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61节

  左右她如今有孕在身,这可是独一份儿!来日即便生不下长子,长女也是她的。老爷又早就有言在先,家产断不会少了她那一份儿,因是这等事儿又何必太过计较?

  傅秋芳便又道:“正好我如今有了身子,去岁那袄子只怕穿不得了,你帮我送去给她,若不嫌弃,就请她收下。”

  红玉应下:“还是姨娘想得周到。”

  她这边厢定下计议,宝琴回得房中翻箱倒柜一番,却苦恼于身形而没有合适棉衣。略略思量转动心思,旋即叫了小螺道:“你去与邢姐姐说,就说劳烦她将每日菜谱抄写下来,如此往后也有个凭依。这十两银子送去,就说是润笔。”

  小螺应下,当即揣了银子往知觉斋而来。到得内中,眼见邢岫烟正伏案观量着一册诗稿,便等了须臾才上前招呼了。

  邢岫烟待听命来意,紧忙起身推脱。那小螺年岁虽小,却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只道:“这外头报纸请人写稿子还有润笔,邢姑娘抄写食谱得些润笔又如何?再说那笔墨纸砚总要一些银钱,更紧要的是邢姑娘的手艺。等闲大师傅,非亲非故的哪个会将菜谱流传出来?”

  邢岫烟道:“我不过是做些家常菜,哪里就值润笔了?”

  小螺将银钱强塞在其手中,笑道:“姑娘也莫要跟我拉扯,这差事若是办不好,回头儿我们姑娘可是要责罚我的。邢姑娘也不想我受罚吧?”

  邢岫烟推脱不得,心下一片温暖,穷困之时有人伸出援手帮衬,这般心意总会让人铭记。

  小螺方才告辞而去,转眼红玉又来了。招呼过后,先行将一些银稞子送了来,说道:“伯府定例,都是每月初十放月例,这个月邢姑娘来的迟了一些,倒是不好结算。因是不如先行折算给付了,往后的循着日子放月例也好计算。”

  这是报酬所得,却也是一番恩情。邢岫烟心下感念,收了银子道谢不已。

  却看红玉又自身边儿丫鬟手上拿了一件棉衣来,说道:“傅姨娘如今有了身子,过往的衣裳都穿不得了。前些时日散去了不少,如今还剩下一些,邢姑娘若不嫌弃就拿去改改。”

  一件半新的棉衣,又是一番恩情,邢岫烟推拒不得,只好也收了下来。她不知宝琴与邢岫烟所思所想,只道是李惟俭指使家中姬妾所为,因是心下不禁生出旖旎来:莫非李伯爷真就对自己有意?又许是……仅仅是怜悯自己罢了?

  邢岫烟往回走时,心下一时间思量不分明,顿时蹙着眉头好生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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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点时,有婆子来传话,说是王夫人顾念凤姐儿院儿前的倒座三间小抱厦寒凉,因是便将大观园正门前的辅仁谕德议事厅分拨了出来,供探春等素日里处置家事。

  探春谢过王夫人,起身便往议事厅而来,路上正巧撞见平儿。探春便寻过去说道:“我有一件大事,早要和奶奶商议,如今可巧想起来。你吃了饭快来。过会子我也叫了宝姑娘,咱们三个人商议了,再细细问你奶奶可行可止。”

  平儿应承了,随即便道:“三姑娘总要先说个由头,免得我们奶奶问起了我什么都不知。”

  探春一想也是,便先行将胭脂水粉之事说了。

  平儿答应而去,到得凤姐儿院儿便将此事说了。凤姐儿听罢禁不住赞道:“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

  平儿笑道:“奶奶也说胡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她,不与别的一样看了?”

  凤姐儿叹道:“你哪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总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因为庶出不要的。

  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哪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哪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

  说着,又向平儿笑道:“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是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

  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

  平儿不禁忧心道:“可不是这话!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还有两三个小爷,一位老太太,这几件大事未完呢。”

  凤姐儿笑道:“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林妹妹……嗯,与宝玉,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

  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

  剩了三四个,满打满算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

  环哥儿娶亲,也就花上三千两银子,不拘哪里省一些也就够了。老太太的事儿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不过零星杂项,便是抛费也不过三五千两。如今再俭省些,陆续也当就够了。

  只怕如今凭空再生出一两件事儿来,可就了不得了。咱们且别虑后事,你且吃了饭,快听她们商议什么。这正碰了我的机会,我正愁没个膀臂!

