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位大长公主是第一代武定侯的长媳。他们武定侯府,大房和二房争爵位,打成了一锅粥。就为这个爵位,斗了有四十多年了。
前年二房的、三代武定侯郭去世,大房、二房就又打起来了。
他们家的第四代,长房的郭昌、二房的郭聪都要继承爵位,被太上皇,也就是当时的正统皇帝搁置了,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第四代武定侯。
太后和太上皇早被他们一家折腾怕了。这不,现在他们又来折腾我们了。王妃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才急急忙忙想去避风头。”
林香玉笑盈盈地反驳道:“哼,什么叫避风头,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奴家一个小小王妃该管该问的。夫君赶紧换好衣服,出去待客吧。”
仙儿立即接话:“夫君刚回来,姐姐让他歇歇嘛。一个侯爵,至于折腾得上上下下都不安生吗。实在不行,直接干掉他们不就得了,也省得争了。”
朱祁钰闻言,以手扶额:“干掉他们?怎么干掉?人家永嘉大长公主是太祖的女儿,听清楚,是太祖。而且她老人家还是郭子兴的外孙女,郭子兴知道吧,太祖皇帝的老岳丈。
这位老祖宗足足比我大三辈,我得叫她曾祖姑。她现在就算站在我面前,指着鼻子骂我,我也不敢干掉她啊。”
仙儿闻言,吓得连连咋舌:“难怪能把人们吓成这样,这位永嘉大长公主来头也太大了吧。”
朱祁钰收敛了笑容,正色吩咐道:“好了,不和你们开玩笑了。我等这位大长公主来找我,已经等了好久了。
我有一项非常重大的交易要和她谈,仙儿去请母妃到正堂一起见客。暮雨和凝香先去大开正门,等着迎客。
你们见了大长公主要客气,除了我,其他人都是要下跪行礼的。”
三人连忙领命,分头去安排了。
房中只剩下两个人,林香玉才好奇地问道:“不就是爵位之争吗,莫非夫君是想借机收服武定侯府?”
朱祁钰摇摇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远不止于此。我早就盯着武定侯府很久了,这可是个好宝贝,能为我们解决大问题。”
“哦?请夫君细说。”
“你想想,从高皇后开始,到现在的钱皇后,细细看去,大明的历任皇后基本都有武将背景。而武将,又与勋贵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帝娶武将之女为后,再由武将之家出身的皇后,生下嫡子继承皇位。而勋贵和武将们,坚定地拥戴皇后的嫡子,这是大明的一种不能见于文字的隐秘政治规则。
而你既不是武将、勋贵之家的出身,又没有母族叔伯兄弟扶持。现在这个位置你很难坐的住的,甚至能不能长久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能不能生下嫡子,又是个大问题。就算生下了嫡子,要想把儿子顺利养大,那更是难于登天。”
被朱祁钰这样一说,林香玉脸色都变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不过不要紧,虽然你搞不定他们,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我会出手。”
林香玉连忙问道:“夫君有办法?”
