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0节

  她语不成声,一旁王夫人赶忙搀扶了,因是说道:“大老爷,这到底是如何情形啊?”

  贾赦自觉与一干女流分说有失身份,侧头瞧着邢夫人抬手一指:“你且来说。”

  邢夫人便绘声绘色说了一遭,待听得巡街御史点破薛蟠假死脱身,薛姨妈只觉得五雷轰顶,是天旋地转!

  薛家这一支儿就只传下个薛蟠,若薛蟠出了事儿,岂不就是绝了后?到时候只余下薛姨妈与宝钗,莫说是外间的豺狼虎豹,只怕薛家族人就得扑上来将母女二人撕咬得四分五裂。

  这叫薛姨妈如何肯?

  情急之下,薛姨妈痛哭失声,挣开姐姐王夫人,朝前两步抢跪在地上,一头磕下去:“老太太,您可不能眼瞅着蟠儿出事儿啊!蟠儿虽不成器,可我家就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啊。老太太……”

  贾母略略动容:“姨太太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搀起来?”

  王夫人紧忙上前搀扶,薛姨妈却屡屡挣脱,哭道:“老太太若是不答应,我今儿就不起了。”

  “有话好好说,你先起来再说。”

  此时贾赦却冷声道:“母亲,这会子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儿啊。”

  他不说这话还好,此言一出口贾母就变了脸色:“浑说什么?都是自家亲戚,遭了灾、落了难哪儿有眼瞅着的道理?”

  贾母心中明镜儿也似,贾赦自觉袭了爵位,就该做这荣国府的主。可依着贾赦的性情,若果真让其做了主,哪儿还有贾政、宝玉的好儿?

  贾赦算计着荣国府家产,二儿媳王夫人谋算着让宝玉袭爵,她在世时还能强压着,待她阖眼那日,荣国府必定斗的鸡飞狗跳。

  于是前些年,她这才谋算着让贾琏娶了凤姐儿,如此王夫人掌家,凤姐儿管家,好歹给了大房一个交代。如今她便只盼着宝玉成了婚,她死时大儿子也死在小老婆肚皮上。待将来琏哥儿袭了爵,凤姐儿掌了家,宝玉便去做个富贵闲人好了。

  琏哥儿是个宽厚的,总能容得下宝玉这个兄弟。

  眼前贾赦咄咄逼人,撵走薛家是假,奔着王夫人是真!当即激起了贾母的逆反之心。

  老太太略略沉吟,她好歹是跟着老国公见过大世面的,思忖一番就道:“这巡城御史没上本子,反倒先来府中递话儿……琏哥儿、凤哥儿,我怎么瞧着这事儿有缓儿呢?”

  贾琏与王熙凤对视一眼,前者拱手道:“老祖宗慧眼,孙儿方才一时急了,倒不曾想过这个。如今仔细思量,好似还真是如此!”

  王熙凤也道:“外间都传那詹崇黑脸儿无情,他既来府中递话儿,想来是有所求。我看不如请大老爷、老爷、东府珍大哥商议一番,再去与那詹崇碰碰,琢磨透了人家心思才好拿主意。”

  “嗯。”贾母沉着脸颔首,就道:“打发人去把老爷请回来,再去请珍哥儿过府一趟。”

  王熙凤又道:“老祖宗,您还忘了个人呢。”

  “嗯?嗯……打发人在门前候着,俭哥儿若是回来了,也叫他一并去商量商量。就是如此,都散了吧。”

  “多谢老太太大恩大德!”薛姨妈又要跪拜。

  贾母心中厌嫌,强忍着才宽慰了几句,嘱咐王夫人将薛姨妈带了下去。

  出得荣庆堂,大老爷贾赦就开始运气。本道是难得的机会,不想竟被老太太三言两语化解了。

  此时邢夫人低声说道:“老爷,琏哥儿可真是您的好儿子,事到临头跟那凤姐儿一般往后缩,眼里分明就是没有您这个老子!”

  贾赦自是暗恨贾琏万事不沾身,可也恼恨方才邢夫人言语失当,只提了嘴王夫人老太太立马儿就改了心意,于是沉着脸叱道:“蠢妇!要不是你胡乱说嘴,这事儿就成了!哼!”

  大老爷一甩衣袖,快步将诧异的邢夫人丢在后头儿。邢夫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发作,只得闷头迈着小碎步随在后头。

  ………………………………

  临近申时,李惟俭与吴海平打马而回。

  方才在角门前翻身下马,便有门子紧忙迎上来道:“诶唷,我的俭四爷,您可算是回来啦!大老爷、老爷、东府珍大爷这会子都在外书房等着四爷呢,您赶快去吧。”

  李惟俭怔了怔,贾赦、贾政、贾珍都在?莫非是自己坑害薛蟠的事儿发了?

