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82节

  这金麒麟成双成对,一直都是史家之物,她自小佩在身上,总听姑祖母说,待这金麒麟凑成一对儿,她便得了好姻缘。

  如今想想,果然应了!就是……不知俭四哥会不会打自己。有心问询,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云妹妹?”

  “哦,哦。”湘云赶忙将金麒麟送还,打趣道:“幸而我瞧见了,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瞧你怎么办!”

  李惟俭笑道:“印丢了就丢了,这个可丢不得。”

  取回金麒麟,李惟俭贴身挂好,随即拱手告辞而去。直到其身形出了大观园,湘云方才收回目光来

  转头就见翠缕目中满是揶揄打趣,湘云顿时咬牙恼了:“敢浑说定有你的好儿!”

  翠缕故作委屈道:“姑娘,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呢。”

  主仆打闹一番,又朝绮霰斋而去,这且不表。

  却说李惟俭一路到得贾政外书房,果然就见贾雨村此时正与贾政谈笑风生。见了李惟俭,贾雨村愈发热络,落座后寻着李惟俭说了好一会子话儿。

  他如今是兵部侍郎,此时兵部管武职选授、处分及兵籍、军械等事务,调兵遣将之责自有五军部分担。

  说白了兵部就是管后勤的,却又被内府分去了一部分军械生产的差事。因是要调集军械,总要与内府打交道。

  贾雨村新官上任,忙得不可开交,却屡屡在内府碰壁。没奈何,思量一番,干脆来了荣国府。

  一则贾政方正可欺,正好趁机交好李惟俭;二则因着金陵旧事,贾雨村狠狠得罪了王子腾一遭,此番借着贾政说不得能转圜一二。

  李惟俭情知贾雨村是什么货色,因是虽不能拿捏姿态,却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眼见李惟俭如此,贾雨村也不强求,公事公办总比四下拿捏强得多,因是便转而问起宝玉来。

  夸赞几句,贾政心下当了真,当下打发人去叫宝玉来。

  那边厢,湘云送了戒指,又与袭人闲话一番,待宝玉回来,映雪赶忙悄然拉扯了湘云衣袖。湘云这才恍然觉着不妥,紧忙起身往怡红院而去。

  宝玉心下纳罕,不知一向爽利的湘云怎么也躲着自己。正纳罕间,便有婆子来叫,说是老爷有请。

  宝玉唬了一跳,待问明是应酬贾雨村,这才恹恹而去。

  他一走,宝钗便来了。寻了袭人问询:“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

  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她做去。”

  宝钗听得此言,便没再说旁的,转而说起了闲话。正待此时,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哪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了井了!”

  袭人唬了一跳,忙问“哪个金钏儿?”

  那老婆子道:“哪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她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她,谁知今早就投了井……亏得二奶奶正巧撞见,不然说不得人就没了。”

  宝钗道:“这也奇了。”

  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又念及金钏儿这般的一句话都能逼得投了井,若来日自己不对了王夫人心思,岂非也要这般?因是愁眉不展,心下思量不停。

  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

  到得王夫人房中,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

  王夫人便问:“你从哪里来?”

  宝钗道:“从园子里来。”

  王夫人道:“可看见你宝兄弟么?”

  宝钗道:“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不知哪里去了。”

  王夫人点头半晌,叹息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了!”

  宝钗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

  王夫人道:“原是前儿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一下,撵了她下去。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了。亏得凤丫头撞见,不然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宝钗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胡涂人,也不为可惜。

  再说又没死成,姨娘何必自责?”

  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于心不安。”

  宝钗笑道:“姨娘也不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安抚了,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

  宽慰了王夫人好半晌,王夫人这才转好,吩咐了彩云送去二十两银子,别的再无二话,只要白瞻家的这几日将那金钏儿看顾好了。

  须臾,宝玉回返。这会子他也听闻金钏投井险些死了,因是蔫头耷脑、无精打采,进来便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了一通。

  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便背着手,低着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

  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

  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贾政与李惟俭,早不觉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些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那些还不足,还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

  宝玉素日就畏惧贾政,又方才被王夫人教训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站在那里讷讷无语。

  李惟俭便道:“宝兄弟应是触景伤情?不过是心思细腻了些,老爷又何必责怪?”

  贾政原本就有气,待听得‘心思细腻’这一句,顿时更气了三分。男儿大丈夫,竟日与姊妹厮混在一处,简直不成样子!正要教训,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

  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与忠顺王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

  李惟俭却心下恍然,忠顺王府长史来了?那岂不是说宝玉要挨揍了?当下便道:“我与老爷一道儿去瞧瞧?”

  “也好。”贾政应下,赶忙打发管事儿的请人去书房叙话。

  本来要揍的,写着写着发现没一万六千字揍不成,太困了,还是明天揍吧。

第261章 宝玉承笞

  赵姨娘院儿。

  小鹊、小吉祥儿在外间忙着打络子,内中言语,却听不分明。

  刻下内中只余下两人,赵姨娘偏腿坐在炕头,摆弄着手中的鞋样子,弟妹赵国基家的看着屋中摆设,眼中说不出的艳羡。

  那妇人便道:“你兄弟打听去了,都说那马道婆上月就往河南探亲去了。”

  赵姨娘停下活计,纳罕道:“探亲?不早不晚的,怎么偏这个时候去了?”