  虽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纵收伏了他,也不中用;

  大奶奶是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而且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小呢,兰小子更小;环儿更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炕让他钻去罢。

  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样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我想到这里就不服。

  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况且一个是无心于此;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问她也难。

  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得,又是咱家的正人,这回又得了太太吩咐。

  如今她既有这主意,正该和她协同,大家做个膀臂,我也不孤不独了。按正理,天理,良心上论,咱们有她这一个人帮着,咱们也省些心。

  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素日得罪人太过,也该抽头退步,回头看看了;

  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说不得就让人坏了事!

  不如趁着如今,她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

  还有一件,我虽知你极明白,恐怕你心里转不过来,如今嘱咐你: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了。如今俗语说,‘擒贼必先擒王’,她如今要作法开端,说不得便要拿我开端。倘或她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辨,你只越恭敬,越说驳得是才好。

  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子,和她一犟就不好了。”

  平儿不等她说完便道:“你太小看了我,这等是非,我又岂能犯糊涂?”

  凤姐儿笑道:“我是怕你心里眼里只有了我,一概没有别人,不得不嘱咐;既然你比我更明白了,我又能如何说?啧啧,不想你又急了,满口你啊、我啊起来。”

  平儿指着自己个儿的脸嗔道:“偏说你!你若不依,这不是嘴巴子?再打一顿就是了。难道这脸上还没尝过的不成!”

  凤姐儿笑道:“你这小蹄子,就那么一回还要记多久?罢了,过来坐下,横竖没人来,咱们一处吃饭是正经。”

  当下主仆二人一并落座用晚点,平儿心下暗忖,想来三姑娘也是怕落了凤姐儿的脸面,这才只叫了自己不曾叫凤姐儿,如此中间也有个转圜。

  凤姐儿用着碧梗米粥,不禁偷眼扫量平儿,心下却已然拿了主意:若想神不知鬼不觉,总要将平儿也一并拖下水才好遮掩。想到此节,凤姐儿不禁心下忿忿,暗忖着来日又要便宜那头野牛了!

  平儿陪着凤姐儿吃了晚点,服侍盥漱毕,方往议事厅来。进的内中只见院中寂静,只有丫鬟、婆子等在窗外听候。

  平儿进入厅内,就见探春、宝钗正说着隔壁伯府之事。见她来了,探春便命她脚踏上坐了,随即说起胭脂水粉采买之事来。

  “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因想着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昨儿又有人回,说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如此,重重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妥当。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平儿笑道:“这有个原故:

  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自然是该有份例。每月买办买了,令女人们各房交与我们收管,不过预备姑娘们使用就罢了。没有我们天天各人拿着钱找人买头油又是脂粉去的理。

  所以外头买办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与我们的。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原为的是一时当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闲,姑娘们偶然一时可巧要几个钱使,省得找人去。

  这是恐怕姑娘们受委屈,可知这个钱并不是买这个才有的。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里的我们的姊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一半!

  我就疑惑,不是买办不得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

  探春闻言便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不得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不知哪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使不得,我们依然得现买。

  就用这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使得。若使了公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样的。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法子,是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

  平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样的,他买了好的来,买办岂肯和他善罢甘休?又说他使坏心,要夺这买办了。

  所以他们也只得如此,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姑娘们支使奶妈子们,他们也就不敢闲话了。”

  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通算起来,反费了两折子,不如干脆把买办的每月蠲了。

  此是一件事。第二件,我方才往会芳园走了一遭,你看会芳园比咱们这个如何?”

  平儿便道:“当日起园子时宁府还在,咱们这大观园还占了一部分会芳园呢……算算会芳园能有咱们一半?”

  探春道:“我方才与傅姨娘说闲话,谁知这会芳园,除她们戴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三百两银子剩!我这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一旁的宝钗心下颇不以为然,只道探春太过斤斤计较。因是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

  这前头的话也就罢了,不过是说探春不知柴米油盐,其后话锋一转提及《不自弃》,意思是勉人自励,而莫要将心思放在那鸡毛蒜皮、省几两银子的事儿上。

  探春听了顿时心下不悦,面上却笑道:“虽也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哪里都真有的?”

  宝钗马上反驳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

  这话说的愈发不客气了!

