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62节

  探春也不知是如何做想的,略略思量便应承下来:“也好,明儿我便去寻俭四哥讨个主意。”

  凤姐儿闻言心下便是一动,说道:“你要过去,明儿也来叫我一声儿,正好我有些营生上的事儿要请教俭兄弟。”

  探春也不以为异,应下之后又略略盘桓了会子,这才起身回返秋爽斋。

  待探春一走,平儿方才凑过来问道:“奶奶不是才问俭四爷拿了主意?”

  凤姐儿笑道:“你这小蹄子知道什么?我前一回隐约听说俭兄弟手下几处厂子要分别发行新股子。刚好这两年存了些体己,与其被你二爷惦记去了,莫不如换了股子留在手里,每年也能多几分出息。”

  平儿释然,笑着赞道:“奶奶真真儿是生财有道,外头人都说俭四爷是财神转世,我看奶奶如今也是个小财神呢。”

  王熙凤心下腹诽,小财神……说不定这会子就在她肚子里呢。

  缀锦楼。

  咚

  婆子将水桶重重放下,随即嘟囔抱怨道:“丫鬟身子,偏要充小姐命……”

  篆儿转将出来,观量着婆子道:“姜嬷嬷说什么呢?”

  姜嬷嬷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来,说道:“我说我自己个儿腰不好,往后这担水的差事还是篆儿与良儿一道儿来吧。”

  篆儿冷笑道:“你道我不知你什么心思?不过是在我们姑娘跟前踅摸不着好处,这才起了惫懒心思。你且看这是什么!”

  姜嬷嬷抬眼打量,便见篆儿手中来回丢着一枚银稞子,顿时面上就是一变:“银子?哪儿来的?”

  篆儿探手握住,冷声道:“也莫说我们姑娘平白使唤们,往后勤快伺候着,月底与你两串钱买酒吃。”

  姜嬷嬷眨眨眼,顿时笑颜如花:“诶唷,这怎么话儿说的。邢姑娘是大太太交代下来的,便是没有银钱我们不也得伺候着?嘿,这银钱”

  篆儿哼声道:“着什么急?往后看你如何伺候,若不得姑娘心思,免不了再寻旁的来伺候着,我就不信还有人不喜银钱。”

  姜嬷嬷顿时拍着胸脯赌咒道:“也不用交代旁的,那几个都是眼高于顶的,篆儿姑娘摸着良心想想,自打你们姑娘来的,还不是我来伺候的时候儿多一些?”

  篆儿道:“要不是想着这点,你道这好事儿还能轮到你?行了,懒得与你嚼舌,过两刻上来提污水。”

  那姜嬷嬷点头哈腰应下,这会子也不提腰疼了,乐颠颠便下了楼。

  篆儿打了热水过来伺候邢岫烟洗漱,禁不住眉开眼笑道:“姑娘可听见了?我就说嘛,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贾家的丫鬟、婆子,就没几个不爱银子的。”

  邢岫烟有心教导篆儿,又念及前一阵子被几个婆子勒索、欺负,便寻思着好歹让篆儿畅意一回,待过后若有得意忘形之处再行教导。

  邢岫烟卸了妆容,篆儿兀自还在喋喋不休表功道:“姐姐这回可要好好儿谢谢我。”

  “谢你什么?”

  篆儿摇头晃脑得意道:“若不是上回去伯府诗会时我偷偷寻了伯爷,说了姐姐的难处,姐姐当这天赐的好差事还会平白砸在姐姐头上不成?”

  邢岫烟闻言顿时一怔,问道:“你求了伯爷?怎么不早与我说?”

  篆儿道:“先前与姐姐说了,姐姐又不肯,我只好先斩后奏了。也亏着伯爷还记得当日誓言,不然咱们还不知何时熬出头来呢。”

  邢岫烟咬着下唇半晌无语。心下想着此番怕是自作多情了……想想也是,李伯爷何等人物,人家每日间操劳家国大事,又怎会留意自己这个几面之缘的毛丫头?

  失落之余,想着还不知李伯爷如何来想自己呢,邢岫烟便脸面羞红,气恼道:“篆儿,你太过放肆了!这回瞒着我去求李伯爷,来日是不是连我也要一并卖了?”

  篆儿唬了一跳,忙道:“我一门心思为姐姐着想,哪里会卖了姐姐?”