“这个自然,我的亲爷爷,夺了武定侯家本该长房继承的爵位,转而命二房家继承。以至于永嘉大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作为长房长孙,争了四十多年,到死都没能袭爵。
简直就是死不瞑目,永嘉大长公主也是深以为憾,也因此恨毒了仁宗、宣宗、太上皇、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当时在一定程度上能左右这件事情的三杨。
所以我和永嘉大长公主立场惊人的相似。”
朱祁钰喝了口热茶,又继续说道:“现在争爵位的长房郭昌,是永嘉大长公主的孙子,今年二十九岁。他子嗣艰难,生两女已夭折,无子。
也就是说,他现在膝下没有子女,这可能与郭家内宅惨烈的争斗有关。
永嘉大长公主这一支长房挺可怜的,我很同情他们。
不过这件事情与你相关的地方在于,如果我们与永嘉大长公主做一场交易,你认在郭昌名下,做他的女儿,也就是做永嘉大长公主的曾孙女。我为郭家长房拨乱反正,将武定侯爵位还给郭昌承袭,岂不是两全其美。
然后再将我们的女儿,许与郭家长房之子,使双方牢牢地绑定在一起。这样你也就有了勋贵背景,能够得到勋贵、武将阶层的认可。
只要交易一成,就有了大长公主代表勋贵、皇亲,对你进行庇护。永嘉大长公主怎么也还能再活个七八年,起码在这段时间里,没人动得了你。如此一来,咱们与郭家各取所需,既能为大长公主伸张正义,又能保护咱们的嫡子顺利成长,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177章 大长公主亲临王府 新君全家顶礼接待
武定侯府
前脚将拜帖送出去,后脚永嘉大长公主便催着郭昌及其妻曳氏出发。
郭昌搀着大长公主劝道:“祖母,您慢点,至于这么心急火燎的吗?您比皇帝足足大了三辈,就算您要晚上去,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候着啊。孙儿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见您这么着急的。”
大长公主一脸严肃地训斥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再晚就来不及了。这你就烧高香吧,要不是靠你太爷爷和爷爷在军中积累的人脉,咱们怎么可能及时得到消息、知晓战事的走向。
昨晚咱们收到战事重启的消息,这是北京保卫战的最后一仗了,瓦剌大军的粮草已经只够十日了,所以十日之内,也先必然退走,到时候京城的战事就结束了。
而新君的威望,将随着大战的胜利,变得如日中天。要记着,锦上添永远比不上雪中送炭,这是咱们押注站队,投向新君的最后机会了。
等新君彻底战胜也先之后,你觉得他还稀罕搭理我们吗?今天去了,你们少说话,由我来和皇帝谈。
皇帝之前号召在京的忠良义士去参加夜袭,为国出力。咱们把家里悍勇精锐的五百家奴献上去,在阵前效命。如果实在不行,我多派家丁保护,你也亲自上战场吧,能立些战功,我们讨回爵位的希望就能添上一分。”
郭昌叹道:“那就去试试吧,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其实孙儿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永嘉大长公主闻言,不禁面色一凛,心生悲凉:“哎,若是要不回爵位,我死都瞑不了目,如果最后真的绝望了,我就去撞死在奉天殿前,到时九泉之下,我等着在父皇面前,听孙氏的解释。”
曳氏见大长公主越说越不像,连忙在一旁劝慰道:“祖母与夫君先不要灰心,儿媳听说咱们这位新君行事荒诞不经、难以捉摸,也说不定他会向着咱们呢。
若真到了新君也不讲理的时候,祖母再发狠也不迟。”
永嘉大长公主闻言,面色稍霁,便催着众人赶紧动身。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赶紧见了新君,赶紧知道个结果,也就省得悬着心了。
不多时,一行人上了马车,穿街过巷,来到齐王府。
此时齐王府已经正门大开,大长公主的马车直接从正门驶入,一路来到正堂前方才停下。
朱祁钰已经带着太妃、王妃、一众贵妃,早早就在正堂门口候着了。
待马车停下,大长公主从车中走出来,朱祁钰连忙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然后便快步上前搀扶大长公主。