  探春虽还笑着,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姬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

  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

  探春笑道:“如今只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

  宝钗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

  宝姐姐这话满是讥讽,意思是你既然这么聪明应该去办大事,没有经历过大事太可惜了。

  平儿见二人彼此怼起来了,赶紧过来打圆场说:“两位姑娘可怜可怜我,这寻章摘句的我可一句都没听懂。我看不若叫了姑娘们来,也不说正事儿了,就看两位姑娘讲学问吧。”

  平儿这一打岔,宝钗也就不再与探春纠缠,但也没有往后退的道理,因是说道:“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宝姐姐的意思是事情虽小,但道理还是应讲清楚,你探春抠那点小钱就是不妥!

  闻听此言,可把探春气了个七窍生烟。心下不由得思量起俭四哥先前所说,这宝姐姐满口大道理,正经主意一个没有,眼看着就是来搅局的。如今总要想个法子先将其赶出去才是!

第308章 干亲

  探春心下强忍着怒气,又生出悔意来。俭四哥前头早就说着须得防着宝姐姐,探春思来想去总觉得宝姐姐再如何也不会这般过分,不想竟真个儿让俭四哥说中了!

  开口便是大道理,什么都是小利,岂不知开源节流就得一桩桩从这等靡费过多的小处着手?

  宝姐姐难道心下真的不知?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又或者慷贾家之慨,广结善缘。

  探春进退两难,自己个儿方才提了法子,若当下不做决断,来日说不得便会被宝姐姐抢了功;若现下决断,不问自知,定会被宝姐姐搅合了。

  略略思量,探春开口笑道:“宝姐姐说话总有三分道理,我如今也是初次管家,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可惜凤姐姐今儿没来,不然还能当面问问,也让其帮着拿个主意。我看这会子再如何说也是空的,不若明儿我问过了凤姐姐再说?”

  平儿就在一旁,宝钗不好怼凤姐儿,因是笑道:“也好,那我也去与姨娘说一说。”

  言罢,宝钗径直起身出了议事厅。余下听吩咐的媳妇、婆子被探春尽数遣散了,这才与平儿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无奈。

  平儿就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好歹你如今只是跟人商量,素日里奶奶可是要跟太太请示呢。”

  探春不由得感叹道:“今儿方才知晓凤姐姐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平儿笑而不语,起身扯了探春道:“刻下天才擦黑,三姑娘不若随我去见了奶奶再说。”

  “也好。”

  当下二人自辅仁谕德议事厅出来,不多时便进了凤姐儿院儿。此时晚点已过,二人进来时却见凤姐儿又在吃桂花糕。

  探春只道凤姐儿贪嘴,平儿却知凤姐儿平日里过了饭口从不贪嘴,因是愣了愣便道:“奶奶这回定然是有了身子了,不然也不会这般嘴壮。”

  凤姐儿心下也诧异,算算光景这才几日?怎么就突然嘴壮了?只是这话不好往外说,便只道:“是不是的还两说呢。”

  此时养胎规矩,前三个月绝不往外说,免得胎儿无福消受再落下了。

  凤姐儿三两下用过了桂花糕,用了茶水漱口,随即便问:“方才可商议出章程了?”

  探春瞧了眼平儿,平儿便低声将方才情形说了出来。

  凤姐儿听罢冷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宝二奶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探春恼道:“万没想到她竟是这般人物!素日里还道她是个好的!”

  凤姐儿眼见探春果然动了气,当下起了拉拢之心。她心下想的分明,那宝钗与王夫人走得近,如今又以宝二奶奶自居,与自己绝不是一路人。反倒是这三姑娘,性子爽利,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且来日迟早要出阁嫁人,此时正好合在一处与太太斗法。

  因是凤姐儿起身扯了探春在炕头落座,笑着劝说道:“探丫头也莫生气,我若跟你一般气性大,只怕早两年就要气死了。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管治家中庶务可不就也是一样道理?她既从中作梗,想个法子绕过去就是了。”

  探春颔首道:“凤姐姐说的极是,我如今就得了两个法子。”

  凤姐儿讶然道:“探丫头思量好了?”

  探春道:“不外乎以退为进、调虎离山。”

  凤姐儿一双凤眸满是笑意道:“我看那劳什子以退为进,探丫头定然是不肯的,莫不如想个法子将她赶出去。”

  探春笑道:“还是凤姐姐知我,只是这一时之间倒是不知寻个什么法子。”

  凤姐儿也帮着一起思量,过得须臾便道:“我那舅舅过几日便要回京师……不妥,姨母因着舅母,如今正与王家闹着别扭,怕是支使不开。”心下忽而又想起那夜偷欢过后,李惟俭随口提及几个股子眼看要上市,凤姐儿便道:“我看探丫头不妨去问问俭兄弟,他定然是有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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