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南京守备,有兵部尚书王骥、孙原贞、成敬;太监袁诚、阎礼;勋贵徐承宗、胡。
别看一堆大佬,兵权却掌握在资历最浅的阎礼手中。
南京的京营、上直卫都被消耗殆尽了,新京军还没来得及补充。
如今南京最有战斗力、能用来和倭寇对战的军队只有孝陵卫。
孝陵卫是对大明皇帝最忠诚的军队,被朱祁钰划归了南京御马监直辖。
而南京御马监右少监阎礼,受命于皇帝,暂代掌印。
当初阎礼就任之时,朱祁钰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密诏、兵符、调兵文书,并且提前知会了孝陵左卫、中卫、右卫的指挥使。
一旦南京有变,阎礼随时都能调动孝陵卫。
孝陵卫向当今天子宣誓效忠之后,获得了最大限度的支持。
如今经过大幅扩编,下辖左卫、中卫、右卫,虽未满员,但已有万余青壮。
阎礼安安静静坐在末位,心中感叹:皇爷真有先见之明,怡王刚被送往孝陵安置,就收编孝陵卫,并给了我监军调兵、便宜行事之权,原来就是等着这一天呢。
王骥、孙原贞等人探讨半天,才清醒认识到自己手中没有军队的现实,再看看其他人,袁诚、阎礼、徐承宗、胡都明白无误是皇帝的人,全闷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有一个成敬,还有些急切彷徨。
其实王骥也早给当今天子交了投名状,所以在场众人里,孙原贞态度中立,成敬立场不定,剩下全是皇帝的人。
于是王骥问道:“魏国公,您说应该怎么办?”
徐承宗回道:“现在调浙江的军队,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南京的新军未成,也就只剩孝陵卫了吧。
所以这事还得御马监说了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阎礼。
阎礼倒不怯场,当即回道:“御马监可以调动孝陵卫,但是,倭寇兵分两路,一路三四千人,从大道杀来。
一路近千人,进了山区设伏。
我本是京师西苑一个看库房的,蒙圣上恩遇,委以重任,虽万死难报皇恩。
如今皇爷将孝陵卫交给我监管,我不能冒险,若是孝陵卫折损过多,我无颜面对皇爷。
所以要么孝陵卫坚守不出,要么就倾巢而出,反正不能分兵,以免被逐个击破。
各位也知道,倭寇主力就三四千人,孝陵卫一共万人,若不倾巢出动,只派三五千迎敌的话,没有必胜把握。
万一打着打着倭寇的伏兵从侧翼杀出来,弄不好全军覆灭都有可能。
所以要么一万人全上,要么就不出去。分兵之议,想也别想。”
阎礼的态度极为坚决,孙原贞、成敬都不敢开口反驳。若是谁出主意最后把孝陵卫坑没了,即使成敬这样的潜邸旧臣都逃不过被皇帝赐死的命运。
虽然王骥的带兵能力无人置疑,但毕竟不是韩信,如今连孝陵卫的将官们都不认识,仓促上手,根本不敢保证带五六千孝陵卫就一定能战胜倭寇。
最终,经过细致的讨论,南京诸守备们得到了共识:调孝陵卫倾巢出动,迎击倭寇,以免其劫掠南京的百姓。
至于孝陵,则凑三千官军临时接替孝陵卫驻防。
虽然京营、上直卫被消耗怠尽,但毕竟是南京,三千官军还是能凑出来的。让这些人出去打仗不行,但是依靠工事固守,问题应该不大。
十月十二日夜,北京下起了秋雨。
合欢殿中,朱祁钰惬意地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左拥右抱,伴着窗外雨声,和爱妃们睡得正香。
林仙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扑到榻上开始摇晃朱祁钰。
正做着美梦的朱祁钰,被摇晃醒,刚要发火,见是仙儿,只得强忍火气问道:“仙儿,大晚上不睡觉,又黑灯瞎火的,你跑进来做什么?”
仙儿回道:“您以为我想啊,山东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别人进不来灵玉宫,我也是被宫女从床上拎起来的。”
“山东六百里加急?何事?”
“您自己看吧。”
朱祁钰连忙取过军报,打开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连一向处变不惊的朱祁钰都吓得拍起了桌子。
榻上五位宠妃都被惊醒了,纷纷起身询问。
朱祁钰摇着头叹道:“我派兵偷袭了日本加贺,没想到,足利义政给我玩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派出三千倭寇从日照登陆,奔袭五百里,杀入了曲阜孔府。”
五位爱妃本来还迷迷糊糊,听到这话,立即便被惊得清醒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他们抢了孔府,劫走了衍圣公,这也就算了。但他们走时还放了一把火,把流民全都吸引过去了。
然后吧,失控了,孔府整个都没了。”
林香玉问道:“整个都没了是什么意思?”
朱祁钰先摊摊手,后摇摇头:“人财两空!哎,法不责众啊,十几万流民,我总不能把他们全杀了吧,怪就怪孔府自己不积德,世修降表也就算了,还苛待曲阜百姓,最终招致了最惨烈的报复。”
第684章 皇帝风寒虚与委蛇 南京倭寇计中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朱祁钰便恢复了平静,对林仙儿嘱咐道:“今天下了一天雨,我感染了风寒,明天大臣们若是过来,你就说我卧病在床,不能视朝,有什么要事,写奏本递上来即可。”
打发走林仙儿,朱祁钰又命爱妃们拿了一大张宣纸铺在茶几上,然后在上面写写划划,将内外局势仔仔细细地推演了一遍。
折腾了两个时辰,朱祁钰才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一切尽在寡人掌控之中。为了防备变故,我提前往山东调去了亲军,又在南京埋伏下了孝陵卫这枚暗手。
现在谷忠应该已经带着亲军和山东地方卫所在剿灭这支倭寇了。
哦,对了,突袭曲阜的这支倭寇没有伤害百姓吧?”
