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53节

  莹舔了舔嘴角,大大方方道谢:“早知老太太这儿有好吃的,早前我就一道儿跟着太太来了。”

  “哈哈哈……”贾母欢笑不已。这上了年岁的人,偏喜欢这等娇憨的女子。如今王熙凤躲去外城庄子里,这每日就少了许多欢声笑语。

  当下莹捧着玫瑰露到一旁解馋,祖孙两个则说着小话儿。

  黛玉问过方才情形,贾母就道:“早知这般,就不该接了那二姐儿进门。好生生的自己个儿吞了金不说,还给家中惹了麻烦。”

  尤三姐儿自告奋勇往江南推销罐头,仗着豁得出去,很是大赚了一笔。其后江南也起了罐头厂子,尤三姐却结识了不少闺中蜜友与江南才俊,当下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宴,缺了银钱自有那江南毫商奉将上来,日子过得无比快哉,逐渐便将薛家的差事给抛诸脑后。

  尤老娘眼见三姐儿花名在外,闹得实在不像话,便一心要回返京师,说总要给三姐儿说一门妥帖的亲事。

  三姐儿被缠磨不过,只得二月里启行往京师回返。昨儿到得京师,今儿一早进了贾府。本道来瞧瞧大姐、二姐,结果方一见面便遭了迎头一棒二姐竟死了!

  亲姐姐死的不明不白,以三姐儿的性子又怎会罢休?当下也不顾尤氏阻拦,径直扯着失魂落魄的尤老娘来寻贾母问缘由。

  方才在荣庆堂里,尤三姐阴阳怪气,自是惹得贾母老大的不痛快。

  黛玉情知此事插不上手,安抚几句便转而说起了旁的。这荣庆堂里暂且不提,却说尤氏小院儿里。

  甫一进门儿,尤三姐便冷声道:“大姐快说清楚,二姐是怎么没的?”

  尤氏赶忙将丫鬟、婆子打发了出去,内中只余下尤家母女三人,这才低声道:“二姐儿进了门,自是惹了那母老虎不痛快,私底下没少磋磨二姐儿。那时二姐儿生了病,寻了太医问诊,结果一副药下去当晚二姐儿就叫肚子疼。等寻了旁的太医来,腹中的孩儿已经掉了去。”

  唏嘘一声,又道:“我去瞧了眼,也没说上几句话,谁知夜里就没了……”

  三姐儿恼道:“二姐儿方才滑了胎,身边儿就没个人看着吗?”

  尤氏道:“二姐儿哪儿是那母老虎的对手?进来不过月余,身边儿的丫鬟便被其寻了由头都打发了,只派了个善姐儿照看着。那善姐儿又惯会偷奸耍滑,夜里跑去耍顽,等一早儿回来时才发现二姐儿已然没了。”

  三姐儿怒道:“这仇须得算在王熙凤头上!她在何处?我这就去寻她!”

  尤氏道:“家中出了事儿,她这会子在外头庄子上住着呢。”

  眼见尤氏面上为难,三姐儿气恼道:“二姐就这般没了,大姐怎地不寻思为二姐报仇雪恨?”

  尤氏有口难言。她本是宁府的奶奶,宁府没了,如今寄居在荣府,凡事自然要瞧人眼色。先前谋算的好好的,二姐儿只消逆来顺受的忍着,迟早有一日会有转机。谁料那凤姐儿竟这般辣手!

  此时尤老娘好似方才缓过神来,哭嚎道:“我的二姐儿啊!”

  尤老娘推己及人,一心想将女儿都嫁入富贵人家,总好过在寻常百姓家里吃苦。谁料竟会害了二女儿!

  一时间尤老娘悲从心来,哭得悲痛欲绝。尤三姐儿也顾不得与尤氏吵嚷,赶忙过来劝慰尤老娘。不过她那性子,劝过几句便没了耐心,恼道:“哭哭哭,哭又何用?妈妈若真想为二姐报仇,咱们明儿就去衙门递状子去!”

  尤老娘哭道:“贾家这般奢遮,哪儿是咱们一干妇孺惹得起的?”

