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若暗地里厮杀,朝廷也懒得搭理。
这一条线,便是朝廷、江湖与民间。
江湖若乱了套,百姓也会觉的王法不过如此,跟着肆意违反,但江湖中人又杀不绝,所以底线和规矩就很重要。
沙里飞自然也早已跟来,不过他自知身手一般,因此只是拎着刀子压阵,准备找机会捅冷刀。
眼见李衍当众杀了人,他眼咕噜一转,立刻大喝道:“好啊,这帮山匪竟混了下来,当众抢劫!”
说话间,已眼冒凶光。
噗!噗!噗!
那些断手倒地的刀客,还来不及求饶,就全被抹了脖子。
聪明!够狠!
围观之人顿时心中暗赞。
他们可不是傻子,自然看出沙里飞用意。
在这种关头,拦路抢劫,不是山匪是什么?
反正已死无对证,官府也不会为了几个掀人棺材的缺德货多事。
李衍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兵刃拼杀,比拳脚更狠,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哪敢有半点留手。
至于是非,活下来的才有机会说。
他擦去刀上血渍,收刀回鞘,也不理满地尸体,径直向王道玄等人走去,查看他们伤势。
还好,都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王道玄苦笑道:“看来贫道也得弄点护身的法子了。”
他虽心善,但也知江湖凶险。
方才万一有人拿他做人质,李衍他们便会陷入被动。
“阁下是咸阳城李少侠?”
正在李衍查看众人伤势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中年人,五官方正,浓眉大眼,看上去是个落魄艺人模样,还背着三弦,但眼中却神光隐现。
他抱拳微笑道:“我来自长安,张师弟没少提李少侠。”
“哦。”
李衍顿时了然,“借一步说话。”
待来到人少僻静处,李衍才开口询问道:“你是长安神拳会的,接了暗镖?”
“却是瞒不过少侠法眼。”
中年男子苦笑摇头道:“在下武茂,长安六合镖局镖师,得叫张老爷子师叔。”
李衍有些疑惑,“卢康的镖,你们掺这浑水作甚?”
武行、镖局,本就是一家,凭借开馆授徒的那些钱,哪够支撑开销,就比如张氏武馆,就同时经营着镖局和医馆。
“镖行规矩,不能不接。”
武茂也有些无奈,“我们镖局,这次只来了我一人,算是应付一下,免得别人说闲话,没想到还是遇了这麻烦。”
李衍也不客套,点头询问道:“你们计划怎么走?”
武茂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还有几家镖局,拿的是大头,不得不平事。”
“过了营盘驿百里有个千卫所,朝廷驻扎了一千军队,毕竟是前任左参政,总不能看着被土匪杀死吧,不然会损了朝廷脸面。”
“那些镖局已派出高手,从悬崖爬上,绕过牛背梁,向卫所报信求援,此刻,估计已有了消息。”
李衍眼睛微眯,“若卫所不出兵呢?”
武茂顿时了然,耸了耸肩。
“那就等着呗,大人们的事,咱可不敢掺和…”
…………
卫所军营外,猛虎旗猎猎飞舞。
两名汉子等在军营外百米处,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士兵,不敢往前一步。
没多久,一名士兵策马从营中出来,冷眼看着两人,沉声道:“千户大人说了,卢大人遇难,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但擅自调兵乃是大事,正快马向商州那边请示。”
一名汉子恭敬抱拳道:“不知需要多久?”
士兵淡淡道:“谁知道呢,或许是今日,或许是三两天后。”
“这…”
汉子一急,但刚想说话,就被旁边同伴拦住,转身就走。
离开军营后,他才叹道:
“传消息吧,再说也没用。”
“师兄,我不明白。”
“或许…咱们都被当了棋子。”
很快,一只鸽子便腾空而起,向终南驿方向而去。
江湖中的飞鸽传书,当然比不上朝廷鹰隼,但也速度极快,没一会儿便来到了终南驿。
哗啦啦!
白鸽振翅,落在后院厢房窗前。
一只苍老的手,将白鸽握住,正是卢康。
他卸下鸽子腿上竹筒,取出纸条看完后,立刻陷入沉默,眼中先是不甘与无奈,最后化作坦然。
良久,一声叹息。
“老爷,怎么样?”
屋内,还有位衣衫华丽的老妇人,正是卢康发妻,见状心中不安,连忙询问。
卢康摇头道:“都说李家宽仁,但老夫却知道这些豪族脾性,一个小计,便已试探出来。”
“李家还是恨意未消啊,若不解决此事,我卢家将永无宁日!”
第100章 以身设局
“啊?!”
老妇人目露惊骇,“李嗣源要坐视不理,难道…那些消息便是李家放出?”
