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81节

  黛玉颔首,自是知晓那碧痕原本是宝玉身边的丫鬟,后来……总之被贾母撵出了府去。

  李惟俭便道:“去年茜雪休沐时游逛,路过胭脂胡同瞧见了碧痕……”

  黛玉骇然,随即沉默不语。

  那胭脂胡同乃是京师有名的烟街柳巷,女孩子流落此处哪里还能得了好儿?

  黛玉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几次欲言又止。想搭救金钏儿,又不想太过劳烦李惟俭。

  李惟俭心思一转,便大抵知晓了其心意,因是便道:“妹妹可是想救下金钏儿?”

  黛玉颔首,说道:“金钏儿虽轻浮了些,却也没多大错处。总归是一条人命,你”

  李惟俭颔首,又探手揽过黛玉肩头,让其轻轻依在自己怀里,低声道:“妹妹心思柔软,你既这般说了,那我就想个法子。”

  “也不好太过劳烦了……”

  “不妨事的。”

  “嗯。”黛玉轻轻应下,这才恍然竟靠在了李惟俭怀里,顿时羞得不敢抬头。

  书房里逐渐旖旎起来,李惟俭生怕惊走了黛玉,便说道:“此事说来也简单,明儿一早我打发红玉、莹知会二嫂子一声就好。”

  “二嫂子?凤姐姐?”黛玉纳罕抬首。

  李惟俭便悠悠道:“如今太太与二嫂子可是离心离德……面和心不和啊。”当下便略略说了内中情由,听得黛玉惊叹不已。

  无怪这府中暗流涌动、波云诡谲,想想此时竟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李惟俭说过情由,又道:“妹妹来日总要管家的,这些庶务总要听一些,免得被人哄骗了去。”

  黛玉挑了挑烟眉道:“谁说我不知庶务的?”

  “好好好,妹妹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黛玉便嗔着轻轻敲了他一拳,继而又自行贴在其心口。听着那怦然心跳声,只恨那夜色太短暂,若是一直这般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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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是五月初六,一早儿得了李惟俭的吩咐,红玉便领着莹自后头园子到了荣国府。

  路上莹迷糊着道:“好端端的,老爷教我这法子作甚?救人还要嘴对嘴的吹气……你说是不是要渡过去一些阳气啊?”

  红玉白了其一眼,道:“偏你多心,四爷还能害了你不成?”

  莹顿时一拨浪脑袋:“那肯定不会。”

  昨儿是莹值夜,因着白日里饮多了酒,与李惟俭胡天胡地一番,方才上更就沉沉睡去。一早儿起来,李惟俭也没与她放对,只是捉了她非要教她如何救溺水之人……真真儿是古怪。

  胡乱思忖着,转眼便到了凤姐儿院儿。

  小丫鬟丰儿瞧见了,知道二奶奶最喜红玉,便扯着其往里走。到得里间,这会子王熙凤正在用早点,瞧见红玉就笑道:“怎么这会子就过来了,可是有事儿?”

  红玉笑道:“可是有事儿求二奶奶呢。”说话间瞥了眼丰儿。

  上次王济仁瞧过,王熙凤便与贾琏分房睡了。年纪总不好一直拘着贾琏,让其寻小厮出火,便打发了平儿去伺候。因是此时房中只留了几个小丫鬟。

  王熙凤闻弦知雅意,吩咐道:“红玉来的这般早,料想也没怎么吃过,去取了筷子来,再给红玉去厨房要一份早点。”

  丫鬟应下,紧忙退出房去。

  红玉便凑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王熙凤听罢心下纳罕,道:“金钏儿?”

  红玉便压低声音道:“二奶奶不能只惦记眼前这些杂事儿,那金钏儿可有个妹妹玉钏儿还在太太房里。再有,白瞻可是太太的陪房。”

  王熙凤此时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和,都各有打算。听闻此言顿时眼前一亮,是了!有玉钏儿在,十次里有一次通风报信,自己就算是得了好儿!再有那白瞻虽不显山不漏水的,却也是府中买办,卖他个好儿,来日定然有用。

  想明此节,王熙凤笑着探手戳了下红玉脑门:“鬼丫头,就你聪明!”