剩下的人,包括太妃在内,都选择了下跪行大礼,给足了大长公主面子。
大长公主见新君如此礼遇,心中稍定,连忙向众人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宣懿太妃快起来,众位王妃、贵妃也快别多礼了。”
于是众人起身,太妃也迎上前,与朱祁钰一左一右搀着大长公主,进入正堂。
一进正堂,太妃和朱祁钰便将大长公主往主位让。大长公主还要谦辞,太妃便陪笑着劝道:“老祖宗就别客气了,如今咱们在自己家里,只讲家礼就是了。等出了这个门,再让祁钰摆皇帝的架子去。”
大长公主闻言,也不再硬让,便坐了主位,太妃则坐在一旁陪着说话。朱祁钰在下首坐了,其他宠妃们见过礼之后便以准备午饭的名义告退了,好留给几人商量事情的空间。
大长公主倒也不好一上来就谈爵位,只得与太妃拉些家常。不多时,林香玉亲自上前奉茶,大长公主便拉着林香玉笑道:“这孩子长得如此俊俏标致,祁钰眼光真毒辣,倒是选了个好王妃。来,过来让我细看看。”
大长公主左看右看,细细端详了一番,却是越看越喜欢,便拉着林香玉挨着自己坐了。
如今正堂里只剩下了三主三客,王妃被大长公主搂在身边,太妃又不能亲自干活,朱祁钰只得站起身,亲自奉茶给郭昌和曳氏。
郭昌夫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推让,朱祁钰则十分亲热,一边奉茶,一边一口一个叔叔,一口一个婶婶地叫着,套的是十二分的近乎。
郭昌的奶奶、眼前的永嘉大长公主,和朱祁钰的太爷爷是亲兄妹,虽然有点远了,但朱祁钰叫叔叔,那倒确实是没错。
大长公主喝了口茶,便向林香玉笑道:“好丫头,祁钰平时没欺负你吧,我怎么听外头传,祁钰平时都把你们当奴隶使唤,天天指使着你们干活。”
林香玉故作个一脸委屈的表情:“老祖宗说得是,我们十五个姐妹过得是真苦啊,夫君天天使唤我们干活也就算了,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们给夫君当牛做马是应该的。
但是夫君老是虐待我们,您看看我们身边一个使唤丫头都没有,就更别说太监宦官了。您见过没人侍候,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干的王妃、贵妃吗?老祖宗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大长公主笑道:“丫头说得真对,你们一个丫环都没有,这事在京城都出了名了,这就是祁钰虐待你们的铁证。”
朱祁钰闻言,连忙喊起了撞天屈:“冤枉啊老祖宗,你别听小王妃这促狭鬼瞎白话,这十五个媳妇儿,我平日里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们,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们说过。
凡衣食住行、月例年例,都是按照皇后的双倍标准提供,这还不算平日里给的。昨天我还一人给她们一万两银子零,今天就告上状了,您说她们亏心不亏心。”
林香玉继续告状:“老祖宗您是不知道,夫君说是给我们一人一万两零,但是他却不让请裁缝,非使唤着让我们自己新手做衣服。夫君还自己设计提要求,让我们按照他的想法,做奇奇怪怪的衣服穿。您说他刻薄不刻薄?”
林香玉说着说着,自己就脸红了。
朱祁钰指着自己的小王妃凶道:“行,你就瞎告状吧,使劲告,尽情告,等下午回了房看我怎么揍你就完事了。”
林香玉摇着大长公主的胳膊撒娇道:“老祖宗您看看,咱家这位大奴隶主露馅了,刚才还说从来不碰我们一根手指头呢,那话音还没彻底落定,一转眼功夫他就要打我了。”
大长公主笑道:“好啦,好啦,顽笑归顽笑,祁钰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真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打小就纯善仁慈,就算对丫环侍婢,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要说你们在闺房里打打闹闹我信,要说他真打你,那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祁钰要是真敢打你,你来找我,我帮你收拾他。
