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52节

  “他怎么说?”

  宝钗道:“只说上香还愿,旁的什么都没说。许是凑巧了?”

  旁的事儿上薛姨妈或许还含糊,这男女之事上薛姨妈眼尖着呢。闻言细细问了薛蝌情形,当下便道:“蝌哥儿是个心思大的,如今有了官身,来日寻个知书达理的闺秀才是正理,又怎会与你嫂子纠缠不休?只怕这事儿还要应在你嫂子身上。”

  宝钗点点头,回想昨儿种种,提起夏金桂来,那薛蝌眼中分明透着厌嫌。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番私密话,忽而同喜来回:“大爷好似回来了。”

  过得须臾,便见薛蟠满身酒气、红着眼珠子晃晃荡荡而来,进来便纳罕道:“妈妈与妹妹怎么搬回来了?”

  他确是个孝顺的,笑道:“刚好这几日铺子里进了些稀奇物件儿,我还打算明儿送去外城呢,如今倒是省了事。”

  薛姨妈板着脸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拧了薛蟠的耳朵道:“昨儿夜里往哪儿鬼混去了?”

  薛蟠道:“与朋友喝多了酒,干脆就睡外边儿了。”顿了顿,又道:“诶?妈妈、妹妹可知郑若真?”

  薛姨妈发愁宝钗的婚事,这二年将勋贵各家子弟打听了个遍,闻言略一思忖便道:“可是保宁侯府的公子?”

  “正是。”薛蟠来了劲头儿,挽起袖子八卦道:“妈妈不知,那郑若真……”说着这货还卖起了关子来。

  薛姨妈急了:“郑若真怎么了?”

  “嘿,那厮中招了!”

  “啊?”

  当下薛蟠侃侃而谈,说道:“那厮素日里最是瞧不上我,儿子私底下宴请了几回,那厮便只来了一回,饮了几杯酒便托词有事走了。我如何不知人家刻意疏远?嘿,没成想,那厮转头儿勾搭上了那劳什子的勋爵夫人,这才几日下头就奇痒难耐,寻了大夫问诊,竟染了脏病!”

  薛姨妈啐道:“这等事儿,当着妹妹的面儿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薛蟠正待再说,忽而听得啪的一声,扭头便见宝蟾面色惨白着,原先手中捧着的茶盏掉落在了地上。

  宝蟾就道:“大爷……你,你先前不也往那劳什子勋爵夫人跟前儿凑?若与那郑若真一般,那岂不是……岂不是”

  薛蟠恼了:“胡吣什么!”当下又转头低声与薛姨妈道:“姓郑的不带儿子玩儿,倒是带了琏二哥。啧啧,荣国府这回有的闹了。”

  薛姨妈不由得庆幸不已,亏得人家没瞧上薛蟠,不然薛家从此不就完了?当下叱道:“你往后整日介莫往外头厮混!”瞥了眼面色逐渐恢复,正俯身与同喜一道儿拾掇岁瓷片的宝蟾道:“家里还短了人服侍你不成?”

  薛蟠讪讪一笑,嗫嚅道:“儿子实在降服不住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过,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薛姨妈就道:“这有何难?你早日生个儿子出来,有了孩儿牵挂着,兴许她就转了性子呢。”

  薛蟠那因腿上而得的隐疾虽好转了,素日里行房事依旧须得借药助兴。总服那虎狼之药,难免身子发虚,再瞧着夏金桂那母老虎的模样,哪里还有兴致?每月不过有那么两三回勉强留宿夏金桂房中,余者要么在外头鬼混,要么就留宿宝蟾房里。

