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55节

  不待其余人等为其抱不平,王熙凤就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偏你们还当了真。”

  此事揭过,又说起旁的闲话来。

  王熙凤又提起了王云屏的婚事来:“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要我看,郑家二公子性子软了些正好,云屏过去便能撑起来,免得伏低做小的往后遭罪。”

  宝琴纳罕问道:“这……婚事就落在郑家二公子头上了?”

  王熙凤道:“还能如何?总不好让两家都成了笑话。”

  一则王云屏年岁到了,来不及另择人家;二则,如今边军裁撤已过,王子腾这九省统制不过是临时差遣,连个正经的衙门都没有。私底下王子腾眼见政和帝不似当初那般热络,往来奏章批复颇为冷淡,便知圣人起了卸磨杀驴的心思。

  王子腾这些年裁撤边军没少得罪四王八公等勋贵,如今便想着嫁女儿来缓和与勋贵之间的关系。

  此事说过,黛玉张罗着起社,有点了题与韵脚,当下众人纷纷苦思冥想,自是不提。

  转头到得下晌,荣府众人自伯府回返。四姑娘惜春嘴快,因着与宝琴年岁相近,就道:“我听小蛤说,琴姐姐私底下要给邢姐姐添妆呢,说是找了一副头面出来。”说着看向探春:“三姐姐,咱们要不要添?”

  探春苦着脸道:“咱们还没出阁呢,每月月例银子都紧紧巴巴的,哪儿来的家底添妆?”

  年节生儿时,探春、惜春都没少得长辈贺礼,可不过都是凑趣的玩意,少有拿得出手的。便是当初送邢岫烟的玉佩,在探春那儿也是极好的物件儿了。

  两个小的没法儿添,便计较着过门儿的时候送上一份心意满满的贺礼。李纨心下极得意邢岫烟,当下路上虽不曾说,可到得稻香村里便翻箱倒柜的,琢磨着给邢岫烟添妆。

  凤姐儿如今一颗心都挂在李惟俭身上,虽明知耽搁不了李惟俭纳妾,可心中依旧不大对味儿。少不得又寻平儿计较了好半晌,那平儿好话说尽也不见有用,不想转头儿凤姐儿又张罗着给邢岫烟添妆。额

  平儿纳罕不已,凤姐儿便道:“我恼的又不是她。”

  平儿这才恍然,是了,二奶奶恼的可是俭四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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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尤老娘过世,尤三姐、尤氏商议一番,家中停灵七日便送往城外寺庙里,请了和尚念经超度,又寻道士点穴,待下葬时眼看便要四月。

  这日尤氏与尤三姐儿安葬过尤老娘,又往庙里捐了二百斤香油,一道儿乘车回程时,少不得姊妹二人犯了口角。

  尤氏多谋无断,三姐儿却是个泼辣的。说起为二姐儿、母亲报仇之时,尤氏支支吾吾多有敷衍之意,那三姐儿眼见尤氏无动于衷,便气恼道:“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同,罢了,往后咱们还是少往来吧,我自个儿为三姐儿、妈妈报仇。”

  尤氏便叹息一声,再不多言。临近晌午,刚巧到得铁槛寺,尤氏便张罗着在铁槛寺歇歇脚。

  三姐儿进得铁槛寺里,便听得内中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尤氏与贾族族老说话儿,回头便蹙眉道:“是邢德全领着贾环跑这儿来厮混来了,还寻了一群青皮。好好的铁槛寺,闹得乌烟瘴气。”

  尤三姐儿还生着气,只是不理尤氏。

  略略歇了半个时辰,待二人再启程,邢德全便自己过来见礼贾环听闻尤氏来了,吓得一溜烟儿的往回跑,这会子早没影儿了。

  到得寺门前彼此见过礼,那邢德全起身瞥了尤三姐儿一眼,顿时三魂七魄飞走了一半儿。

  邢德全自到了荣府,每日家与贾蔷、贾芹等贾家子弟厮混耍顽,花街柳巷无出不去、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他自认见识过不少姐儿,便是头牌也远远瞧过,偏这些人等都不及三姐儿一根手指。