  每临大事有静气!他面上不曾显露,随手将缰绳丢给管事儿的门子,笑吟吟道:“这般大阵仗,今儿这是怎么了?”

  门子道:“这……小的可不好胡乱嚼舌。”

  李惟俭笑着自袖笼里摸出一块碎银丢过去:“这是嫌我近来给的赏钱少了啊,拿着!”

  “哎?诶唷,谢四爷赏!”那门子入手一掂量,便知这碎银起码二两有余,当即眉开眼笑,随即凑过来低声道:“小的下晌才当了值,听说早间有个巡城御史叫詹崇的来了一遭,似乎还跟那桩案子有关。”

  “嗯……知道了。成,这赏钱没白给。”说笑一嘴,李惟俭踱步朝着外书房行去。

  脑子里心思电转,詹崇来贾府做什么?按说今儿那俩青皮打行出了首,詹崇这会子应该来拿人啊。偏生此人来是来了,却又不曾拿人……坏了,只怕这一遭是被严希尧给卖了!

  李惟俭驻足,扭头就见吴海平已经自马厩里行了出来,他赶忙招手,待其到得近前,笑吟吟压低声音吩咐:“找你背后东主,无论如何把那大同车员外的底细打探出来,快去!”

  “不是,公子……”

  吴海平正要分说两句,却见李惟俭虽面上挂着笑,一双眸子却前所未见的冷,当即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拱拱手:“得,您是爷,小的这就去。”

  吴海平返身回马厩,取了马匹打马而去,李惟俭则行不多远便到了贾政的外书房前。

  书房外小厮遥遥瞥见李惟俭,早早儿入内禀报,待他到得近前,便有一人迎了出来。

  “俭兄弟回来啦?”

  说话之人面带笑容,生着一双桃花眼,却正是贾琏。

  “琏二哥!”李惟俭笑着拱手招呼:“今儿这是……”

  “入内再说,大老爷、老爷早等得急了。”

  二人入得外书房里,李惟俭便见正中左边儿坐了大老爷贾赦,右边儿是二老爷贾政,左边儿下首坐着贾珍。

  李惟俭上前见礼,那贾赦老神在在、心不在焉,贾政愁眉不展,反倒是贾珍面色如常。

  “复生可算回来啦,坐,有一桩事……琏儿你跟复生说说。”

  “是。”

  贾琏拉着李惟俭在右边儿椅子上坐了,长话短说,将来龙去脉说将出来。

  李惟俭心中暗骂,严希尧果然将自己卖了!这特么哪里是整治薛蟠?分明就是奔着薛家产业来的!

  詹崇言辞看似咄咄,实则贾家推说一句不知情,那詹崇就毫无办法。

  以严希尧的性情,只怕过后必会补偿自己,就是不知这补偿是什么了。

  听罢贾琏说过,李惟俭装作还在思忖,那贾政就沉不住气问道:“复生,此事你如何看?”

  李惟俭就道:“大老爷、世叔、珍大哥商议了一阵,想来早有了盘算?”

  贾珍说道:“倒是商量了个大略,詹崇过府递话儿就没想着把咱们得罪死了,一准儿是别有所求。”

  “着啊,珍大哥说得通透。”李惟俭就道:“私以为,那詹崇此举奔着的并非宁、荣二府。莫看他说得厉害,实则便是官司打到圣人面前,大老爷、老爷与珍大哥也有的说。”

  “嗯?俭兄弟的意思是……奔着薛家?”

  李惟俭端起茶盏道:“詹崇既来递了话儿,想来必有后续,大老爷、老爷静待其变就是了。”

  贾政眉头略略舒展,贾珍神色如故,唯独那贾赦瞥了李惟俭几眼。许是一早儿的气儿还不曾顺过去,这位大老爷忽而嗤的一声,说道:“俭哥儿,文龙那官司……莫不是你透露出去的吧?左右你跟他有仇,有事儿、没事儿的又总往少司寇府上跑,那詹崇可是少司寇的”

  李惟俭面色不变,贾政就变了脸色:“大哥浑说什么?文龙那案子秘而不宣,只递了案卷上来,俭哥儿又是如何知道的?

  再说都是亲里亲戚的,俭哥儿再怎么也不会要了文龙的命。”

  贾赦哼哼一声:“那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李惟俭暗自咬牙,面上笑道:“大老爷这话儿说的,我若是知道此事,直接朝刑部投了匿名状多好,何必这般费事儿?”

  贾政说不得贾赦,只得道:“复生方才回来,快回去歇歇吧。这事儿复生来日若是有空,总要请见少司寇,当面儿问问。”

  李惟俭起身拱手道:“好,那小侄先行告退。”

  身旁贾琏也起身:“我送送俭兄弟。”

  二人朝外行去,李惟俭心里头破口大骂,贾赦果然是个混账,不曾招惹这厮,反倒朝着自己泼脏水……嗯,虽然这脏水没泼错。

  可这话儿险些毁了自己人设,这仇结大了!