  见其不言语,薛姨妈又道:“你上上心,不过辛苦一二月,往后她就消停了。”她心下却想着,自己先看顾着,免得傻儿子给人家戴了绿帽子不说,还给人养了孩儿。

  待上一二月,只要那夏金桂有了身孕,生了薛家的嫡子下来,估摸着那不该有的心思就渐渐淡了。

  薛蟠推诿不过,含糊着应下,又打了个老大的哈欠道:“昨儿就睡了两个时辰,妈妈、妹妹先待着,我回房歇息歇息。”当下寻了宝蟾,一道儿往厢房而去。

  薛家三人私底下说话儿,却不知如今宅院里外都是夏金桂的眼线,那不听话的一早儿便被其寻了由头打发了出去。

  薛蟠方才安睡,夏金桂就得了耳报神通风报信。听罢顿时气恼不已!她不是那等相夫教子的良善女子,更没想过从一而终。错非念着薛家那些股子还值不少银钱,只怕她早就卷了嫁妆归家去了。

  左右家中豪富,倒是招个小白脸上门女婿岂不快哉?

  还生儿子,那薛蟠一个月就对付那么两三回,每次都弄得不上不下的,这般德行拿什么生儿子?

  原本混不吝也就罢了,偏床笫之间也没了能为,这般男子留之何用?

  她先前到底哄了那薛蝌往庙里去了一趟,奈何那薛蝌油盐不进,夏金桂百般讨好,又是威逼利诱的,那薛蝌好歹转了颜色。面上虽不情愿,可到底陪着她吃了一顿酒。

  夏金桂心下还想着,薛蝌这人品行端方,正好‘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心下便谋算着常来常往的,便是一块冰迟早也能捂化了。偏才开了头儿,薛姨妈便搬了回来。又出了鬼主意对付自己个儿……

  夏金桂思来想去,暗暗拿定心思:不行,总要将这碍事的婆婆赶走才好成就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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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日,这日李惟俭散了衙,径直乘车往保宁侯府而去。

  到得保宁侯府,早有门房往内中通禀,须臾中门大开,一等子郑谷良一身便服亲自迎来。

  李惟俭下得马车,遥遥冲着其拱手笑道:“见谅见谅,此番我做了不速之客了。”

  那郑谷良面上笑道:“李伯爷说笑,伯爷亲来,家中蓬荜生辉,又怎是恶客?请,咱们内中吃茶。”

  当下李惟俭随着郑谷良往内中行去。这保宁侯府不过四进,又有个后花园,那会话的外书房便在二进门一旁的厢房里。

  二人进得内中,分宾主落座,略略闲谈一番,那郑谷良便频频纳罕看向李惟俭。

  李惟俭情知郑谷良不知自己来意,便道:“在下方才可不是自谦,此番真个儿是来做恶客的。”

  郑谷良道:“哦?李伯爷这话怎么说?”

  李惟俭叹息道:“只因我有一红颜知己,本就两情相悦,合该一早就纳入门中的。奈何方才娶亲,这一二年不好纳妾,因是便耽搁了下来。本道这几个月便要玉成好事,谁知忽而听闻贵府……大公子竟也有意纳我那红颜知己?”

  郑谷良勃然色变:“竟有这等事?”

  李惟俭道:“不知者不罪,我此番也不是来问罪的,反倒是来道恼的。只因贵府不知内中详情,这才生了误会。哦,听闻我那红颜家中还欠了贵府不少银钱?烦请世叔报个数儿,我这就给付清楚。至于这纳妾或是结亲,我看就算了吧?”

  那郑谷良肃容道:“李伯爷叫我一声世叔,又这般说了,我还有何话好说?实不相瞒,我那大儿子实在纨绔,此番又染了……错非家中夫人寻死觅活哭闹竟日,我断不会许那孽障再祸害旁的女子!”

  李惟俭忙道:“世叔明辨是非,在下佩服。”

  那郑谷良是个爽利性子,当下起身便道:“李伯爷稍待,我去去就来。”

  “世叔自便就是。”

  当下郑谷良略略拱手,拔脚就走。须臾进得内宅里,寻了夫人便伸手道:“拿来。”

  其夫人纳罕道:“老爷要什么?”

  “邢家写的文契,速速拿来!”

  “到底怎么了?老爷莫要吓我。”

  郑谷良顿足蹙眉道:“都是你宠溺那孽障,岂不知险些给家中招来祸事!”

