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茂送牲口这个简单任务,送了一年多,炸聋了一个耳朵之后,才坐火车回了尧山。
奶奶本来担心他是不是走丢了,结果没想到,一年多之后,儿子谢启茂挂着大红花穿着军装回来了,直接被安排担任刚成立的中坪公社兽医站副站长,陈旺一看徒弟出息了,这次马上主动登门催婚,师傅变成了老丈人。
一场战争,让大爷谢启茂成家立业,走上人生巅峰,也让谢家在中坪的底气更盛。
谢家在中坪是孤姓,谢虎山的太爷爷清末才在此定居成家,至今不足八十年。
谢家在中坪能站稳脚跟,前三十年,靠的是诨号“狠三儿”,前几年才病逝蜀州省,至死未能回乡的谢老三,还有就是大秀的亲爷爷,“老杂毛”谢老六。
这两个狠人儿,让中坪村当时不敢欺负谢家这个外来户。
后三十年,靠的就是面前的这位大爷,兽医站站长谢启茂,让谢家融入了中坪村,成为理所当然的中坪村人。
谢启茂是农村人眼中的“官”,能决定他们眼中比人命值钱的牲口生死,这种人必须是中坪村的自家人,因为找他给牲口治病能攀交情。
谢虎山每次想起谢启茂的经历,耳边都隐约响起小品的一句台词: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得服。
第34章 打兽医站的主意
“我看兽医站那三十个棚都住满了,都是各队来看病的牲口?”谢虎山开口问道。
谢启茂把猪血挑了几块放进自己母亲的粥碗:
“满了,排队呢,这不是吹,好几个生产队跑远路也得来咱们兽医站治病,因为他们公社的兽医不会治,也就是棚少,再来三十个棚,也得满。”
说起自己感兴趣的牲口话题,谢启茂的话多了起来:
“而且好多地方的兽医站净瞎整,有那伤了腿的牲口,明明能治好,他们非要说治不好,就让人家牵回去杀了,老这么干,那各队都不是傻子,就朝咱这里送呗,其实就是嫌治外伤麻烦,累,需要盯着,还钱少,所以懒得治,打听去吧,这么干的,都是县里下来的年轻兽医,吃不了苦,受不了累,闻不得臭,也不明白大牲口对生产队的重要性。”
“大爷,这么多人陪着牲口住院治病,兽医站要不考虑加个小食堂,肯定比你们去公社食堂吃得好,还能卖饭挣点副业钱。”谢虎山帮谢启茂倒着酒,嘴里开口说道。
谢启茂愣了一下,不明白侄子为啥提起食堂的事:
“咱公社兽医站满打满算六个人,公社食堂吃口得了,是有的公社兽医站自己开小食堂,那是……那都是不务正业,业务弄不明白,这才开个食堂,明着是自己吃,实际是干点副业赚点钱,再把赚的钱说成是给牲口治病挣的,显得好看,不然年底县里一问业务,接诊三十头,治死三十头,一分钱没挣,还赔了不少钱,那不得羞死他们!”
“咱兽医站牲口我都治不过来,不算临时闹小毛病来看病的,你就光算三十头住院的牲口,六个人,一个内勤,五个兽医,一个人就得盯六头,一年到头除了春耕和秋收,大伙忙着种地,我们能喘口气,剩下的时候几乎都是满棚满圈,干啥副业?哪有那精力?”
生产队的牲口生病来兽医站治病住院,和人去医院住院一样,要花钱的,三十个牲口棚就相当于三十个牲口住的小单间,光收住院费就能收不少,更别说用药或者手术之类。
而且给自己看病,生产队社员可能舍不得钱,但是给牲口治病,再穷的生产队也不吝啬,毕竟牲口住院花的钱再多,也比买一头新牲口的钱少。
谢启茂的兽医技术全县驰名,很多离得远的生产队都愿意把牲口送来让他治,他给牲口治病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搞什么小食堂,全都是业务研究不明白的兽医站,靠开小食堂能弄点荤菜,卖给车把式或者想吃肉的老百姓,挣点钱算业务头上,让自家汇报工作时成绩好看点。
“你听虎三儿说完,唠唠叨叨说啥呢!”陈春香现在看侄子谢虎山一百个顺眼,看到谢虎山刚问一句话,自己丈夫就唠叨一大堆,马上在旁边帮谢虎山敲边鼓。
谢启茂看看陈春香,低头端起酒盅喝了一口,不再吭声,继续给奶奶夹猪血。
“是这样,大爷,我现在吧,负责我们队的一个副业组,卖烧饼馄饨,都是素的,吃的人少,两个人累一天,顶多混个不挣不亏,三个人就得亏钱,我想给它改改道儿,弄点肉,大伙现在没那么缺钱,五天赶次集,都舍得花个三毛五毛开开荤。”谢虎山看谢启茂把猪血快都夹奶奶碗里,赶忙抢了一块夹给大妈,嘴里说道:
“但咱大队你也了解,韩书记是保守派,大队没养那么多猪,全都是为了过年分点儿肉养的,你要加个食堂,就能正大光明让食品公司下属的肉联厂给你供肉,我们副业组吧,也就能从大爷你这儿买一批肉,不然我们去肉联厂,人家根本不可能搭理我们,都是公对公,最差也得是个社办厂才有资格采购。”
农村的肉主要是各生产队的养猪场养殖,一些富裕的生产队会发放猪崽给社员圈养,比如养两头猪崽,一年以后长到一百二十斤,队里收回一头,留下一头给社员。
但中坪村没有这种安排,就是各队养猪场养殖,而且数量都被严格控制,这跟韩老狗的保守有关系,他认为猪的数量太多,必然要从人和大牲口的嘴里抢粮食吃,他宁可省下粮食和钱去添置驴马这些劳动力。
说白了就是韩老狗穷怕了,饿怕了,觉得社员们少吃几口猪肉,死不了人,但粮食如果减产欠收,那才会出现大问题。
所以他一直劝说各生产队每年必须制定增添驴马这些能显著提升耕种效率,农闲还能赚钱的大牲口的计划,至于养猪,就是按照县里和公社要求的最低数字敷衍养着,留到年底杀掉分肉,让大伙过个年。
这也是韩红贞的馄饨摊只卖素馅馄饨的原因,马老五不可能为了个馄饨摊,就把养猪场的猪宰一头,谢虎山要用肉增加竞争力,就只能另寻渠道,他能倚靠的最直接关系,就是大爷谢启茂。
兽医站增加一个小食堂,合情合理,而有食堂,就可以让兽医站跟阳县国营食品公司签供应合同,就能让对方给兽医站食堂供应肉类。
“食堂批准之后,愿意新盖食堂,我帮你们找人盖,不要工钱,开火做饭,我帮们安排专人做饭,不要工钱,只要能多采购一些肉类,再平价匀给我们三队副业组,这条件行吗?”谢虎山目光烁烁的看向谢启茂。
他在集市上打听到的消息,卖肉包子的那几个人,就是靠类似的关系拿到了肉。
“你这是相当于让我当个好像卖牲口的二道贩子,把肉联厂的肉卖给三队副业组……还不如二道贩子,过一手兽医站还啥也不挣……”谢启茂伸手去够酒盅,嘴里兴趣不大的说道。
陈春香一把把谢启茂面前的酒盅拿过来自己喝掉:
“你别喝了!谢大茂,我可还在三队呢,妈还在三队呢,老二两口子,大秀,都在三队呢,再说,虎三儿说了,三队是买!又不是不给你钱,咋的,你还要当中挣点儿?”
奶奶像是听不见儿媳妇训儿子,专注的把儿子夹给自己的猪血,又都夹到孙子的碗里。
谢虎山劝道:“大爷,你想想,兽医站当中有好处,我安排一个劳力白给你们食堂做饭,一个劳力一年多少工分呢,你要雇人开工资,一个月按最低二十六块五算,一年还多少钱呢?而且一天三顿饭,不用你们再跑公社食堂打饭去,想吃啥告诉那人一声就行,这还不算兽医站占了便宜?”
“排名落后的兽医站都能搞小食堂,你排第一的怎么就不能搞呢?又不违反规定,这么死心眼干啥!”陈春香把谢启茂面前的菜挪到谢虎山面前:
“我跟你说,谢大茂,你要不搞,回兽医站跟牲口过去吧,别回家了,虎三儿要在队里表现表现,显显本事,他到盖房娶媳妇的岁数了,明白不,得让大伙帮他张罗说亲了!”
“虎三儿娶媳妇这事我想着呢,我给他谋划着呢,我准备明……”谢启茂咂咂嘴,看看没一个向着自己的,尴尬笑笑,开口辩解道。
“你那个木头脑袋谋划个六儿啊,咱俩结婚,都得我爹主动给你提醒,不然我过完八十大寿都未必能等到你开口提亲去!你还谋划?”陈春香对自己婆婆不敢大小声,但怼自己丈夫却是牙尖嘴利。
谢启茂犹豫一下,最终点头:“那……要不就加个小食堂试试?我是担心,别让国家赔钱。”
菜马上被端回到他面前,陈春香帮丈夫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多吃点儿。”
谢虎山对谢启茂说道:“大爷,你放心,你要放心让我弄,我能让你那兽医站食堂比主业还挣钱。”
第35章 我是要立志成为光棍的男人
韩红贞拉着装好木柴,水桶和锅碗瓢盆炉灶的架子车,婆婆帮忙用手电筒照着路,两人凌晨两点按照谢组长的要求,出现在他家门口时,看到了颇为难忘的一幕。
月光下,三队新晋副业组小组长谢虎山同志,手里拿着一根剥去树皮的木棍,跟个神经病一样正在对着空气劈砍挥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吃我一剑,华夏第一剑,白帝圣剑,御剑跟着我!胯下用力!双剑合璧!”
