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诚低着头，面色复杂，既有不甘，也有些后悔，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二哥”却与他不同，仍是神色狠戾，冷笑一声。
“哼，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是老子小看了姓顾的，认栽便是。”
“忠儿，你...你在胡说什么？！”
庞斌见他如此反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原来这“二哥”，竟是他的侄儿。
顾平安一阵无奈，总镖头和副总镖头的子侄皆被收买，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将这群人锁进柴房，牛、庞二人强打精神安抚了一众镖师和宾客，这才赶去审问。
见二人面色凝重，迟迟开不了口，顾平安只好替他们问道：“今日下毒之事，是你二人谋划？”
牛诚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庞忠抬头看他一眼，知道今日折戟，再无翻身的可能，索性也不隐瞒。
“是，可惜我还是小看你了。”
顾平安也不理会他后面所说，又问：“先前接连三位镖头和几位镖师被杀，也是你们干的？”
“是。”
“为什么？”
“为了把所有在外的镖头镖师引回来，一网打尽。”
庞忠冷笑着说道，那眼神森寒，庞斌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神情。
“而且，这三个老家伙最顽固，日后难免碍事。”
“你这孽障！”庞斌怒不可遏，“那可都是把你当自家子侄一般疼爱的叔伯长辈啊！”
“那又如何？”庞忠嘴角一勾。
“你！畜生！”
庞斌气得浑身发抖，一手指着庞忠，若不是顾平安传过一道内力助他顺气，只怕当场便要气怒攻心，昏厥过去。
“诚儿，忠儿，你们...你们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牛翰的声音嘶哑，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和侄儿，竟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悖逆人伦之事来。
也不知是愧疚还是恐惧，牛诚的头埋得更低了几分。
“丧心病狂？我们不过是搏一番前程罢了。”
庞忠冷哼一声，脸上毫无悔意，带着一丝病态的笑容。
“我这计划本天衣无缝，若不是姓顾的横插一脚，还轮得到你们在这里说教？”
“前程？计划？”顾平安又问道，“说说吧，这前程是怎么搏的？”
庞忠倒也没打算隐瞒，三言两语将一切和盘托出。
如今凤翔镖局十余个分号，凤翔附近州城府城大大小小的武馆，大多都是当年王重阳旧部之后。
说起来，庞忠与牛诚也算同病相怜，当年义军中除了王重阳和老祖母，就数他们两家老爷子武艺最高。
偏偏到了这一代，他们两个却是平辈中资质最差的，再怎么努力，仍是武艺平平。
庞家堂兄弟三个，庞忠武艺最低，自幼便不得宠，以至性子愈发偏激。
牛诚原本还好，谁料十年前牛家又添一子，他这少总镖头的身份顿时有些动摇。
蒙古在平阳府战事不顺，如今灭了西夏，又打起京兆府路的主意来。
凤翔府紧邻古都长安，与潼关，咸阳成拱卫之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镖局这行当，一来习武之人多，二来交际能力强。
速不台兵马未动，先派人来与凤翔镖局接触。
若能里应外合，便可兵不血刃，直落凤翔府。
来人虽被牛翰婉拒，却在离去时遇上了牛诚和庞忠。
恰逢牛翰刚刚召集义军后人，商议再举义旗未果。
二人都是自命不凡的性格，却又没有冒险起事的胆量，那蒙古使者以高官厚禄相诱，两方一拍即合。
义军后人大多恪守遗训，尤其留在镖局这几家。
一番试探下来，以他们这点威信，除了新来的年轻镖师，硬是一个动心的都没有。
这才有了陆展元碰巧遇上的那次“打杀雇主”。
第154章 商店上线
庞忠、牛诚二人也是时运不济，第一次动手就出了纰漏。
偏偏这目击者还是个练家子，一群人一路追到终南山上，终究是跟丢了人。
若按他们原本的计划，明日才是收网的最佳时机。
王镖头被二人称作“老顽固”，自然也是当年义军之后，同辈人都要来送他最后一程。
明日宾客齐聚，一人一杯加了料的白事酒下肚，便是一网打尽，任他们宰割。
杀一批，拉拢一批，再与蒙古大军里应外合，何愁大事不成？
除了遇上陆展元那次，之后的计划都很顺利，牛翰虽有怀疑，却只当做有外敌算计，而非家贼。
直至今日，又有不速之客上门。
陆展元一露面，便被院中招待宾客的牛诚一眼认出。
他送几人进了厢房，不敢耽搁，赶紧去找庞忠商议。
庞忠远比他更狠辣，也更谨慎，既然猜到事情可能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计划提前至今日。