  邢德全直勾勾的看着三姐儿,尤三姐儿略略着恼,似这般的腌物,尤三姐儿在江南没少见识。其中不少被其迷得五迷三道,私底下不曾一亲芳泽,这银钱却没少送。

  忽而想起此人与邢夫人有亲,尤三姐便动了心思,见礼时就道:“原是邢大舅。”

  邢德全回过神来,笑道:“什么邢大舅,外头都叫我傻大舅。三姐儿往后也这般叫我就是。”

  三姐儿意味深长道:“外头人胡吣,偏大舅自己也当了真不成?大舅哪里是傻,不过是心实诚罢了。”

  邢德全顿时挺直背脊道:“对对对,三姐儿说的对。”

  尤三姐晓得过犹不及,当下错身而过,只临出门儿时笑着回头瞥了其一眼。便是这一眼,顿时便将邢德全的魂儿勾了去。

  心下暗忖,回头儿便求了姐姐邢夫人,总要讨了尤三姐儿做老婆才是。

  他这才心思不多,坏也坏的单纯,当真是想什么就做什么。这酒也不喝了,牌局算账也不计较,掏出邢夫人给的私房钱散了去,骑着驴子急急忙忙往京师回返。

  到得荣国府,此时不过申时,邢德全到得东路院二门前,与守门的婆子言语了,随即原地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待好半晌,终有婆子领了邢德全入内。

  此时邢夫人方才小憩过,眼见兄弟来了,便问道:“又没银钱了?”

  邢德全眨眨眼,憨笑道:“是没了,不过今儿为的不是这事儿。”顿了顿,肃容正色道:“姐姐也知我如今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不好再胡乱厮混了。这都说先成家后立业,我便寻思着先寻一桩妥帖的婚事。”

  邢夫人纳罕不已,愕然道:“近来长进了,不是只知吃酒耍钱了?古怪,前几日我与你说时,却极不耐烦……”顿了顿,邢夫人唯独对这男女之事上心,顿时醒悟道:“说说吧,你是看中哪家的女子了?”

  邢德全支支吾吾半晌,这才吐了口。

  邢夫人一听便瞠目不已:“尤三姐儿?你可知她是个什么名声?”

  那邢德全道:“什么名声?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反正我就相中那尤三姐儿了!”

  邢夫人哭笑不得道:“你相中有什么用?也要人家相中你才是啊。”

  顿了顿,又道:“且尤家三姐儿……如今还与家里闹着官司呢。她这会子才发送了尤老安人,你便是想娶也娶不得。”

  邢德全闻言顿时垂头丧气,这会子才想起来,今儿撞见时那尤三姐儿与尤氏都是素头素脸的,头上的首饰都是银器。

  却说赵姨娘院儿里,这日眼见贾环早早回返,尤其见面色不对,所谓知子莫若母,赵姨娘连唬带诈,三言两语便诈出贾环今儿不曾上学,反倒与邢德全等往铁槛寺耍顽了。

  赵姨娘就骂道:“没良心的下流种子,要耍顽不会寻勋贵家中子弟,偏去寻那些没起子的!”

  贾环斜着眼回道:“那勋贵子弟也瞧不上我啊。”

  赵姨娘闻言顿时憋闷不已。外头提起贾家子弟,只知承嗣袭爵的贾琏与衔玉而生的宝玉,谁知妾生的贾环?

  可惜那王夫人幽禁了二年,竟生生熬了过来。赵姨娘先前可是做梦都想着王夫人生生憋闷死,老爷贾政又最爱听她的枕边风,说不得往后不娶续弦,这家中就是她做主了呢?

  她虽是陪嫁丫鬟出身,做不得继室,可当个有实无名的夫人也是好的,到时谁还敢小瞧贾环?

  心气儿不顺,赵姨娘便骂了贾环一通,临了才问道:“往日耍顽都是申时末才回,怎么今儿这般早?”