浅雪闻言,拿起军报,再认真核对了一遍,然后揶揄道:“伤害啥百姓啊,对于这支倭寇,曲阜民众差点就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好在曲阜遭灾严重,百姓们流离失所,实在拿不出吃食来,那讽刺的一幕才没有上演。”
朱祁钰点点头:“那就行,这次倭寇的目的性太强,就是冲着孔府的财宝来的。孔府多的是奇珍异宝,倭寇们搬都搬不完,自然懒得去劫掠百姓。
既然他们上道,那就让谷忠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有了倭寇灭孔的深仇大恨,应该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我攻灭日本了吧?
行了,安生睡觉吧,下雨天就适合搂着佳人在被窝里温存。”
浅雪好奇地问道:“夫君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做点什么?深夜时分,血气归经,应该安安稳稳躺着,不能熬夜,更不应该行房中之事。”
“您想哪去了,奴家意思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夫君不布署点什么吗?”
朱祁钰笑道:“布署点什么,也行,明天传旨,命赵率领五千营州卫南下,以阮昔为监军,代寡人巡视南方各省防务。
具体的任务,我已经仔仔细细吩咐过阮昔了,让他依计行事便可。”
“为什么要把阮昔派出去?”
“我真正目的是派他去江西给我办一件极为重要的秘密差事。这种事,只能派最心腹的人去办。
顺便也给阮昔个立大功的机会。
还有赵、赵父子,从一开始就给我效命,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光重用许通、刘昌他们啊,这次也给赵个大功劳。”
到了第二天,接近中午时分,得知这惊天消息的重臣们才火急火燎地赶到甘泉宫。
一进凤阁,重臣们便催着中书舍人去通报。
高瑶无奈地回道:“圣上病了,本来秋雨连绵,圣上就已经感染了风寒。后又听闻了孔府的噩耗,圣上甚为痛惜,以致病情加重,如今已是卧床不起,无法视朝了。
圣上吩咐,众位阁老若有要事,可写成奏本,送往内廷,圣上会带病批复的。”
听到这话,王文反而放心了,皇帝不想接见大臣,说明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但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一做,王文先是祝愿圣上早日龙体康复,然后又表达了对孔府的悲痛之情,做完全套表演,王文便站到一边去了。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首辅都不争了,那剩下的人怎么办?
如今皇帝威望这么高,权利这么大,没有皇帝出面统筹,这么大的事情很难应对。
硬闯禁宫又不行,所以很奇怪的一幕发生了:一帮重臣,在凤阁中写奏本,送到相隔才一里地的灵玉宫中,然后皇帝再写回复。
双方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反反复复用短短的书信交流。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阁臣们终于得到了一部分想要的答复:迅速调兵剿灭倭寇、救回衍圣公孔彦缙,这个皇帝答应了,而且同意调动用于保护青州齐王府的亲军,真是大公无私,令群臣感动。
对于流民,朱祁钰的态度十分坚决,流民只要将从孔府劫掠的财宝交还给山东按察使陈鉴,事情就算了了。
至于给流民治罪,朱祁钰完全没有这个意向。
流民有什么罪?世修降表,谄媚胡虏的人没有罪,杀掉世修降表的汉人反而有罪,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世道?
太祖皇帝愿意承接大元的法统,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反正大元帝国跟我景泰皇帝没有任何关系,我当我的汉天子,不需要大元认可,更不需要大元余孽认可。
我也只保护我的百姓,不会去保护大元的忠良。
由于内阁学士、六部侍郎中已经没了宣庙和正统的忠臣,所以也没有人硬要和皇帝抬杠,拉扯一番之后,朱祁钰便顺利把人打发走了。
报纸也掌握在朱祁钰手里,当天就把消息公布给了京师百姓。
安静了许久的京师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朝野上下此时还想象不到,后面还会有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却说与此同时,孝陵卫已经倾巢而出,至栖霞山东侧扎营,另外紧急征改了两万青壮作为辅兵。
南京守备们为这支大军临时拼凑起了指挥中枢,魏国公徐承宗为总兵、王骥参赞军务,阎礼监军。
具体指挥,则是由王骥负责。徐承宗和阎礼都知道自己的军事水平,也不胡乱干预。
孝陵卫将士个个都身披重甲,火器、弓弩应有尽有。
虽然明军战斗经验不足,但倭寇长途奔袭,为了行动方便,全都是钢刀轻甲。
重甲杀轻甲,火器对钢刀,一万对四千,又有王骥指挥,怎么打都是赢。
倭寇也不傻,抢先占据了宝华山,依靠地利与明军相持。
中军大帐之中,徐承宗、王骥、阎礼紧张地汇总着军报,虽然明军实力占优,但倭寇却占据着主动权。
因为如果倭寇不与明军正面对抗,而是四处乱窜,那可就要了命了。
别说五千手执钢刀的青壮了,就算是五千头野猪,漫山遍野地往外一撒,也够大家抓上半个月的了。
面对着这棘手的情况,连王骥都连连挠头。
徐承宗还故意气人:“靖国公,您看接下来怎么办?这些倭寇也是奇怪,不正面出击,也不分散抢掠,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会是想占山为王吧。”
王骥回道:“这种事情我都见惯了,他们是在等着袭营。主力占据宝华山,正面牵制我们,然后另有一支精锐埋伏于山中。
等到明天天亮之前,我们觉睡得正香,他们的主力来袭营。
我们好容易将其杀退,然后便乘胜追击,力求全歼。
但是追着追着,他们的伏兵从侧翼杀出,于是我军大溃,遭受重创。
说开了很简单,就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