  其夫人纳罕不已,连忙追问。郑谷良便将情由说将出来,说罢一指前头:“如今那竟陵伯就在书房里端坐,夫人若是有异议,不妨径直当面寻了李伯爷说去!”

  其夫人本就不是个跋扈的,当下骇得面色煞白,紧忙寻了文契来,又苦着脸儿道:“老爷莫怪我,实在是真哥儿……”

  那郑谷良断然道:“我又不止他一个儿子!”拔脚走到房门前,顿足回首道:“明日你去王家商议商议,将那亲事落在二哥儿身上。”

  郑谷良快步回返书房里,双手将文契奉上,愧疚道:“妻不贤子不孝,让李伯爷见笑了。”

  李惟俭接了文契,又紧忙点算银票。郑谷良推拒道:“李伯爷就莫要臊我了。”

  李惟俭却笑道:“一码归一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银钱世叔若是不收,我这心下也不安稳。”

第372章 三姐儿葬母

  郑谷良到底收了银票,李惟俭又盘桓须臾,这才起身告辞而去。那郑谷良亲自将李惟俭送出府邸,待李惟俭回返家中,已然是申时末。

  一众姬妾将其迎进东路正房里,说了会子话便各自散去。紫鹃伺候着李惟俭略略洗去尘土,黛玉便问道:“事儿可办妥当了?”

  李惟俭笑而不语,自袖笼里抽出文契,随手丢在桌案上。

  黛玉便吐了口浊气,说道:“如此邢姑娘也不必为此犯愁了。”

  李惟俭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不将她那不靠谱的爹妈远远打发了,只怕来日还有麻烦。”

  黛玉便道:“左右家中产业颇多,四哥寻个轻省的差事远远打发了就是。”

  李惟俭欲言又止,黛玉观量其一眼,一语点破道:“四哥可是寻思何时纳邢姐姐过门儿?”

  “是,正要与妹妹商议呢。”

  黛玉便道:“邢姐姐不比寻常,四哥自己个儿寻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就是了。”

  李惟俭顿时心下熨帖,凑过来腻歪得黛玉嗔怪不已,又赶上红玉来了,二人这才分开。

  红玉进得房里便道:“四爷、太太,方才门子传了信儿,说是瞧见尤老安人与尤三姐儿一道进荣国府去了。”

  黛玉猛地转头看向李惟俭,便见李惟俭略略蹙眉。他心下暗忖,那尤二姐死的不明不白,暗中下绊子的是凤姐儿,寻人动手的是秋桐,以尤三姐儿的性子,只怕此事善罢甘休不了!

  他便说道:“且看着吧,往后有的闹呢。”

  黛玉蹙眉道:“旁的我都不怕,就怕那尤家闹了外祖母……外祖母到底上了年岁,经不得这等烦心事儿。”

  李惟俭知晓黛玉与贾母祖孙情谊非比寻常,黛玉又只剩下贾母这个亲近的,可不就要挂心?因是道:“妹妹这几日得空多去瞧瞧老太太便是,左右隔着一道墙,抬脚就到了。”

  黛玉颔首应下,眼看到了饭口,便让紫鹃张罗着摆饭。待食不知味的吃过一口,赶忙起身道:“我这会子就去瞧瞧去。”

  李惟俭道:“妹妹可要我一道儿陪着?”

  黛玉摇头笑道:“四哥劳累一日,还是在家歇息吧。我去瞧外祖母,又没什么险恶的。”

  李惟俭放心不下,便道:“我看还是让莹陪你一道儿吧,若果然有事,有莹在也好遮挡一二。”

  黛玉嗔笑着瞥了李惟俭一眼,心下既怪李惟俭多事,又熨帖不已。当下只得依言寻了莹一道儿往荣国府而去。

  自会芳园进得大观园里,遥遥便见四姑娘惜春自己儿蹙眉停在花丛旁,手中擎着个柳枝四下胡乱抽打着。

  黛玉上前便道:“四妹妹这是不高兴了?”