“那酒中蒙汗药乃是西夏奇药，无往不利，是蒙古人专程送来的助力，你明明喝了那么多酒，却没半点作用。”
顾平安心中好笑，他身怀莽牯朱蛤的万毒不侵之能，便是当年的正版悲酥清风都奈何不得，何况如今这还要下在酒里低配版。
庞忠摇头苦笑：“我这计划本天衣无缝，奈何时运不济，罢了，你们动手吧。”
他话说完，眼睛一闭，俨然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诚儿，我牛家世代忠良，先祖牛皋，更是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
牛翰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过度力微微泛白。
“你贪图荣华富贵，与虎谋皮，残害叔伯长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牛诚终于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父亲，孩儿...孩儿错了。”牛诚的声音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
庞忠见状，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
“错？是啊！咱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在生在了这乱世，错在习武天赋平平，错在有了不该有的上进之心。”
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
“不过，我不后悔。”
庞斌气得浑身发抖，怒目而视：“你！畜生！你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呵呵，人性值几个钱？”
庞忠面目越发狰狞，声音嘶哑低沉。
“乱世之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你们若是不从，就只会成为别人的踏脚石！我庞忠，绝不做那任人宰割的鱼肉！”
庞斌强忍心中悲痛与愤怒，强打精神劝道：“忠儿，你爹娘死的早，我虽是你叔父，却也对你视若己...”
他话还未说完，却被打断。
“视若己出？你以为我在乎你的施舍？”
“你...简直无可救药！”
“要杀便杀！若非姓顾的横插一脚，你以为你有机会在这跟我废话吗？”
“忠儿，你心狠手辣，残害长辈，有违先祖遗训，还如此执迷不悟，我庞斌虽不愿，却也只能...大义灭亲！”
庞斌与牛翰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闪过一抹决绝。
“父亲，庞叔，诚儿知错了...”
牛诚听见“大义灭亲”四个字，一时惊惶不已，声音颤抖，满是悔恨。
“废物！”
庞忠乜斜着瞥他一眼，眼神中毫无惧色，只有浓浓的愤恨与不甘。
“诚儿，你我血脉相连，爹又如何下得去手...”
牛翰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眼中却闪过一抹决绝。
“可我今日若不痛下决心，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那三位被你残害的兄弟，还有那些惨遭牵连的无辜人...”
他转身看向庞斌，两人目光交汇。
“老庞，如此罪行，十恶不赦，咱们纵有万般不舍，也绝不能姑息养奸。”
庞斌重重点头，眼中难掩痛楚。
长刀出鞘，两道寒芒划过空气，刺入二人心窝。
鲜血喷涌而出，化作朵朵红莲，将地面染得赤红一片。
“爹...”
牛诚扑倒在牛翰怀中，咯出一口血沫，眼中光彩渐渐消散。
牛翰紧紧抱着牛诚瘫软下来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滑落，与脸上的血迹混杂在一起。
“诚儿，爹知道你本性不坏，是这乱世迷了你的眼，惑了你的心。若有来世，愿你我生于太平盛世，做一对平凡的父子...”
他抚着牛诚的发丝，又将他双眼轻轻阖上，仿佛想将所有的爱与悔恨都融入这最后的温柔中。
“若能在黄泉路上遇见你娘，替我告诉她一声，是爹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另一边，庞斌原地呆坐半晌，忽然勾起嘴角，仿佛又瞧见当年那个跌跌撞撞跑来，口中含混喊着“叔父”的年幼侄儿。
长刀抽出，鲜血迸溅，洒了他满头满脸，却仿佛毫无察觉。
“忠儿，叔父对你爹娘不住，害你误入歧途...别怕，我这就来陪你！”
“老庞！”
刀光如匹练，庞斌脸上带笑，挥刀抹向自己脖颈。
“嗤！”
“当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