道,语调森然。一提到李,他心中就意难平,充满了愤怒,还有憎恨!
父亲居然如此憎恨儿子,人世间悲哀之事莫过于此。
但更可悲的却是,这个父亲的所有儿子,都深深憎恨着他!
这是生于帝王家的悲哀。
高力士顿时感觉后背发凉,他小声问道:“圣人想如何操作?”
“册封永王李为淮西节度使,外放许州,防备叛军南下两淮。
册封颖王李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外放襄州(襄阳),筹集粮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