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徐长老递来两封信，他却不接，反而忍不住转头看向顾平安。
顾平安脸上虽不带笑容，眼中却尽是关切，见他看来，轻轻一点头。
“大哥放心，你是汉人也好，契丹人也罢，咱们义结金兰之事，总是要作数的。”
“好兄弟！”
乔峰虎目含泪，心中大为感动，转向丐帮众人道。
“乔某此前不知身世来历，如今得诸位前辈言明，这丐帮帮主的职份，自当退位让贤。”
他说着，伸手到裤子外侧袋中，抽出打狗棒，双手高高举起，朗声道。
“昔日承汪帮主看重，以信物打狗棒相授，乔某今日退位，哪一位愿意肩负此职，请来领受！”
如今丐帮固然势大，却又哪有人能与他相比，在场人中纵然有人起意，却又哪里敢站出来。
乔峰一连问了三遍，始终无人敢应，四大长老中宋、奚二位对视一眼，忽然迈步而出。
“乔帮主英雄盖世，侠义仁德，本帮之中无人能及，要换帮主，我姓宋的不服！”
“不错！”奚长老也高声道，“乔帮主甘愿为我们受刀流血，赦了我们背叛的大罪，如此仁义，世间有几人能比？”
以乔峰在丐帮的威望，哪怕被人点破了身世，仍有追随者无数。
两个长老带头站出来，紧跟着吴长老和大仁、大义、大信三个分舵的舵主也齐齐踏前一步。
吴长老道：“乔帮主生平从不为恶，继续做我们帮主，有什么不妥？”
眼见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若处理不当，只怕偌大一个丐帮，今日就要一分为二。
乔峰心中焦急，正要开口，忽然一道女子声音响起，却是一直老老实实的康敏。
“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时自是难加断言。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拙于言词，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要取他性命。”
眼见支持乔峰的呼声越来越高，她也终于是忍不住了。
“常言道得好：‘慢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有人怕他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因而要杀他灭口？”
这一番话虽只字不提乔峰，却无疑是将矛头对准了他，直指他杀害马大元，以隐瞒他是契丹人的证据。
乔峰转头看向她，正要开口，却见她先一步跪倒，朝他磕起头来。
“妾身一介女流，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不敢乱加罪名于人，只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恳众位查明真相，替先夫报仇...”
这话是说给徐长老等人，头却磕给乔峰，其中茶味，直熏得顾平安皱眉不已。
“马夫人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倒也不必如此装模作样，何况你这说法，漏洞未免太大了些。”
顾平安开口打断，语气淡淡道。
“这马副帮主的遗书此前从未有人打开，火漆封印完好也是徐长老亲眼所见，那么请问，我大哥又如何能知道马副帮主知道他身世？他若不知，这慢藏诲盗、杀人灭口的罪名，又是从何而来？”
康敏神色一暗，不过她对此倒也有准备，当即又道。
“公子既是乔帮主义弟，为他辩解也实属正常，其实妾身初时也是一般的想法，只是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
“哦？那贼人可曾偷去了什么？”
“贼子使毒烟将我及两名婢仆熏倒了，一番大搜特搜，万幸先夫这封遗书藏得隐秘，那贼子不曾寻到，只好偷去十来两银子遮掩。”
康敏说着，似又想起了亡夫，心中悲痛，泫然欲泣。
“次日...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自然没了心思去理会贼子盗银之事？”
她仍是这招茶言茶语，话里有话，顾平安又道。
“夫人的意思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你是想说，我大哥从别处得知了遗书之事，特意来偷盗，是吧？”
康敏心中早将他狠狠骂了不知多少遍，却仍是娇怯怯地道。
“妾身只是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并未隐晦指向任何人，若公子如此理解，想必这就是最合理的可能。”
“这倒是奇了。”
顾平安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
“这贼人本是去盗遗书的，东西尚没到手，怎么又按捺不住，先将人给杀了呢？”
第219章 疯言疯语
康敏脸色微微一变，又垂下头去，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声音中却带上几分怯懦。
“此事蹊跷，妾身一介女流，委实难以分辨，这才将所知之事一一道来，只盼诸位叔叔伯伯能够明察。”
她本就是亡者遗孀的身份，这一番话说来楚楚可怜，更显得顾平安咄咄逼人。
无论徐长老是否被她色诱，看在马大元的面子上，都要站出来替她出头。
“贼人之心，如何能以常理揣度？或许马副帮主拿住了他更大的把柄，逼得他不得不早动手，也未可知。”
把柄...
乔峰心中一凛，看来徐长老也已认定他就是那行凶之人了。
康敏又弱弱道：“也并非是妾身硬要疑心乔帮主，只是...”
