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盘缠都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御赐的弓箭。
以及那匹小马。
小马本身价值倒是还好,但带着过了一次黄河一次渭水,成功让盘缠少了近一半,那薛仁贵说什么也要带着了。
不过念在天色已晚,薛仁贵便询问能否再借住一晚,第二日再去国子监。
驿吏痛快答应了下来,毕竟晚上还有宵禁,若是被这薛郎君撞上可就麻烦了。
晚上躺在床上,薛仁贵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毕竟今天这经历比过去的整整十六年还要离奇。
家道中落,被召京城,直见天子,赐表字,比试箭法,允诺从军,为唐效死。
兴奋褪去之后便是患得患失,而寂静的夜里,人的说话声就显得尤其清楚。
薛仁贵蹑手蹑脚的起来,蹲在门根处屏息而听:
“这薛郎君什么来头,竟蒙陛下召见?”
“莫非……?“
“不可能!陛下子嗣怎会遗落河东?”
“哗,汝可真大胆,我可什么都没说?”
“什么?不是……”
“我那是说,莫非这薛郎君家中于陛下有恩。”
“哼!~”
外面两人的闲聊不欢而散,薛仁贵也默默回到床上。
父亲有恩于陛下?
这个猜想实在是太过荒谬。
不过回头一想今天的遭遇,薛仁贵倒觉得这个猜想好像也不是很荒谬了。
与薛仁贵相伴度过一夜的是曲折离奇的梦境。
第二天简单收拾了下东西,薛仁贵与驿吏打听清楚位置后,直奔国子监。
清晨长安路旁的早食香味扑鼻,它们迫使着薛仁贵饥肠辘辘的肚子与饥肠辘辘的钱袋大战三百回合。
最终肚子更胜一筹,于是问清楚价格之后,薛仁贵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一条狗腿,两个肉丸,配上一大碗馒头汤,一顿饭食吃的薛仁贵满头大汗,直呼爽快。
但最终付钱时这份爽快就变成了肉疼。
而等到薛仁贵打着饱嗝来到国子监后,见到的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国子监。
“阎大匠要来授玻璃之机宜了!”
有人在奔走大喊:
“通透玻璃乃我唐佳作!阎大匠称其能造福千年,唯缺一法,可解者当名贯千古!”
于是薛仁贵便看到学子们的呼啦啦都朝着一个方向跑,最终好不容易他才拦住一人,递上自己的凭证,问清楚了要去哪里。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出乎意料并无多少学子,仅有一个比自己矮不少的少年在撅着屁股看屋中央的大沙盘。
今天才不过是来长安的第二天,薛仁贵打算多听少说,因此也只是专注打量着沙盘,很快便也看明白这应当是陇右的地形。
因为右下角标注了一个醒目的长安。
陇右往西,薛仁贵努力在记忆中挖掘,他记得那边好像也是有一拨胡人的来着,好像叫……吐谷浑?
莫非这就是军功所在?
不过他不主动说话,那边撅着屁股看沙盘的少年注意到了薛仁贵,当即就叽叽喳喳的自我介绍:
“我还以为这国子监新开的兵课就我一人呢,想不到还有同学!”
“敢问兄台姓名?你这弓真好看,不过可惜我不擅长此道,反是在书法上有些造诣,兄台懂书法不?”
“对了,我叫裴行俭。”
第191章 拿什么换回你,我的爱徒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薛仁贵知道了这裴行俭父兄旧事,籍贯何地,兴趣爱好,长安居所,人生志向。
裴行俭知道了薛仁贵叫薛礼。
对耳边吵闹的裴行俭充耳不闻,薛仁贵对这沙盘看的异常仔细。
陛下说的很清楚,虽不知是不是这吐谷浑,但薛仁贵也想早做点功课,故而他努力不去听旁边裴行俭的叽叽喳喳,而是努力睁大眼看着这山川江河的样子。
但作为一个标准的家道中落户,薛仁贵即使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想象有两拨小人在这上面冲杀。
至于更多的,那是真没什么想法,而且恰在此时。
“看出什么了没有?”
