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来，语气一字比一字森寒，全冠清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只觉后颈一冷，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其实这句话本没什么厉害之处，关键却是他对上顾平安眼睛那一瞬。
正是《九阴真经》中的移魂大法。
这秘法顾平安只是稍加习练，平素不怎么动用，以全冠清的内功修为，也就使他昏昏欲睡，最多不过昏迷过去。
但顾平安两句话正说在他心坎上，一时心神失守，这才中招。
“对！对！哈哈！乔峰他是契丹人，契丹人！哈哈哈哈！”
众人无不惊奇，皆是疑惑万分，一时分不清他话中是真是假。
乔峰一时有些发懵，顾平安轻轻拍了拍全冠清肩膀，直起身来，话音朗朗。
“可笑！自己狼子野心叛乱不成，反来以民族大义惺惺作态，下作！”
他暗自在声音中蕴上几分内力，话语更显振聋发聩。
“且不论你所言是否为真，我顾平安结交的是乔峰这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与他民族何干？纵然他真是契丹人，也是我义结金兰的生死兄弟！”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杏子林中激起千层浪。
丐帮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思考。
当下年月，民族之分宛如天堑，顾平安那番话听着豪情万丈，实则已算是大逆不道。
偏偏全冠清所言又颇有些可疑，还真像是为了保命编出来的借口。
“哈哈...哈哈哈...契丹人，嘿嘿...乔峰是契丹人！”
一片沉默之中，全冠清怪异的笑声突兀响起，众人齐齐看去，却见他爬起身来，手舞足蹈，全不像个正常人行径。
不过片刻没注意到，他怎么就忽然变成了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北方响起，跟着传来一两声口哨，正是丐帮传讯的暗号。
乔峰回过神来，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好先招呼两名弟子将他绑了，容后再说。
来人正是传来急讯的大信舵弟子，将一个小小包裹交至舵主手中。
包裹中一粒蜡丸，是西夏传来的军情，来得十分紧急，以至于那弟子一路不敢稍歇，累得精疲力竭，才刚递过包裹，人已扑倒在地，力竭昏睡过去。
可怜那匹骏马，唏聿聿悲嘶一声，旋即滚倒，已是脱力而死。
乔峰捏碎蜡丸，取出一个纸团，正要展开来看，忽听得马蹄声紧，东首林外又奔来一骑。
“乔峰，蜡丸传书，这是军情大事，你不能看！”
这人便是当今丐帮中辈分最高的徐长老，已有八十七岁高龄，比前任帮主汪剑通还大着一辈。
他早已不管帮中事务，如今忽然匆匆赶来，众人如何能不惊愕。
“徐长老安好！”乔峰立刻躬身施礼。
徐长老却并不理他，只对众人高声道。
“马大元兄弟遗孀正在路上，有要事欲说，请诸位兄弟稍候片刻。”
第217章 雁门关外
过不多时，马蹄声再响，却不是马大元遗孀康敏，而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
其中老翁身材矮小，反倒那老妪却人高马大，正是得了徐长老消息，专程赶来的谭公谭婆。
乔峰急忙上前行礼，谭公谭婆尚不知今日所为何事，见他肩头插着四柄法刀，二话不说便替他拔下，又以好不容易调配的疗伤灵药为他止血。
众人寒暄几句，疯疯癫癫的赵钱孙也骑驴而来，一见谭婆，赶紧解开缩骨功，翻身下驴，巴巴地凑了上去。
他苦恋谭婆大半辈子不得，好不容易今日有机会重逢，还没来及说上几句话，却被铁面判官单正一家的到来打断。
他这人疯疯癫癫的，脾气倒与老顽童周伯通有三分相似，不满之下，便缠上他斗嘴不休。
就连康敏到来，也未能拦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闹了半晌，徐长老终于按耐不住，咳嗽一声打断道。
“几位今日驾临，敝帮全帮上下均感光宠，不过正事要紧，咱们先请马夫人说完，再叙旧不迟。”
这康敏能如此轻易蛊惑这么多男人心，自有一番勾引人的本事。
一张伶牙利口暂且不说，单论身段样貌，也是一等一的美艳。
她如今也已年近四十，脸上未施粉黛，却不见半点苍老，肌肤吹弹可破，仍如二十来岁年纪。
那白世镜自亡妻离世，二十年不曾动过续弦的心思；段海王虽然花心，寻常女子却也入不了他法眼。
康敏虽没能做成镇南王妃，却也丝毫不逊于甘宝宝、秦红棉等人。
女要俏，三分孝，这一身素白衣衫上身，眉眼低垂，更衬得她娇怯柔弱，楚楚动人。
“未亡人马门康氏，参见帮主，诸位长老。”
乔峰等人一一回礼，顾平安却是“咦”了一声，好奇道：“请恕在下唐突，敢问夫人可是单名一个‘敏’字？”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康敏抬头瞥了一眼，眸光微微一闪。
“敢问这位公子是...”