  到得书房外,李惟俭请贾琏留步,自己朝着夹道行去。绕过东院儿,自家小院儿近在眼前。

  结果刚进院儿门,红玉便赶忙迎将上来,说道:“四爷,姨太太、宝姑娘在屋儿里等了你好一会子了。”

  薛姨妈与宝钗来了?

  李惟俭略略颔首,红玉便赶忙上前挑开帘栊。李惟俭进得正房里,绕过屏风,果然便见薛姨妈与宝钗早早儿等在了此间。

  不待他开口见礼,那薛姨妈便起身质问道:“俭哥儿,你不说那桩事没事儿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个巡街御史来?莫非俭哥儿心里头一直恼着,文龙那桩事也是你暗中使坏这才”

  “妈妈!”宝钗赶忙起身拦下。

  李惟俭却已变了脸色:“真是咄咄怪哉,姨太太这是跑我这苦主屋儿里兴师问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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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薛姨妈当面诘问 两俏婢暗送心意

  “真是咄咄怪哉,姨太太这是跑苦主屋儿里兴师问罪来了?”

  李惟俭冷着脸儿解了外氅系带,随手丢给红玉,上前一步步逼近,一双眸子锐利如刀,开口逼问道:“我倒要问问姨太太,酒后失德的可是我李惟俭?

  事后寻仇是可是我李惟俭?失手伤了严家二公子可是我李惟俭?

  我想着亲里亲戚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居中奔走转圜,早前儿就说了成与不成我可不敢说准了。姨太太当日应承的好好儿的,怎么如今反来怪罪我?

  许是姨太太心中从未将我当做亲戚,这才前有忘恩负义,后又混淆是非……倒打一耙!”

  他字字如刀,一双眸子里的寒芒逼得薛姨妈一下子跌坐下来。

  “我……”

  宝钗连忙止住薛姨妈话头儿,回身盈盈一福,道:“俭四哥莫生气,妈妈不过是一时情急,说了几句有口无心的话儿,我在这里替妈妈给俭四哥赔不是了。”

  李惟俭错身避过,面上略略缓和,说道:“我自是知姨太太关心则乱,可也不好将脏水胡乱泼了过来。文龙那案子本就秘而不宣,只将案卷递了刑部,我何德何能,堂而皇之进得刑部大堂里翻阅案卷?

  再说若我果真有心报复,直接投了匿名状就是,何以只招来个不上不下的巡城御史?姨太太不妨想想,这些时日是不是有外人盯上了薛家。”

  “这”薛姨妈不过是内宅妇道人家,于仕途经济全然不懂,自宝钗之父过世,这外头的生意都是由着薛蟠去打理。几年下来每况愈下,出息愈少。

  至于是否有外人盯上了薛家,她又哪里知道?

  李惟俭撩开衣袍落座,端起桌案上茶盏呷了一口,又道:“姨太太不妨再想想,那贾化(注一)明明有旁的法子了结此案,为何偏偏留下手尾,报了个暴毙而亡?”

  “啊?这……俭哥儿是说那贾化此举包藏祸心?”

  李惟俭暗暗舒了口气,好歹这一遭人设是维系住了。他装作面若寒霜,避而不答,端起茶盏道:“我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姨太太却是问错人了。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姨太太与薛妹妹了。红玉,替我送客!”

  薛姨妈是个没见识的,先前那一通言语也是宝钗忖度的,临行前宝钗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说将出来。偏生薛姨妈一心想着薛蟠,事到临头竟当面儿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分明便是将李惟俭得罪死了!

  方才又听李惟俭一通分说,薛姨妈当即动摇,想着莫非错怪了人?

  这会子又见李惟俭落下脸来端茶送客,想着早前儿宝钗说,好歹要从这边厢扫听一番消息,薛姨妈顿时就急了。

  她起身过来,因是长辈,也不好给小辈见礼,只得没口子赔罪道:“俭哥儿,姨妈是个没见识的,下晌听了府里头婆子说嘴,胡乱思忖着就上了心。又记挂着我那儿……俭哥儿你可千万别怪姨妈。”

  李惟俭别过头去不理,薛姨妈再要上前,却被宝钗拉扯住,说道:“妈妈不妨先回去,我……我留下与俭四哥说说话儿。”

  薛姨妈目光游移,想着自己再留下来只怕也是无用,那俭哥儿分明是气急了。倒是宝钗留下来或许能探探话儿。

  因是一咬牙,便道:“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宝钗,你好好儿跟俭哥儿说会子话儿。”

  薛姨妈带着几名丫鬟婆子一步三回头、恋栈而去。只留下莺儿、文杏两个丫鬟候着宝钗。

  送过了薛姨妈,宝钗返身过来定在李惟俭身前,低声道:“俭四哥……”

  李惟俭长长舒了口气,道:“妹妹且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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