  邢岫烟气得红了眼圈儿,说道:“你私底下去求了李伯爷,可知如今人家如何想我?你自己个儿眼皮子浅,受不得苦,偏要连累我也坏了名声。罢罢罢,我再也留不得你,那些银子你一并收了去,明早自寻活路去吧。”

  篆儿吓得顿时跪地哭将起来:“姐姐我错了,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啊。往后,呜呜,往后再也不敢瞒着姐姐了。”

  吵嚷声惊得良儿也过来观量,听闻是篆儿自作主张求了李伯爷方才让姑娘得了差事,良儿也不禁劝说了几句。

  邢岫烟抹着眼泪,方才那话虽说的极重,可眼见篆儿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到底心下不落忍,扯了篆儿道:“咱们虽清贫,可却要守着气节。本来外头人就瞧不起咱们,如今再没了气节,只怕连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个儿了。”

  篆儿啜泣不止,只是一个劲儿的道恼。邢岫烟哭过一场,再不说赶走篆儿的话,只是倦在床榻上暗自伤心不已。

  天下间哪个少女不怀春?李伯爷面容俊逸,性子平易近人又有些诙谐,邢岫烟与其见了几回,除了偶然从其眸中瞥见些许怜悯外,余下再无鄙夷之意。

  午夜梦回之时,邢岫烟难免会生出些奢望来,转瞬又因着自卑自怜而将那心思埋在了心底。此番被请去帮厨,本道是李伯爷扫听到自己如今情形不好方才请了自己,不料却是因着篆儿之故。

  邢岫烟心下凄凉,只觉李伯爷信守承诺,如今二者之间再无牵绊。

  篆儿陪在一旁好半晌,忽而哑着嗓子出声儿道:“姐姐,那你往后不去了?”

  邢岫烟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脸面在李伯爷面前丢了个干净,如今突然不去,岂不是成了反复之人?

  篆儿就道:“我,我明儿就去求见李伯爷,就说那日都是我自己个儿的主意。”

  邢岫烟惨笑一声,说道:“篆儿啊,你道伯爷是隔壁的闲汉不成,是你想见就见的?罢了,往后你莫要再多事了。”

  篆儿面上应下,心下却并不赞同。寻思着那李伯爷瞧着极好说话,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哪里就用这般畏惧了?

  一夜无话,转眼到得翌日。

  这日李惟俭一早儿坐衙,晌午时好友严奉桢却寻了过来。二人一道儿用了饭,席间李惟俭反复过问,那严奉桢支支吾吾才道明了来意。

  原是这位二公子突发奇想,闭门数月造了两具新鲜玩意,一为千里眼,一为顺风耳。

  李惟俭心下纳罕,当即让二公子拿来观量。过不多时,仆役将两样物件儿送来,李惟俭顿时瞧了个瞠目结舌。

  先说那顺风耳,瞧着就是个头盔两侧加了铁皮喇叭,别说,还真就有拢音之中;再说那千里眼,这回可不是在头盔上了,而是弄了一根两丈长的铁皮杆子,内中采用潜望镜原理,只不过上头还连着个望远镜,下头还弄了个摇臂用于调整望远镜……

  严奉桢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禁不住问道:“复生,如何啊?这两样可还合用?”

  李惟俭思量了半晌才道:“这个……景文兄奇思妙想……真个儿让人叹为观止啊。只是……先说这顺风耳,这分量不轻吧?军中士卒何不临用时再用铁皮喇叭闻听远处声响?再说这千里眼,单用一根杆子撑起来让士卒爬上去用千里镜观量不就好了?”

  二公子急了:“谬矣!这顺风耳与头盔相连,如此才方便军中斥候行走间听闻;至于这千里眼,更是免了士卒爬上爬下之苦啊。”

  李惟俭情知严奉桢来了犟脾气,只怕这会子说不通,因是便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方才不曾领会其中妙处啊。也罢,待回头儿我报与王爷定夺,说不定王爷就能瞧出其中妙处来呢。”

  严奉桢眨眨眼,随即长叹一声道:“算了,还是莫要丢人现眼了。”二公子瞬间颓唐起来,道:“可惜我自诩实学底子深厚,偏这造物之能实在不堪入目。也不知复生哪儿来那般多奇思妙想。”

  李惟俭笑而不语,思量间说道:“景文兄何必颓唐?我手中恰有一物,如今只是个念头,却不知如何造出来。”

  “哦?”严奉桢瞬间来了精神头。

  当下李惟俭便将缝纫机的构造大体说了,严奉桢听罢蹙眉思量,半晌才道:“这事儿倒是不难,只是此物造了又有何用?衣物缝补自有针线上人处置。”

  李惟俭顿时指着其道:“岂不食肉糜乎?景文兄当小门小户的也有针线上人不成?且我等以实学造物,求名求利只是顺带,造福百姓方为初衷。此物但凡造出来,缝补衣物可知省了妇人多少光景?余下光景来,不拘是休憩或是做些别的,小民小户岂不又多了些许进项?”