  三姐儿来了狠劲儿,咬牙道:“怕什么?老话儿说的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妈妈既没那骨气,那二姐儿的仇就由我来复。我便是死了,也要溅贾家一身血!”

  尤氏张口语言,却不知如何说起。他与贾琏私底下过从甚密,前两日方才厮混过,不想转头儿贾琏就得了脏病。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尤氏念及此事,哪里还肯理会二姐儿之死?

  过得好半晌,尤老娘哭累了,便只剩下发怔。尤三姐此时看向尤氏,问道:“大姐,给二姐儿报仇雪恨之事怎么说?”

  “我”

  等了半晌,尤三姐冷笑道:“我知道了,大姐舍不得荣国府的富贵。既如此,往后咱们这亲戚还是断了吧!妈妈,咱们走,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当下尤三姐扶着尤老娘离去,尤氏送了一遭,回得房里又觉下头奇痒难耐,偏她还不敢张扬。胡乱抓了几把,尤氏愁眉不展,实在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当下又点了个小丫鬟道:“你去瞧瞧,二爷如今可还在书房里?”

  那丫鬟便道:“一准儿在的,自打二爷得……额,就一直关在书房里。许是闷着了,这几日气性愈发的大,兴儿、隆儿都挨了大嘴巴呢。”

  尤氏点点头,转头写了张纸笺,便打发那小丫鬟往贾琏书房送。少一时,小丫鬟将纸笺送到,贾琏当面展开看过就算,只说:“知道了。”

  他本就是没担当的性子,素来视女子为玩物,刻下自己个儿都顾不得呢,哪里还管得了尤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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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城,瓜子胡同儿。

  邢岫烟在厢房里拾掇着自己的物件儿,那窗子敞开着,外间的说话声便飘将进来。

  “胡奶奶,这房子可跟先前说的不一样。当家的可是瞧过了,眼下还好,到了雨季一准儿漏雨。这修葺的银钱算谁的?就算我们出,这赁钱是不是合该减免一些?再说你这儿连自来水都没有,还得往巷口去接水,早知如此我就不租了。”

  陌生的沙哑女声道:“呵,这位奶奶,您若是想要住好宅子,那便要出好宅子的银钱。我这小院儿每月才几个钱?内城如今家家都通了自来水,那可是好着呢,您怎么不在内城赁房子?”

  “你”

  叽叽喳喳,听得人生厌。篆儿将衣裳叠放齐整了,瘪着嘴与邢岫烟道:“姐姐,咱们什么时候搬回去啊?”

  邢岫烟回过神来,笑道:“搬回哪儿?荣国府本就不是咱们的家啊。”

  篆儿气恼道:“既如此,老爷为何非要与大太太闹?留在荣国府多好,吃得好,每月还有月例银子呢。”

  她在荣国府算是二等丫鬟,每月有一吊钱,如今铜价渐涨,便改成了每月一块银元。

  顿了顿,篆儿又腹诽道:“如今搬出来吃的都是青菜豆腐,奶奶早上还与我说,说是往后月例就三百钱……打发叫花子一样!”

  邢岫烟瞪了其一眼道:“你那月例我给你,往后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篆儿有心问问何时进伯府,可见邢岫烟冷了脸儿,顿时憋闷了回去。

  少一时,外间忽而有人叫门。

  “家中可有人在?”

  “来人了!”篆儿赶忙去迎,待开了门,却见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

  来者自称姓郑,此番来寻邢忠。

  篆儿便道:“老爷不在,主母倒是在。”

  当下叫嚷一声,喊了邢忠妻过来。篆儿传了话儿也不走,躲在一旁竖起贼耳朵来偷听。

  便见那人拱手道:“这位太太,我家太太打发在下来给太太说一声,我家大公子染了病,实在不好再娶邢姑娘。”

  邢忠妻怔了怔,赶忙道:“不是……怎么说不娶就不娶了?我家都没嫌郑家的公子有病,怎么反倒你们家先悔了婚?”