  红玉赔笑,王熙凤就道:“成,过会子我去她们家瞧瞧。正好我在城里还有个卖松江布的铺子,不成就打发金钏儿去谋个差事。”

  红玉赶忙应下,心下松了口气,这四爷交代的差事总算是完成了。

  用过早点,平儿回来,王熙凤便带着平儿、红玉、莹并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白瞻家而去。

  走到半路,平儿眼尖,远远就瞧见一女子哭着跌跌撞撞往东南角的水井而来,平儿顿时骇然:“那莫不是金钏儿?”

  王熙凤见了大惊失色,赶忙吩咐:“快去拦了下来!”

  当即丫鬟、婆子一并往水井赶,莹身手利落,后发先至,几步便蹿了过去。奈何那金钏儿早已心存死志,莹探手只扯下一只袖子来,那金钏儿便倒栽进了水井里。

  王熙凤急了!这闹出人命来,连老太太都得惊动,本来都是王夫人的事儿,自己撞见了若不救下来,说不得就成了自己的错儿。

  当下急忙命人打捞,却见那莹顺着辘辘绳索垂进井里,用匕首割断连着的木桶,捆在金钏儿腰身上,随即招呼众人赶紧拉起来。

  一番忙碌,人是捞了上来,奈何面色苍白,胸口不见半点起伏。

  平儿骇然道:“奶奶,怕是不得救了!”

  王熙凤正嗫嚅思忖着,就见攀援上来的莹嚷道:“闪开了,我有法子救了她!”

  当下丫鬟婆子一分左右,莹快步上前,按着金钏儿胸口按压连连,又捏了其鼻子对着嘴儿吹气。

  好一番忙碌,王熙凤正待出言,就见那金钏儿张口‘噗’的一声吐出一股水来,继而咳嗽连连,随即睁眼开口喘息不已。

  竟然真活了!

  不问自知,莹定是从俭兄弟那儿学得本事!

  此时就听那金钏儿哭道:“救了我作甚?还不如死了干净!”

  王熙凤挑眉骂道:“你才多大就要死要活的?你爹妈养了你一场,不见你回报,你就这般死了可对得起你爹妈?”

  金钏儿说不出话来,只啜泣不止。

  王熙凤赶忙打发平儿去寻白瞻家的,须臾光景,白瞻夫妇并金钏儿兄长、玉钏儿哭喊着来寻,白瞻家的扑在金钏儿身上,只叫着‘我的儿’,先抽了金钏儿一巴掌,又连抽自己几巴掌。

  那白瞻更是胡子乱抖,好半晌才叹息一声,过来与王熙凤见礼。

  王熙凤便温言道:“白管事儿,此事……我不好多说。总之再如何也到不了这一步。情形如何你也知道,我看金钏儿待不得府里,不如去我那布庄子上当个差事。”

  白瞻大喜过望,赶忙跪下叩首道:“小的多谢二奶奶垂怜,往后必念二奶奶恩情。”

  当下又扯了媳妇、女儿过来谢恩,倒是闹得凤姐儿心下古怪不已。原先只当佛道之说是无稽之谈,如今多少有些恍然明悟,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浮屠,不在外,而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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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间,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

  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说得。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

  众人说过湘云小时糗事,待听黛玉说了湘云前年栽在了沟里,宝钗笑向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是那么淘气不么?”

  周嬷嬷笑着摇头:“不了。”

  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她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话。”

  王夫人想起先前小聘之事,便道:“只怕如今好了。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

  贾母瞧着映雪说道:“这丫头瞧着眼生。”

  湘云便笑道:“姑祖母不知,这是三婶子送我的丫头,才几日我就觉着十分伶俐。”

  因看那映雪颜色并不十分出色,贾母便只笑着颔首,没再多言语。

  湘云正要过问宝玉,忽而想起方才车上映雪嘱咐,这才想起来,是了,如今自己也算有婆家了,可不好再过问旁的男子。于是便生生憋住,转而又与探春说话儿。

  正此时,宝玉来了。

  二人问候过,湘云眯着眼笑道:“袭人姐姐可好?”