  严奉桢仔细思量,旋即肃然起敬,起身朝着李惟俭郑重拱手道:“受教了,愚兄实在不如复生。”

  李惟俭赶忙扯着其落座,说了会子闲话,严奉桢忽而说道:“近来两桩事,一则贤德妃临盆在即,一则老太妃身子只怕不大好,能不能熬过这一冬都在两说啊。”

  “哦?”李惟俭蹙起眉头来。元春临盆也就罢了,与他无关;倒是老太妃,万一要是病故了,寻常百姓之家尚且三月内不能婚嫁宴饮,他这等勋贵白日不得宴饮,一年不得婚嫁。

  算算黛玉要到明年正月初四方才除服,李惟俭本道待其过了生辰便将其接出荣府,如今算算,若赶上不凑巧,只怕此事就要延误……这可不行,须得赶快去寻胡廷远。

  李惟俭拿定心思,待严奉桢踌躇满志而去,也顾不得坐衙,紧忙起身往胡廷远家中寻去。

  这二人如何计议且不提,等李惟俭回返自家时,已是申时过半。方才进得家门里,来迎的红玉便道:“四爷,二奶奶、三姑娘一早儿就来了,这会子正与姨娘、琴姑娘说话儿呢。”

  李惟俭颔首,大步流星进得内中,眼见凤姐儿与探春果然都在,便笑着打过招呼,目光好似不经意般与凤姐儿触碰,那凤姐儿便不由得双手叠放在了小腹。

  李惟俭褪下外氅,净过手落座道:“二嫂子与三妹妹怎么一道儿来了?”

  王熙凤心下暗骂没良心的野牛,面上却笑道:“我不过是陪着探丫头来的,还是探丫头先说吧。”

  探春也不推让,当即低声将昨日情形说了出来,随即又沮丧着道:“我如今想要行那调虎离山之计,奈何一时间却不知从何着手。”

  李惟俭笑道:“此事容易。你回头儿放出风声,就说我旗下那几家厂子近来要在内府上市,每岁出息不比那京师水务少,等上几日必有动静。”

  探春聪慧,略略思忖便合掌笑道:“妙!薛大哥外出行商,姨太太又从不过问外头之事,算来算去可不就要宝姐姐出面儿了?嘻,多谢俭四哥。”

  李惟俭摆了摆手:“自家姊妹,你这般说就外道了。”

  探春红着小脸儿看似雀跃,实则心下满是对李惟俭的仰慕。

  眼见探春所求被李惟俭一言解决,凤姐儿便在一旁道:“俭兄弟,我那事儿也不用说了,只等着股子上市买在手中就好。”

  李惟俭却道:“风声这几日就要传出去,说不得就会为人所热捧,二嫂子到时入手,只怕股价虚高了不少。”

  王熙凤顿时知晓李惟俭之意,可若果然如此,她哪里还能得空与李惟俭私会?因是赶忙嗔道:“俭兄弟一直照拂有加,可不好再将股子原价转手了。这外头人热捧,股价便是虚高了几分也有的赚,我可不好一直占俭兄弟便宜。只是这股子一事,我实在生疏,来日少不得要劳烦俭兄弟帮着掌眼呢。”

  说话间凤眸乜斜了李惟俭一眼,李惟俭顿时心领神会,颔首道:“也好,我思量着股子新上市,难免有些波动,到时候低买高卖,正好也赚上一笔。”

  王熙凤顿时笑道:“哟,这我可就不推脱了,就盼着借了俭兄弟的光,我也好发上一笔了。”

  此时时辰不早,探春与王熙凤得了主意也不好久留,略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

  回得荣国府,姑嫂二人果然便将那风声散了出去。薛姨妈与宝钗听了信儿,薛姨妈顿时动心不已,宝钗却将信将疑,只道那水务股子出息稳定,一动不如一静。

  偏此事也落进了夏金桂耳中,夜里便吵嚷着变卖了嫁妆要尽数兑了新股。薛姨妈又是个没主意了,前脚儿听了宝钗的话,后脚儿又觉的儿媳说的在理。

  宝钗心下烦闷不已,却也不敢让嫂子夏金桂出去抛头露面她早瞧出夏金桂不是个安分的,如今薛蟠又不在家中,说不得这女人便会犯下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来。因是只得自己请缨,说待来日新股上市定然去瞧瞧。

  两日匆匆而过,待贾赦三七过后,这一日新股上市,宝钗只得与王夫人告了假,与薛姨妈一道儿往内府股子交易所而去。

  探春正待大展拳脚,忽听得有婆子来报:“三姑娘,外头送了名帖来,说是大司谏胡大人之妻,张宜人明儿请见老太太。”

  探春纳罕不已,不知这胡大人又是哪位。当下接了名帖观量,见其上写明乃是给事中胡廷远之妻,不由得心下愈发纳闷。贾家与这位胡大人素无往来,这位张宜人怎么就要来造访了?