  话是这般问的,实则赵姨娘心下分明,恐怕这马道婆也是躲出去躲灾去了。如此也好,免得王夫人果然查起来,到时候说不得就得拔出萝卜带出泥。

  因是便道:“正琢磨着捐些香油给环哥儿祈福呢,这却不凑巧了。”顿了顿,眼见弟妹盯着果盘中的樱桃眼馋,鄙夷一笑,就道:“你也吃用些,左右我也不爱吃,管事儿的还是每日都送。”

  赵国基家的不迭应下,赶忙吃了一枚,随酸得说不出话来,心下却愈发艳羡。这才五月初,樱桃方才上市,平头百姓哪里买得到?多是进了世家大户的后宅里了。

  连吃几枚,那赵国基家的又道:“大姐,我一早儿得了信儿,那金钏儿投了井了。”

  “啊?人没了?”

  赵国基家的慌忙摇头:“也是凑巧,二奶奶领着人路过,正瞧见金钏儿投井,这才救了上来。外头都说,是宝二爷调戏金钏儿,王夫人这才将金钏儿给撵了。”

  赵姨娘满是优越感地笑了笑,那日金钏儿被撵,她可是偷偷看在眼里,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若说是宝玉调戏金钏儿,也不能算错儿,可那金钏儿也是个浮浪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待此时,忽而那贾环一阵风也似跑了进来,擦着额头汗水便道:“娘,给我一串钱。”

  赵姨娘顿时皱眉骂道:“没良心的下流种子,你又被哪个小蹄子哄了钱去?”

  贾环却道:“后街有卖转画板子的,那茗烟买了个眼馋我,还说我买不起!”

  兄弟媳妇当面,赵姨娘不情不愿的起身自箱笼寻了一串钱来,兀自蹙眉骂道:“少跟那眼里没主子的下流胚子往来,余下的钱不可乱花!”

  贾环搓手欲夺,赵姨娘往后一躲,问道:“老爷呢?”

  贾环道:“前头会客,说是贾侍郎来了,我方才瞧见老爷身边儿的小厮去寻宝玉了。”

  赵姨娘又是气恼不已,不单是府里头的富贵眼瞧不上她们母子,这外头的人物只怕也没人将她们放在眼里。啧,怎么上回宝玉就没死呢?若是死了,这些岂不都落在环儿头上了?

  叹了口气,到底将那一串钱给了贾环,贾环踹在怀里乐颠颠往外就跑。隐约听得舅妈说道:“大姐,回头儿把宝玉调戏金钏儿的事儿说给老爷,说会不会”

  “我自有理论。”

  贾环不管旁的,出来招呼几个小厮就是一阵疯跑,生怕那卖转画板子的走了。

  中路院儿,向南大厅。

  李惟俭与贾政一并出来,遥遥便见那长史官被赖大引到仪门前,贾政要去迎,却被李惟俭一把扯住,道:“世叔何必去迎,不过区区长史,又不是忠顺王亲来。”

  “这”贾政一琢磨,是了,如今李惟俭位份不同,主管武备院不说,还有个二等伯的爵位,怎么算也不用去迎那长史。

  与自己相论,因着李纨之故,这才以晚辈自居。倘若自己去迎了,那李惟俭去不去迎?

  思量分明,贾政这才颔首:“有理。”

  当下二人先行进得大厅之中。

  不过须臾,那长史便被赖大引入厅内。其人原本倨傲,待瞧见李惟俭慵懒陪坐一旁,当下再不敢大意,先行朝着李惟俭拱手道:“原是李伯爷当面,下官有礼了。”

  李惟俭只略略颔首,也不起身,说道:“长史坐下说话吧,我不过陪着世叔来瞧瞧忠顺王又有什么理论。”

  “这”长史应下,赶忙又与贾政见了礼,这才忐忑着落座。

  这位李伯爷可不好招惹,先前那位王府长史周安,依着王爷的意思一直催逼,结果如何?人家李惟俭几年间便从酸秀才成了二等伯,再看那周安,坟头草都老高了!

  也是因着李惟俭之故,这长史方才与贾政略略闲谈几句,继而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

  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

  那长史官便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那原是奉旨由内园赐出,只从出来,好好在府里,住了不下半年,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

  下官辈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乃奉旨所赐,不便转赠令郎。若十分爱慕,老大爷竟密题一本请旨,岂不两便?

  若大人不题奏时,还得转达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免王爷负恩之罪,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正要说话,就听李惟俭冷笑一声说道:“这却奇了,我怎么从未听闻过这等事?长史既说十停人有八停人都说,料想寻个人证也简单,不若长史打发人带了来,分说清楚到底如何情形,世叔方才好问询宝兄弟。

  不然,岂非来个阿猫阿狗都敢随意攀诬了?”

  李惟俭这话极不客气,那长史一怔,旋即赶忙躬身道:“方才是下官口无遮掩,还请伯爷与大人宽宥。不过令郎的确与那琪官相交甚密,”说着顿了顿,又慌忙解释道:“此非下官信口开河,皆出自贵府亲戚之口。”

  李惟俭问道:“哪个亲戚?”

  “这……只听说姓薛。”

  薛蟠?这倒是有趣了。

  李惟俭话已说过,算是维护了贾政脸面,至于宝玉挨揍,他不但懒得管,还乐见其成!不说先前骚扰傅秋芳,单单是纠缠黛玉、湘云,李惟俭都想亲自教训这厮一通。

  方才那番话维护了贾家脸面,实则暂且压制了贾政火气,待会子宝玉果然供述出来,说不得贾政会怒火更盛。

  因是他扭头看向贾政:“世叔,你看”

  贾政这会子心下将信将疑,便打发小厮道:“去唤宝玉来。”

  话音落下,那长史长出了口气,冲着贾政拱了拱手,便不在多言。

  不多会光景,宝玉纳罕着随小厮而来。

  贾政便压着火气问:“你可认得个叫琪官的?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之人,如今几日不见踪影,王府长史特来问你琪官下落。”

  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更遑论下落?”

  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观量着宝玉身上大红汗巾子,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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