  那管事儿的冷着脸道:“在下就是传个话儿,这位太太若有异议,不妨来保宁侯府寻我家太太说话儿。”

  那高门大户的门槛,哪儿是邢忠妻这等妇人随意踏足的?因是她面上便有些讪讪,又有些不甘,转而又道:“那借据”

  管事儿的道:“昨日李伯爷登门,已然将那借据赎了去,往后你家与我保宁侯府再无瓜葛,告辞。”

  “诶?诶?莫走,把话说清楚啊”

  邢忠妻还糊涂着呢,追着那管事儿的问东问西。一旁偷听的篆儿却等不得了,欢天喜地往厢房里跑。

  进得内中便道:“姐姐,姐姐!李伯爷果然出手了!”

  邢岫烟方才听了只言片语的,心下正忐忑着,待篆儿转述了,顿时心下安定下来他果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个儿落入虎口。只是爹爹那一关……不怕其不应承,就怕往后糟心事太多。

  过得半晌,邢忠妻也喜滋滋快步寻将过来,还在院儿中遥遥便嚷道:“我的儿,李伯爷将借据赎了,他果然瞧中了你,说不得过些时日就要接你过门呢。”

  邢岫烟心下虽欢喜,却板着脸计较道:“妈妈莫要嚷,让左邻四舍听了去……不太好。”

第373章 尤氏奔丧

  待到得这日下晌,邢忠熏熏然回返,进门就骂道:“晦气!你猜猜谁来了?”

  不待其妻问出口,邢忠便酸着脸道:“邢德全那小子来了!”

  其妻便道:“他家便在京师,来也是寻常。”顿了顿,笑道:“这且不说,当家的,那位李伯爷出手了。”

  邢忠闻言一怔,顿时酒醒了一半儿,赶忙催问道:“怎么话儿说的?”

  当下其妻便将自保宁侯府管事儿处扫听得的信儿说将出来。邢忠一心想着女儿邢岫烟能嫁个好人家,至于是保宁侯府还是竟陵伯府,全无干系。再者虽说名头上差一些,可如今爵位上人家李伯爷可比郑家高出一头啊。

  且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得来日也能封了公侯。其妻说过,又有些忐忑道:“当家的,你说……李伯爷会不会怪罪咱们?”

  邢忠思忖一番,当即有了底气,笑着低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冲着岫烟,李伯爷还能为难咱们不成?”

  其妻一琢磨也是,吐出一口浊气道:“也好,这下岫烟也算有了着落……就是不知李伯爷何时登门来接。”

  邢忠浑不在意道:“李伯爷都出了手,我料定数月内必来接岫烟过门儿。”

  其妻笑道:“那可是好,此番也算坏事变好事儿了。”

  邢忠酸着脸子叱道:“你知道个什么?错非我神机妙算,只怕那位李伯爷还不知会抻到何时呢。”

  其妻顿时没了言语。心下腹诽不已,此番分明是错有错招,哪里是什么神机妙算了?要是那位李伯爷嫌弃自己与当家的,没准儿此事就吹了。

  当下公婆两个嘀嘀咕咕私下计较,时而便得意哄笑一阵儿。

  厢房里,听得爹妈隐隐计较声,邢岫烟打着络子,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篆儿雀跃不已,这会子正翻找着刚装进箱笼里的衣裳。一件件比量着,寻思待邢岫烟过门时自己穿哪一件比较好。

  比照来比照去,篆儿愈发不满意,便笑道:“姐姐,来日也给我裁一身儿新衣裳吧……好歹我也是陪嫁丫鬟,总不能穿得太寒酸了。”

  邢岫烟闷声不回话,心下想着旁的事儿。自打及笄之后,邢岫烟便攒了私房买了衣料,自己剪裁,又一针一线的绣起了嫁衣。如今那嫁衣业已绣得了,偏心中所想也已落定……她来日要去给李惟俭做妾,又哪里穿得了凤冠霞帔的嫁衣?怕是要寻一匹粉红色的重新绣了,才算得体。

  忽而又思量起银钱来,先前邢岫烟朝李惟俭借了三千两银子,总要将银票归还了的虽说邢忠欠下的账大抵是还不起了,可总要先将这三千两还上,不然岂非成了卖身入伯府?

  想到此节,邢岫烟便起得身来,朝着正房便行去。篆儿没得回话儿,瘪着嘴满脸不高兴。心下忽而忐忑起来,会不会姐姐嫌弃了她,往后过了门儿也不带她了?那她往后还上哪儿去过太平富贵日子去?