“不是。”
卢康此时面色恢复如常,平静道:“夫人还不知老夫么,行事滴水不漏,方能走到如今,若要转移身家,根本不会有任何动静。”
“暗镖的消息,是老夫暗中放出风声,只为确定李家态度。”
老妇人满脸震惊,“老爷,你为何…”
卢康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看向窗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之前老夫用计,差点令李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一路上,前几番试探,李嗣源都按兵不动,老夫差点以为此事能够揭过,但他终究还是漏了陷。”
“咱们只是第一重掩饰,暗镖是第二重掩饰,只为挑动群匪贪欲,即便牛背梁山匪没动心思,老夫也会想办法弄出险境假象,向卫所求援。”
“都指挥使唐央早已投靠李嗣源,恐怕一路上都在留意老夫动向,李嗣源为彰显大度,没有清算老夫,但一个贪官携带银两归乡,被山匪所杀,他看来是乐见其中啊…”
老妇人有些难以理解,“老爷,既然他没有动手,咱们安稳归乡便是,悉心培养后代,卢家未必会衰落。”
“糊涂!”
卢康摇头道:“李嗣源如今已封疆大吏,掌管陕州军政大权,杀人何须用刀?”
“他甚至都无需说话,拍马屁者为求赏识,便会主动为难我卢家,老夫敢断定,卢家至少两代之内,连个秀才功名都得不到。”
“没有官身庇护,再多的身家,很快就会散去。”
老妇人也是见惯了官场黑暗,知道那些个地方官,为求上进会如何不择手段,顿时有些心慌,“那…那该如何是好?”
卢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窗外,“夫人,你看这官驿如何?”
老妇人如实道:“已然破败。”
卢康点头道:“自今岁起,朝堂之上一直在为一件事争吵不休,便是开放官驿,供商人住宿,所收取银两,用于维护修整各地官驿。”
“那些个豪商,出行奢华成风,岂会看上这破败官驿,其背后目的,乃是要抬高商人地位。”
“如今朝堂争斗,一方代表地方士族,坚持以农为本,一方是沿海豪绅,认为商可兴国,不应抑商。”
“老夫所依靠的王大人,属地方派,李家也是,但他们却中途改换门庭,押上全部身家出海,虽因此深陷险境,但也得天时之利,最终占据上风。”
“事实上,即便老夫得位,恐怕也坐不稳…”
老妇人顿时了然,“老爷的意思,地方派会落入下风?”
卢康叹道:“有些事你不懂,朝廷缺钱啊,陛下志在四海,又岂会被祖宗规矩礼法所束缚。”
“大势已改,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老妇人听得惊骇欲绝,颤声道:“老爷,朝堂上的事,我个妇道人家不懂,咱们卢家该怎么办?”
卢康平静道:“老夫自然早有计划。”
“五年前,老夫还在任时,曾出手帮一位风水大师渡过劫难,为还恩情,他将一隐秘好穴透漏,老夫核实后,又暗中派人将他斩杀。”
“那处宝穴极其不凡且隐秘,老夫死后,暗中将我埋入宝穴,若经营得当,可护卢家两代富贵…”
“我随后会泄露风声,死在土匪手中,那些红货也会被抢,到时卫所自会出手。人死了,钱没了,李家消了气,便不会再为难你们…”
“老夫这些年,已暗中在齐鲁布局,弄了些产业。夫人回去后,待事态平息,便立刻动身迁移家族…”
“孝文年长,但随着老夫一路升迁,周围阿谀奉承者甚多,性情顽劣,色厉内荏,不堪大用。”
“老夫在时还能镇着他,但老夫走后,必惹祸端,再好的风水也会败坏福运,夫人到时切不可心软!”
“孝武聪慧过人,性格隐忍,是我卢家希望,老夫已托好友故交,到时你可直接将他送入泰山书院。雨儿性情温润,知书达礼,夫人可择海商佳婿嫁之,为孝武助力…”
“济南府文气沛然,又占据海港地利,上通津门,下连江浙,必是我卢家兴起之地!”
听着卢康交代后事,老妇人只觉肝胆欲裂,垂泪颤声道:“老爷,何需如此,何需如此啊…”
卢康坦然一笑,“昔时,秦奋六世余烈,方一统神州,家族兴盛,又岂是一代之功。老夫这些年宦海浮沉,早已心力憔悴,回去后也时日无多,还不如以身入局,为卢家谋个未来。”
说着,将老妇人手握住,微笑道:“老夫出身卑微,幸得夫人垂怜,你没嫌我家贫,我便不负你一生,所以你安排的那些小妾,一个都没收。”
“可惜,临老了还是要夫人劳心,老夫先走一步,卢家今后便交给夫人了。”
“老爷…”
老妇人已是泣不成声。
卢康沉声道:“还有,昨日相遇的那书生,虽极力隐瞒,谈吐学识也不凡,但眼中却一股匪气,定是土匪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