  贾环便道:“珍大奶奶与尤三姐儿发丧回来,正好在铁槛寺歇脚……”

  赵姨娘闻言心中一动。若说这贾家她最想弄死的人里,凤姐儿定然排在前三头两个是王夫人与宝玉。

  这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凤姐儿私下如何磋磨尤二姐的,赵姨娘又怎会不知?因是悄然拉过贾环道:“你得空往外头寻寻,看看那尤三姐住在何处。”

  贾环不甘愿道:“寻珍大嫂子问就是了,何必让我跑腿。”

  赵姨娘顿时厉声道:“让你去就去,不然这个月月例都给你扣下!”

  贾环无法,只得应下。转天蔫头耷脑出门儿,正巧撞见失魂落魄的邢德全,二人相视一眼,彼此都讶然不已。

  当下唏嘘之余,邢德全问起贾环要去何处,待听闻要去寻尤三姐住处,邢德全顿时来了精神头儿。

  “三姐儿?”傻大舅难得动了心思,扯谎道:“诶呀,这外头乱,你才这么点年纪怎好乱跑?罢了,今儿我看顾着你吧,保准全须全尾的回来。”

第375章 绣春囊

  话说贾环与邢德全一路往外城寻去,那尤三姐儿依旧住尤家老宅里。只是离京二年,这旧宅子难免有些破败。加上方才回返京师,尤老娘便一病不起,继而撒手人寰,是以这宅子并不曾修葺。

  尤三姐儿习惯了锦衣玉食、华车豪宅,又怎会乐于圈在破败的二进小宅子里?左右手头不差银钱,她便在左近赁了一套小三进,又请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伺候着。

  贾环、邢德全按图索骥,头一天扑了个空。待过得几日扫听得了确切消息,这才摸上门儿来。

  贾环得了赵姨娘吩咐,只消知晓尤三姐住处便算,并不肯一同拍门。那邢德全却是个傻大胆,当下仗着去拍门,半晌开得门来,露了半张脸的却是小丫鬟。

  “你来寻谁?”

  邢德全局促道:“三姐儿可住在此处?”

  那小丫鬟问道:“你又是谁?”

  邢德全憨笑道:“你只管提是傻大舅来了,三姐儿一准知道。”

  丫鬟踯躅着应下,瞧那邢德全衣着、谈吐,实在不像是个周全的,谨慎起见关了门,这才入内与尤三姐回信儿。

  那尤三姐这会子正在内中品茶,闻言略略蹙眉,随即莞尔道:“果然闻着味儿就追来了。”他心下极不待见邢德全,又生了利用之心,便吩咐丫鬟将其引入内中。

  少一时,那邢德全进得内中,但见四下齐整,靠窗桌案上摆着瑶琴,墙上挂着名家画作。邢德全瞧不出真伪来,只觉此间处处透着雅致。

  尤三姐扫量其一眼,便邀其落座,随即道:“邢大舅怎地来寻我?”

  那邢德全大大咧咧道:“是环哥儿要来寻三姐儿,找寻了几日才寻到地界。也不知为何,他却过门不入,只说回去要复命。”

  尤三姐闻言蹙眉,心下暗自思量。她这些时日除去打理尤老娘丧事,余下的时候可也没闲着,银钱泼洒出去,买通了贾家丫鬟、下人,将二姐儿当日情形摸了个差不多。

  又知那凤姐儿素来与王夫人、赵姨娘不合,赵姨娘又恨极了宝玉与王夫人,内中又有个邢夫人煽风点火的。之所以这会子还不曾闹起来,全因着贾母这根定海神针尤在。

  尤三姐料定,只怕贾母一过世,这贾家就要散了。偏报仇一事,怎可坐看荣府败落?她不亲手放一把火,又怎解得了心头之恨?

  那赵姨娘心思虽多,人却是个蠢的,打发儿子来寻自己能为着什么?怕是合纵连横!