  当下拿定心思,近来须得讨好了姐姐,如此姐姐才不好说出口。

  那边厢,邢岫烟一路进了正房里,面上娴静,与邢忠夫妇请了安。

  邢忠妻就赞道:“瞧瞧岫烟出息的,难怪那位李伯爷会瞧上眼儿。”顿了顿,叹息道:“可惜就是咱们家家世寻常,不然莫说是做妾,以你的品格给谁家做不得正妻?”

  桌案上不知何时摆了一碟花生米,邢忠两指捏着丢进嘴里嚼着,乜斜笑道:“你来有事儿?”

  邢岫烟嗫嚅道:“爹爹,那银票呢?还请爹爹将银票交给女儿,我也好还了李伯爷。”

  银票这会子就好端端揣在邢忠怀里,只是到了手的肥肉,他又哪里肯吐出口来?便道:“什么银票?”

  “便是我那日交给爹爹的。”

  邢忠夫妇对视一眼,邢忠妻便道:“我的儿,你是不是傻?这外边厢聘妻有聘礼,聘妾有聘金。我与你爹将你养了这般大,收一些聘金怎么了?再说谁不知李伯爷那是财神?家里头金山银海的,还能差区区三千两银子?”

  邢岫烟早就料定二人是这般反应,便娴静道:“女儿可不值六千两银子。若爹爹、妈妈不愿给,那女儿明儿便去伯府当面与李伯爷说清楚,我便是死了也不去伯府做妾。”

  “”

  邢忠猛地拍了桌子:“好个不孝的姑娘!”

  邢岫烟不卑不亢道:“爹爹既说不不孝,那女儿来日去做了姑子去,每日诵经祈福,祈求佛祖保佑爹爹、妈妈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有什么用?还不是受穷的命!邢忠从不想着寿终正寝,就想着吃喝玩乐,潇潇洒洒,最好泡死在酒坛子里。

  邢忠妻又来劝说,奈何好话说尽,邢岫烟就是不吐口。夫妇二人也知,这女儿自小便极有主意。但凡拿定了心思,就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私下暗忖,若女儿果然当面推拒了,那李伯爷又不是个宽厚的,前后加起来六千两银子还不是要归还?

  邢忠气得大骂邢岫烟一通,临了才松口道:“罢了罢了,”自怀中掏出银票来,恋恋不舍瞧了最后几眼,扭过头去道:“拿走拿走,我就不该生你这个女儿!”

  邢岫烟得了银票,点算清楚顿时松了口气,继而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是那等没起子的小人。我也知爹爹、妈妈穷怕了,既如此,来日我每年贴补二老二百两银子如何?”

  她仔细算过了,那食盒铺子,每年一成股子便能分润一百七、八十银元,入得伯府,听说良妾每月还有五两银子的月例,她省着点儿花用,每年的确能凑出二百两活钱来孝敬父母。

  好歹生养了自己一场,便是冲着良心也合该如此。

  邢忠夫妇对视一眼,尤其是邢忠心下暗忖,这一年二百两,有个十几年不就是三千两银子?顿时瞪眼道:“果真?”

  其妻也疑惑道:“那食盒铺子这般赚钱?”

  邢岫烟只道:“我自己个儿省着点儿花用,差不多能凑出二百两来。”顿了顿,盘算一番道:“便从后年开始,元旦时我便将银子送与二老。”

  邢忠夫妇顿时心下熨帖,那邢忠在家当大老爷惯了,面色虽和缓了,却也不说软和话儿。其妻便喜眉笑眼地扯了邢岫烟过来,拍着其手道:“就知你是个孝顺的……也别怪刚才你爹骂你。我与你爹爹就你一个女儿,这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哪里还管得了我们?我俩又没个儿子防老,可不就得多积攒一些银钱?”

  道理是这般道理,可夫妇二人办的事儿实在太过让人窝心。因是邢岫烟闭口不言,只垂着螓首心思放远……近来不好去衙门给他送食盒了,说不得得打发了篆儿那小妮子去送,偏又怕那小妮子看不出眉眼高低,又胡吣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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