你们小夫妻都是好孩子,以后和和美美地好好过日子吧,别像我们家似的,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见说到了正题上,朱祁钰便接话道:“我今天在西直门见过太上皇了,而且已经向太上皇请示过了,从洪熙朝开始,奸佞充满了朝堂。
待打退也先之后,我要集中精力,拨乱反正。对于洪熙、宣德、正统三朝遗留下来的奸佞,该治罪的治罪,该贬官的贬官,该抄家的抄家。就连已经死了的奸臣,如三杨等人,也要进行清算。
太上皇已经首肯了,接下来我奉太上皇旨意,就要开始清理各项遗留问题了。”
大长公主闻言冷笑道:“不瞒皇帝说,我算是彻底恨毒了三杨,我的唯一的儿子,就是因为他们的阻挠,讨不回自己应得的爵位,最后到死都不能瞑目。
若是能看到他们三大奸臣被清算,我就算死也甘心了。”
第178章 新君太妃坦承交底 郭府众人命运抉择
朱祁钰一脸遗憾的回道:“可惜啊,我没赶上那时候。如果我早三年当上皇帝,我就把爵位还给你们了。”
大长公主闻言,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自己的独子郭珍,死于正统十二年,好可惜,再多熬熬就柳暗明了。
同年稍早一些,当时的武定侯郭病死,大长公主立即便上书要求将爵位归还给儿子,大房、二房之争再度展开,结果被孙太后、朱祁镇一顿和稀泥。甚至还有英国公张辅站出来和大长公主打擂台,支持郭之子袭爵。
最后就这么一直拖着,拖到郭珍病死,武定侯的爵位虚悬,三年未有定论。
至于爵位之争的由来,那更是想起来就让人生气。
第一代武定侯死于永乐元年,那时庶长子,也就是大长公主的丈夫已经去世,按理应该由长孙袭爵。但是侯府长孙,也就是大长公主之子郭珍,才十一岁,必须得等到成年才能袭爵。
这样一拖,就拖出了变故。等郭珍成年之后,武定侯府却‘以事停袭’。
一直到了仁宗继位,二房那边,由于郭的姐姐做了仁宗贵妃,弟以姐贵、郭便被封为了武定侯。侯爵由此,竟然直接转到了二房头上。
由此引发了武定侯府的大房、二房之间,长达百年的袭爵战争,这也算是明朝勋贵中的一大奇事了。
所以问题就出在仁宗贵妃身上,如果没有这位贵妃,可能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勋贵都争着想和朱祁钰联姻,因为联姻是实打实的管用,真真正正的好使。
大长公主在感叹了半晌之后,才向朱祁钰说道:“有皇帝这句话,我儿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只是如今武定侯的爵位依然虚悬,皇帝想怎么处理?”
朱祁钰现在能体会到一些当皇帝的快感了,堂堂大长公主几十年都搞不定的事情,偏偏自己却能一言而决,这是多么滔天的权势啊。
当然了,一言而决之前,得提条件,得谈交易。
感情归感情,利益归利益。朱祁钰整理了一个思路,便向大长公主笑道:“还爵位可以,名目我都替老祖宗想好了。
咱们可以给我亲爷爷来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此话怎讲?”
大长公主听懵了,这位新君果然如传说的一样,荒诞不经,难以捉摸。
朱祁钰笑道:“我亲爷爷,以厚待外戚的名义,命郭贵妃的弟弟袭了武定侯的爵位。那我也可以有样学样,以厚待外戚的名义,命郭叔袭武定侯爵位。”
“厚待外戚?可是郭昌并不是外戚啊?不怕皇帝笑话,我这孙儿子嗣艰难,到现在虚度二十九岁,膝下也无儿女,这个厚待外戚是从哪说起呢?”
“郭叔今年二十九岁了,有个十四岁的女儿不过分吧。”
“十四岁的女儿?”
朱祁钰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不怕老祖宗笑话,我这些媳妇儿们,都是孤儿。其他人也就算了,有我和母妃疼她们,也能保着她们一世荣华富贵了。
只是我这小王妃,她是要给我生嫡子,继承家业的。但是她既没有叔伯兄弟扶持,也没有家世背景,我就愁啊,这个王妃的位置她很难坐的住,迟早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现在她还没有及笄,人们也没急着朝她下手。但是等她怀了孩子,人们能容许她安安稳稳为我生下嫡子?就算侥幸把嫡子生下来,能养活吗?”
到这里,大长公主听明白了,皇帝一边说郭昌需要一个十四岁的女儿,一边说小王妃快要及笄了,期间含义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