“在下自大理国而来，是贵帮帮主的结义兄弟，凑巧遇上今日之事。”
顾平安面带礼貌的微笑，朝她拱手行了一礼。
“只是昔日在大理国时，曾听镇南王段正淳段王爷提起一位故人，言语间颇为惋惜。”
乔峰疑惑看来，他也不理会，又继续道。
“这段王爷是位多情之人，曾与一位女子结下情缘，只可惜有缘无分，被他引为生平最大憾事。”
顾平安暗自观察康敏表情，果然见她脸色微微一变。
段海王也当真是有能耐，连康敏这等狠人，都对他念念不忘。
“后来听说那位女子嫁给丐帮一位姓马的好汉，偏巧也是姓康，在下这才脱口一问，有失礼数，实在抱歉。”
顾平安说着，露出一副“歉疚”神色。
段正淳当年不辞而别，哪里知道康敏后来归宿，这一番话自然是信口胡诌。
康敏这段旧事连马大元都不知，遑论在场众人。
大伙都在好奇，一时间还真没人跟顾平安计较，倒是一旁的白世镜死死盯着康敏，脸上隐约一抹怒色。
他也当真是双标，自己行那曹贼之事，反倒为了人家十几年前的旧情动怒。
乔峰不是个爱吃瓜的性格，轻咳一声，道：“我这义弟性情中人，说话没什么章法，嫂嫂莫怪，还是先说正事。”
康敏脸上稍有些不自然，不敢去看顾平安，强打精神继续说道。
“小女子殓葬先夫之后，检点遗物，在其中发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遗书，封皮上特意标注了一行字...”
那封面上文字大致意思是说，若马大元死于非命，需将这信交由帮中长老一同拆阅，言辞极为郑重。
如今他惨死在自己成名绝技之下，显然是横死，众人一听，尽皆神色凛然。
“我知此事万分重要，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呈上遗书，幸好他已来了江南，没能先见到此信。”
幸好？
她这番话语气明显有异，除了预先看过信上内容的徐长老几人和顾平安，其余人无不疑惑。
再联想到那发了疯的全冠清所言，目光齐齐朝乔峰身上聚来。
徐长老取出信，细讲前因后果，中间又缠杂单正、赵钱孙等人各自开口，嗦嗦说了半晌，总算提到了当年雁门关外的旧事。
赵钱孙听见“雁门关外，乱石谷前”几个字，一时脸色大变，转身便朝林外奔去。
正在此时，又一人到，也是当年那段往事的亲历者，天台山智光大师。
赵钱孙瞧见他来，赶紧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大战，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还是你来说吧！”
智光大师神情复杂，将徐长老递来的信件连看几遍，终于长叹一声，将这桩三十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
当年那位“大头大哥”受人蛊惑，率领一众江湖豪杰，在雁门关外伏击萧远山一家，害得他妻子惨死，襁褓中孩儿生死不知。
“那辽人将我等悉数料理，抱着妻子尸身大哭起来，那哭声，当真凄切至极。”
智光大师说到此处，不住摇头，脸上满是愧色。
“我本以为辽狗各个如恶鬼野兽一般，那时一瞧，却见他居然也有人性，那般哀伤悲痛，似乎并不比咱们汉人来得浅了。”
赵钱孙冷冷的道：“那又有什么希奇？野兽尚有情义，辽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及汉人了？”
这话显然又是“大逆不道”之言，几个脾气火爆的丐帮弟子刚要破口大骂，却是忽然一怔。
那全冠清虽已发疯，但有关帮主身世的话，却未必是假。
乔峰为人如何，他们最是清楚，远了不说，方才那以血洗罪，宽恕四大长老之举，已是让众人深深折服。
若他真是契丹人...
顾平安道：“在下倒是觉得，这位‘赵钱孙李’先生所言不错，汉人亦有败类，辽人中为何就不能有好人？”
智光大师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一礼。
“施主所言甚是，老衲当年胡涂，这其中道理，也是后来才想得明白。”
第218章 蛇蝎美人
“后来那辽人在山峰石壁上刻下几行字，随后抱起亡妻和婴儿，纵身便朝那万丈深谷中跃了下去...”
那时萧远山已将带头大哥和智光大师一行人杀死大半，其余也尽数制住，却在此时跳崖自尽，实令众人始料未及。
智光大师一鼓作气，将后来经过尽数讲完，只是说到那石壁刻字的内容，却怎么也不肯告知。
“众位朋友，非是老衲故意隐瞒，只是若那壁上文字确是实情，只怕污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一世清名...”
顾平安轻轻摇头，开口打断。
“大师此言差矣，须知是非对错，并非由人评说，若行事愧对天地，哪怕声名再好，又如何能夜夜安睡？”
智光大师面露愧色，不住叹息，却还是紧咬牙关，绝口不说。
乔峰并不纠结石壁上的文字，只是脸色惨白，颤声问道：“智光大师，敢问...那辽人丢上来的婴儿...”
“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必隐瞒。”
智光大师轻轻点头，面上愧色更重几分。
“不错，后来我们将你带回中原，托付给少室山下一户姓乔的人家，再往后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乔峰如遭当头一棒，脚下一个踉，险些跌倒。
他一向自认汉人，与契丹人血海深仇，骤然得知身份，心中如何能平静。
杏子林中复又一片沉寂，良久之后，徐长老忍不住开口。
“乔帮主，这是当年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以及汪帮主的手书，你不妨亲自一观。”
今日乔峰得顾平安几次开口相助，先前更是听他亲口说出“纵然乔峰是契丹人，也一样是他的金兰兄弟”这般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