一个和蔼的声音在薛仁贵耳边响起,薛仁贵看的认真,顺口道:
“这山头的形状与那馒头还挺像的。”
话一出口薛仁贵方才觉得不对,一抬头才发现这间屋内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人,一个是老人,另一个从眉宇间看,也就三十岁。
问话的是老人,衣显贵气,脸有和气。
薛仁贵的回答让这位老先生展颜大笑,与身边人道:
“定方,看来这河东神将的胃口,也颇合关中嘛。”
苏定方笑笑,仔细打量了一下满脸写着不安的薛仁贵,随后便给这屋内的两人介绍:
“此乃代国公李靖,兵课博士。”
并不需要战绩点缀,单单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如雷贯耳。
薛仁贵不敢怠慢,赶忙行礼,旁边的裴行俭也是有样学样。
李靖丝毫不客气,拿起来一根细长的竹竿,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大湖:
“此为青海湖,明岁大军开拔,须尽控此地,以绝强敌,并能遥图西域。”
“此湖,西南北三面有吐谷浑人,东面有党项诸部,往西攀高原,更有吐蕃蠢蠢欲动。”
“行俭觉得当何为?”
在场三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个子矮矮的裴行俭身上,毕竟他如今才不过十一岁而已。
薛仁贵也满是好奇,他此时的不真切感较之昨日更甚:
吐谷浑和党项这类称呼。他是得知自村里老人讲故事。
至于什么吐蕃青海湖之类,听都没听过。
而此刻听着李国公严肃的话语,以及昨日陛下的提点,他此时再明白不过:
明年就要去这被称为青海湖的地儿,跟那吐谷浑人和党项人打生打死了。
薛仁贵就一个感觉:太快了。
就像前面的十六年人生他是在用双腿走路,而如今胯下被大唐皇帝蛮横的塞了一匹骏马,被迫开始了策马奔腾。
裴行俭倒也不怵,仔细看了看沙盘,最终道:
“学生亦有听闻国公率轻骑突袭阴山,一战而定,我唐大军三面合围,灭那颉利诸部。”
“但吐谷浑不比突厥,我唐自东而来,只能一面接敌。若则沙盘无错,想要效仿灭突厥之法,需经河西,绕至西域再南下,方能对吐蕃两面夹击,定不可能。”
“故而若控青海,当近交远攻,以财物贿党项,大军奇袭直取吐谷浑,士卒人配三骑,逐灭此贼。”
“吐谷浑既平,则党项不过我唐腋下之患而已。”
看着十一岁的裴行俭侃侃而谈。
李靖脸上写满了惊喜。
不愧是老裴家,父兄皆猛将,虽早逝,但在家中耳濡目染对军阵也颇有见解。
且许是出自修文馆的缘故,交游广阔,对时事地理也算了解,竟已有如此见解!
这一刻李靖看了眼苏定方,完全理解了历史上苏定方为何会对裴行俭传授兵法,多好的苗子啊。
你的徒弟很好,但很快就是卫公兵法的传人了。
苏定方脸上写满了肉痛。
裴行俭愈是出色,他就愈是心痛。
而此刻看着其人年仅十一岁便有此见解,苏定方感觉心都在滴血,多好的苗子啊。
但……苏定方同样看了李靖一眼:
药师将军凭什么能和陛下抢人?赖因功高。
论打仗,他苏定方也会啊。
论军功,那不是大唐周边都是?
于是此刻苏定方心中也迸出豪情:
什么留名青史都是次要的,他苏定方一定要抢回徒弟!
薛仁贵心往下沉了两分,看了看身高才到他胸口的裴行俭,又看了看沙盘:
我怎么没看到这沙盘上写的字儿?
好在这个话题很快被略过,李靖拍拍手与他们说明了情况:
如今国子监的兵学只是试行,以李靖为兵学博士,苏定方为兵学助教,
目前的学生仅有两名,即薛仁贵与裴行俭。
不过陛下已行文天下各道,试开武举。
能从武举中脱颖而出者,同样会入这兵课研习兵法。
裴行俭修文馆的课程也还要继续上,只不过隔几日来此听课即可。
薛仁贵则是受到了重点关照。
这一堂课结束后,在问清楚薛仁贵识字之后,李靖便将一袋书籍交到了他手里:
“陛下御赐,皆要读完。”
薛仁贵伸头看了看,一时间有点眼晕,里面满满装着皆是兵书,以及……算学?
看着薛仁贵疑问的眼神,李靖确定的点点头:
“陛下将倡算学,不日将列为修文馆与国子监之必修。”
那没事儿了,薛仁贵放下疑惑,珍而重之的将这些书接了过去。
刚才他可是问清楚了,国子监食宿全包,不需要他出去想办法谋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