她话未说完，却被顾平安打断。
“马夫人这般说，想必是打算拿出证明我大哥身份的物证了吧？”
康敏闻言一怔，已经伸向包袱的手不由顿了顿。
她早先特意让全冠清从乔峰处盗来一柄折扇，就是为了在紧要关头拿出来，彻底将乔峰罪名做实。
此刻时机正好，哪知东西还在包里，却让人一语道破。
此话一出，她再将折扇取出，众人惊讶之下难免多想几分，虽仍是确凿的证据，却是少了一锤定音的威力。
可若是不拿，天知道那小子还有多少后手等着。
“妾身今日确有带来一物，却也不知是不是乔帮主随身之物。”
康敏瞬间转作惊讶神情，自顾自从背后包袱中取出偷来的折扇。
“这柄折扇，是在那窃贼进出的窗口之下寻得，先前忘了交给徐长老，敢问公子是如何得知？”
她也当真是有急智，只一瞬的功夫，便又想到应对之法。
这话分明暗指顾平安与乔峰早有勾结，察觉折扇失落，这才能提早一步点破她要取出证物。
徐长老将折扇接过展开，扇面上那副壮士出塞杀敌图本就出自他手，他又如何能瞧不出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汪帮主啊汪帮主，你选了这乔峰来做帮主，当真是大错特错啊！”
群丐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齐齐看向乔峰，陈长老忍不住问道。
“徐长老，这折扇...莫非真是乔帮主之物？”
徐长老长叹一声，重重点头。
“不错，这柄折扇是我的，乃是我二十五岁生日之时，恩师所赠。”
乔峰想起汪剑通昔日教导，十余年师徒情分中却藏了个天大的秘密，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顾平安却又轻笑一声，道：“没看出来，大哥竟有如此闲情逸致，上门做贼，却也不忘随身带柄折扇，当真是个风雅之人。”
这话听来虽是戏谑之言，落在丐帮众人耳中，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关键。
帮主为人虽然豪迈，做事却是思虑周全，真要行那偷窃之举，岂会将这毫不相干的折扇带在身上？
非要说他对这扇子爱不释手，必须贴身收藏，倒是勉强说得过去。
可那他若真是杀害马大元的凶手，如此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之人，又怎么会对前帮主所赠之物如此珍视？
乔峰道：“贤弟莫要说笑，乔某一介粗人，自然用不上这等雅物，平素都是妥帖收藏在家中，只有思念恩师之时，才会取出来把玩一番。”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丝毫不似作假，在场众人一时之间更难分辨。
有人信他，当然也有人不信，倒推因果，无论认为他是不是杀害马大元的凶手，都能轻易找到佐证。
两批人各有看法，先前因改换帮主一事剑拔弩张的气氛再度复燃。
康敏眼见情势不对，忽然跌坐在地，也不说话，却嘤嘤哭泣起来。
徐长老瞧见她那悲伤欲绝的凄惨模样，怜悯之心顿起。
“马夫人与乔帮主无冤无仇，何苦要陷害于他？何况无论遗书内容，还是这扇子...”
他话说至此，表达的意思已足够明朗，目光又扫过众人，已不必再往后说。
“是否存心构陷，想来只有马夫人心中最是清楚。”
顾平安瞥了一眼柔弱小白花一般的康敏，朗声道。
“诸位自己琢磨便是，以你们乔帮主的本事，如此大费周章，寻不到信不说，还将这么明显一柄折扇遗落，岂不可笑？”
林中一时无人开口，只有康敏凄婉的哭泣声，偶尔夹杂全冠清几声傻笑。
顾平安回头看他一眼，心中一动，又道。
“若他当真卑鄙恶毒至此，何不将干脆马副帮主家一把火烧了，管他什么遗书密信，全都化作飞灰，岂不一了百了？不过是再多几条人命，又有何妨？”
“这...”徐长老一时语塞。
顾平安也不理他，忽然闪身掠至全冠清身边，一把扯起他后领，往康敏身边一丢。
全冠清先前一直老老实实，只是傻笑，也不挣扎，两名看守他的弟子一时松懈，被顾平安轻易得手。
这一扯一丢，实是顾平安临时起意，却没想到他也真是争气，一瞧见康敏，顿时手舞足蹈地扑了上去。
“美人儿！嘿嘿...你也来啦！”
全冠清张开双手朝她抱去，脸上仍是一片痴笑，眼中淫欲之色毫无遮掩。
康敏大惊失色，慌忙起身要逃，全冠清虽已疯癫，却也比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强上许多。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已一把搂住康敏，使劲摇晃着，嘴里念念有词。
“咱们大事成啦！哈哈！乔峰身败名裂，帮主之位是我的啦！哈哈哈！”
康敏哪能想到还会有此变故，心中又急又怕，却又无暇思考应对执法，只能拼命挣扎，失声尖叫。
“徐...徐长老，救我！”
徐长老脸色铁青，别看他已八十多岁的人，身手却是矫健，飞身掠至二人身旁，重重一脚将他踢得飞跌出去。
“全冠清，你疯了吗！”
他来的时候，全冠清已被擒住，虽不时听见几声傻笑，却也没顾得上。
全冠清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滚了两圈，一身乞丐服沾满灰尘，更显狼狈。
他却丝毫不恼，呵呵笑了两声，又瞧见徐长老手中折扇，眼前一亮，一骨碌爬起身来。
第220章 对头寻来
“扇子，扇子！”
全冠清蹦蹦跳跳指着那柄折扇，另一只手朝康敏疯狂挥舞，脸上既是得意，又满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