  思量分明,尤三姐只觉邢德全有大用,当下热络招待,非但换了上好的瓜片香茗,又留其用了一顿午饭。

  邢德全被尤三姐迷得不能自拔,席间胡吹一气,只道来日尤三姐有事儿相求,邢德全便是抛了性命也要办到。

  尤三姐便起身为其斟酒笑道:“真的?也难为你这般心思……只是我如今有孝在身,先前又发了毒誓,除非亲手灭了仇人,否则此生不嫁。”

  邢德全连忙追问尤三姐与谁有仇,偏尤三姐红了眼圈垂了泪,偏一言不发。

  眼见问不出,邢德全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急切之下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没一会子便醉了过去。

  打这儿起,邢德全得空便往尤三姐处跑,或饮一茶,或吃一餐,邢德全心下美滋滋,只觉他与尤三姐迟早水到渠成。

  转眼到得五月里。

  李惟俭纳妾,虽不好太过操办,可家中各处也是张灯挂彩,不比纳傅秋芳时多让。黛玉等怜惜邢岫烟品格,私下里打发人将添妆早早儿就送了过去。

  李惟俭这几日四下派请帖,好友严奉桢自是得了一封。结果这厮口风不紧,转头儿便被老恩师严希尧得知了,继而李惟俭去拜访时,很是被恩师数落了一通。

  李惟俭嬉皮笑脸含糊过去,任凭严希尧怎么数落都只是不接茬。年轻人戒之在色,这道理谁都懂,可等到老了没那能力时,想不戒都得戒了。

  重活一回,李惟俭倒是心思通透,只想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却说这日自衙门里出来,因着暑气渐升,李惟俭不耐乘车,干脆安步当车领着一干护卫溜溜达达往自家行去。

  眼看前头那黄土路面夯实了,随即有匠人一块块将水泥砖拼接上,李惟俭心下成就感十足。

  今时今日,李惟俭权势不缺,美色也不缺,唯独能让其贪恋的便是这份改变世界的成就感。眼瞧这京师街面有了些后世小县城的模样,李惟俭暗自希冀,也不知到老的时候能不能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正思量间,忽而眼见一伙人自酒楼里行将下来。领头之人龙行虎步,缀后半步之人满面阿谀。

  李惟俭定睛一瞧,这不是薛蟠吗?

  他瞧见了薛蟠,薛蟠自也瞧见了他。那薛蟠原本面上不服不忿,瞥见李惟俭顿时一怔。薛蟠心下畏缩,更不好装作瞧不见,当下硬着头皮一瘸一拐上前拱手道:“原来是李伯爷,许久未见,在下给李伯爷请安了。”

  李惟俭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文龙兄别来无恙啊?”

  薛蟠笑道:“我还能如何?说来也巧,刚得了个门路,正要往南面儿采买些货来发卖。”

  李惟俭随口道:“文龙兄家学渊源,于殖货一道这是无师自通啊。”

  薛蟠生怕说多错多,当下就道:“这个……今儿实在不凑巧,家中另有要紧事。改日吧,改日在下请李伯爷吃酒。”

  李惟俭笑吟吟应下,道:“好啊,那我就等着文龙这顿酒了。”

  当下薛蟠领着一干人快步离去,李惟俭观量了好半晌才收回目光。那随行的丁如松道:“老爷,可要小的去探探底?”

  李惟俭摇头道:“随他去吧。”

  却不知薛蟠领着人快步进得巷子里,转头见李惟俭一早没了影,顿时暗自舒了口气。

  一旁的同伴是个有心计的,当下便道:“文龙兄,方才那位……便是李财神?”

  薛蟠撇嘴道:“冷兄不认识?”

  那问话之人乃是冷子兴,周瑞的女婿。此人一直在外头做些小生意,不过是勉强糊口。因听闻周瑞两口子突然被打发到了庄子上,冷子兴便领着妻、子回返京师扫听缘由。

  不料却听闻王夫人幽禁,如今是凤姐儿当家。于是任凭其妻如何闹,冷子兴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岳父母不曾拿了管事儿差事已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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