  探春不敢怠慢,紧忙去见王夫人,随即二人又去见了贾母。

  贾母也是心下莫名,思量半晌不得其法,最后只道:“登门便是客,赶紧回了帖子,嘱咐下人好生打扫了,不可失了礼数。”

  探春与王夫人应下,因着这一茬,探春那兴利革弊之事只得暂且放下,领着管事儿婆子四下巡视,监督着仆役将里里外外好生打扫了,又打发人往张宜人处回了帖子。

  一日忙碌,待到了翌日,那张宜人果然到访。邢夫人还在丧期,因是只王夫人、凤姐儿与探春来迎。

  三人停在仪门处,眼见着外头进来一辆青呢马车,须臾便下来一四十许妇人,穿着简朴,随行不过两个小丫鬟,须臾便朝着仪门行来。

  待过了仪门,王夫人赶忙上前与其见礼,彼此问候一番,那张宜人才道:“冒昧来访,实在有失礼数,过会子妾身定要去给老封君道恼。”

  王夫人就道:“宜人多虑了,宜人这般人物可是难得贵客。这外头风大,老太太还等着见宜人呢,咱们不妨入内叙话。”

  张宜人应了,一行人旋即往荣庆堂而来。入得内中,又是一番见礼,待落座奉茶叙过闲话,那张宜人才笑道:“敢请老太太知道,外子与林盐司本就是同年,乃是十几年的交情。怎奈相隔南北,以至于林盐司过世时外子只能遥遥凭吊。外子本道林盐司去的仓促,并未留下什么话儿来,谁知昨儿才有递铺送来林盐司早前手书,却是怜惜独女,托付外子无论如何也要照看一二。”

  “啊?”贾母说道:“这,这都过了二年多,怎地才收到信笺?”

  却见那张宜人一遍自袖笼里抽出一封信笺来递给身旁丫鬟,一遍蹙眉道:“老太太不知,这递铺营生一环接一环,但凡一站出了错漏,这信笺可不就遗失了?亏得递铺军卒寻见了此信,不然外子定然抱憾终生。”

  说话间小丫鬟将信笺递给鸳鸯,鸳鸯又送到贾母跟前儿。贾母观量一眼,封皮果然簇新不见折痕,看墨色也对的上,可内中却并无信笺。

  贾母便道:“原是如此,此番也算是造化使然。”

  张宜人便道:“老太太说的是。外子前儿得了信笺,红了眼圈儿不说,夜里辗转反侧,妾身实在看不过,问过了外子,这才冒昧之下投了名帖来。此番不为旁的,只为瞧一瞧林盐司独女……”目光扫过一众人等,却落在了黛玉身上:“……却不知哪一位是林姑娘?”

  黛玉此时也红了眼圈儿,强忍着方才没掉下眼泪。闻言看向贾母,贾母便颔首道:“玉儿,快来见过张宜人。”

  黛玉起身挪步到得张宜人身前,屈身一福道:“民女林氏黛玉,见过宜人。”

  张宜人眼见黛玉品貌脱俗,身世堪怜,顿时起身相扶,顺势扯了黛玉的手儿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黛玉只是抽泣摇头。

  这话落在王夫人与贾母耳中,却是极不顺耳……可细究起来也说得过去。怎料不顺耳的还在后头!

  就听张宜人与贾母道:“老太太,我瞧着林姑娘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认个干亲?”

  贾母一怔,赶忙笑道:“那自然是极好。”

  胡廷远虽不过是正五品,可论及位份又哪里是贾政能比的?给事中可是出了名儿的位卑权重,不然外头也不会尊称其为大司谏了。有这等干亲在,自然是千好万好。

  那张宜人又殷切看向黛玉:“姑娘,不知你可愿意?”

  黛玉心思敏锐,自然能觉察出张宜人心下关切,她自幼母亲早亡,两年前又没了父亲,虽有外祖母照拂着,可寄居贾家总觉自己好似无根浮萍一般。如今又有父亲故人前来怜惜关切,黛玉又怎会推拒这等好意?

  因是紧忙跪拜道:“女儿见过干娘。”

  “好好好!”张宜人大喜,一边厢将黛玉搀扶起来,一边厢自手上褪下个镯子来,给黛玉戴上的同时道:“这物件儿不值什么,却也是我娘家流传的。本道留着给女儿,却不想一连生下三个哥儿来。如今有了玉儿,倒是能往下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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