  惜春就道:“珍大嫂子家中来了人,说话很是不中听。呵,自己个儿心甘情愿做了外室,险些害了贾家不说,回头儿又巴巴儿进了家里。自己想不开吞了金,偏这会子怪上了旁人。”

  李惟俭虽不曾与黛玉说过内情,黛玉冰雪聪明,却隐约猜到了一二。因是也不接茬,转而说道:“你四哥又寻了一些西洋画,好似还有个西夷画师的手札,他寻人转译去了,待翻成了,正好儿赶上四妹妹生辰。”

  惜春眨眨眼,顿时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多谢林姐姐。”

  黛玉笑道:“你四哥寻的,又跟我有什么干系?”

  惜春却知自己个儿在李惟俭面前就是个小透明,全然不如二姐姐、三姐姐那般得四哥看重。每次生儿,俭四哥所送的贺礼要么寻常,要么便莫名其妙,总不如二姐姐、三姐姐所得的那般合心意。

  是以她便暗忖,若非林姐姐想着,只怕事到临头俭四哥又会寻一份寻常贺礼凑合了。

  黛玉连连摇头:“这你却谢错了人,你四哥听闻你近来沉迷西洋画儿,为着生儿贺礼可是费了好些心思呢。”

  惜春笑道:“总之先谢过林姐姐,待回头儿碰见俭四哥我再谢过就是了。”

  姊妹俩略略说过几句,黛玉便往荣庆堂而去,惜春则嫌内中憋闷,自己个儿便在园子里游逛。

  黛玉领着紫鹃、雪雁与莹自大观园出来,方才到得粉油大影壁前,遥遥便见尤氏与个年轻男子扶着尤老娘往这边厢而来。待定睛仔细观量,才瞧清楚敢情是尤三姐穿了一身男装,腰间还别了一把铁箫,头上不曾戴帽子,只以网巾束了,瞧着分外飒爽。

  两帮人迎头撞见,那尤氏与黛玉略略寒暄,便扶着悲痛欲绝的尤老娘往小院儿而去。错身而过时,黛玉瞧了眼粉面寒霜的尤三姐,三姐儿同样回看一眼,随即交错而过。

  待进得荣庆堂后身,紫鹃就道:“太太,那三姐儿瞧着倒有些江南豪侠女子的做派。”

  黛玉低声道:“那不过是表面做派,真个儿论起豪侠来,四哥倒是说过三妹妹探春有几分巾帼不输须眉的气概。”

  雪雁便赞道:“只可惜三姑娘是个女儿身,不然来日说不得考进士、为官作宰的呢。”

  黛玉乜斜其一眼道:“这话往后少说,传出去三妹妹要还不要嫁人了?”

  雪雁嬉笑道:“也就是在太太跟前儿嚼舌,我哪儿敢在外头说?”

  说话间转过荣庆堂,大丫鬟琥珀正在抱厦里,赶忙迎了黛玉入内。黛玉入得内中,遥遥便见贾母歪在软榻上,这会子正与邢夫人、探春说着话儿。

  琥珀禀报一声儿,贾母瞥将过来,蹙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笑道:“玉儿来了?今儿一早鸳鸯还说了,瞧日子玉儿今儿不来,明儿也准到。”

  黛玉笑着应了几句,邢夫人面上讪讪。她前头牵线搭桥,又拍着胸脯保证邢岫烟的婚事绝不会落在保宁侯府上,后脚儿邢忠就与其姐弟反目。这会子见了黛玉有些尴尬,说过两句话,只推说乏了,便起身离去。

  此时贾母瞧见莹也来了,就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憨丫头莹心思不多,实话实说道:“老太太好啊。我们老爷不放心这边厢,生怕闹将起来,想着荣国府后宅里都是妇人,只怕真动起手来都不中用,便打发我护着太太过来瞧瞧。”

  贾母笑道:“那我可承你的情了,鸳鸯,将我那盏玫瑰露给这丫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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