  宝玉道:“多谢你记挂。”

  湘云道:“我给她带了好东西来了。”说着,拿出手帕子来,挽着一个疙瘩。

  原是四枚绛纹戒指,湘云与黛玉叽叽喳喳言语一番,这才道明,这戒指竟是送与鸳鸯、袭人、金钏儿、平儿的。

  湘云只是娇憨,又不是傻。这四个丫鬟,都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可谓位卑权重。湘云念及从此要在贾家常住,总要交好了这些丫鬟,免得两眼一抹黑,再挨了欺负。

  一众姊妹闹过好半晌,黛玉眼见宝玉与湘云新鲜过须臾,又来寻自己,赶忙便回了潇湘馆。

  宝玉顿时讪讪,也自去了。他一走,宝钗也跟着走了,于是众人都各自散去。

  贾母便与湘云道:“那怡红院一早儿就拾掇了出来,只管让丫鬟、婆子把物件儿放下。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园子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

  湘云答应了,将三个戒指儿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自贾母院儿出来。她先去到凤姐儿院儿坐了坐,得知大嫂子李纨今儿休沐,又去稻香村坐了坐。因李惟俭之故,情知李纨翌日便是自己的大姑姐,湘云便多坐了片刻。

  待从稻香村出来,又要去寻袭人,眼见婆子、媳妇众多,因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亲戚去,留下翠缕……映雪服侍就是了。”

  众人听了,自去寻姑觅嫂,主仆三人便又往前走。

  映雪人情练达,平素却话不多,许是因着新来,还不知湘云脾性之故。翠缕自小服侍湘云,便没了那般顾忌。眼见沁芳溪里有荷叶,便道:“这荷花怎么还不开?”

  “时候没到。”

  翠缕道:“这也和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

  湘云道:“他们这个还不如咱们的呢。”

  这二人一问一答,说着说着就说起了阴阳来。

  湘云便道:“……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

  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些阴阳了?”

  湘云笑道:“胡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

  一面说,一面走,刚到沁芳桥左近,迎面便撞见了快步而来的李惟俭。

  不待翠缕出声,湘云遥遥便招手呼唤:“俭四哥!”

  不用映雪言语,翠缕赶忙道:“姑娘,矜持啊。”

  “哈?”湘云这才想起已收了人家小聘,可再不好这般大咧咧。想到来日就要嫁与此人,湘云顿时埋头讷讷,竟有些扭捏了起来。

  那边厢,李惟俭呼应着举起手摆了摆,旋即到了近前。低头打量了下脸儿好似红苹果一般的湘云,笑着道:“云妹妹才到的?”

  “嗯。你……俭四哥怎么来了。”强忍着心下别扭,湘云出声却不敢抬头。

  李惟俭笑道:“贾侍郎到访,政老爷请我过来作陪。”

  湘云嗫嚅道:“那,那你快去吧。”

  李惟俭思量着道:“妹妹来的正好,武备院刚造了一物,也不知前景如何,来日我让人送来,妹妹试试如何。”

  湘云终于抬起头来,好奇道:“是什么啊?”

  “自行车。”

  “哈?”

  “过几日妹妹便知。”略略颔首,李惟俭便往大观园外而去。行走之际,忽而叮当一声,却是一个金灿灿的物什掉落青石板上。

  偏生李惟俭好似一无所知一般,湘云紧忙叫住:“俭四哥!”

  她跑上前拾起那物什,只瞧了一眼便默然无语。只见掌中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

  此时李惟俭回身懊恼道:“一时走得急,竟险些将此物丢了,多谢云妹妹!”

  湘云低声道:“俭四哥从何处得来的?”

  “那日老太太送我的,说是贺礼。”

  贺礼……贺的是什么,不问自知。湘云顿时红了脸儿,一时忘了将那金麒麟交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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