看到他和老猛站在一起,让三队社员们猜他俩之中哪个是傻子,韩红贞觉得大伙儿只要不瞎,都得把票投给这位组长大人。
“要不妈现在去老五家敲敲门,再找他一趟吧。”看到两傻子专注投入的模样,婆婆小声对韩红贞说道:
“这……连赶集摆摊再看着俩傻子……就靠你一人能行吗?”
“五叔说让先听他的。”韩红贞把车把放下,直了直腰,对婆婆说道:“妈,把手电给我,你回去吧。”
看到韩红贞赶过来,谢虎山把手里的圣剑小心翼翼放回自家院里,把门带好,招呼老猛迎向韩红贞娘俩:
“大婶儿,您怎么也来了,赶紧回家歇着,我给你找了个好活儿,过几天还有您忙的时候。”
“虎山,你让老猛跟着去?”婆婆看看旁边接过手电筒,把光柱照向月亮的老猛,表情复杂的问道。
谢虎山说要加个人干活,就找了老猛这傻小子?这不添乱吗?看他刚才挥舞棍子念念叨叨的模样就不太聪明,还找个更傻的跟着他。
马老五是咋寻思的呢?三队不过了?准备败家散伙?找俩傻子把生产队搅黄了?
十八岁还玩棍子呢,他奶奶和大妈还把他夸得跟花一样,想撮合他和自己儿媳妇?
自己儿媳妇虽然是寡妇,不求再嫁能嫁得多好,可也不能就嫁给一个深更半夜挥舞棍子的傻子啊?
“啊~”谢虎山看一眼老猛,对韩红贞的婆婆说道:
“他拉车,烧火,提水,收拾碗筷都没问题,老猛不是不能干活,他就是孩子脾气,不能老干一样的活儿,干一会儿让他旁边玩会儿就行。”
说完他招呼老猛,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糖瓜塞他嘴里:“去,拉车去,你拉前四里,我拉后五里。”
老猛答应一声,把手电筒给了谢虎山,自己咬着糖瓜走过去把兜带勒紧,把车把抄了起来,谢虎山直接一屁股坐在架子车车檐上,招呼旁边的韩红贞:
“上车,等啥呢?”
“你让他拉着咱俩去六神庄?那不得累坏了?”韩红贞吓一跳,车上的柴火和水加一起分量已经不少,再坐两个大活人?
“那你后面慢慢走。”谢虎山也不矫情,转头招呼老猛,帮老猛照着路面:
“走了,稳着点儿,敢把我颠下来,肉你肯定吃不着,我还得按军法毙了!”
老猛拉着车迈步就朝前走,就像是架子车什么都没装一样,脚步轻快。
韩红贞跟在车后走了十几米,看着谢虎山似笑非笑在车上看着她走路,受不了对方的嘲讽眼神,最终低着头小跑一阵,也坐上了另一边的车檐。
“知道今天不用你拉车,所以特意换了衣服?”谢虎山嘴里含着糖瓜,又从口袋里取出一颗递给韩红贞,笑着说道:
“挺好看的,比昨天那身强,吃糖吗?”
昨天韩红贞穿着一套男式蓝色工装,虽然改了改,但穿在身上,无论上衣还是裤子,仍然显得非常肥大,松松垮垮,无非是工装耐脏耐磨,拉车时磨损布料不心疼。
今天穿了一件合身的斜襟细纹蓝布半截袖小褂,小臂上套着碎布缝制的耐脏套袖,整个人看起来比昨天漂亮利索了不少。
韩红贞没有接话,犹豫一下,从谢虎山手里接过糖瓜放进嘴里,随后从车上翻出一个饭盒:
“你俩用吃点干粮垫垫肚子吗?我昨晚睡觉前做的野菜馅饽饽,出门前又热了热,现在还温着,给你一个?”
“摆馄饨摊还自带干粮?”谢虎山很是震惊,在他看来,每天煮出来的前三碗馄饨都不可能卖给别人,必须先填饱自己人的肚子。
“那馄饨是队里的,能随便吃?”韩红贞打开饭盒,递给谢虎山一块野菜饽饽。
“跟我干,我还能饿着你们?收起来,收起来,包好馄饨先一人给自己煮一碗,吃点热乎的。”谢虎山嘴里说着让他们吃馄饨,自己却接过饽饽咬了一口。
尝过味道,他对韩红贞说道:
“你以后不用拉车去我家门口了,让老猛去你家拉车吧,你得离我奶远点。”
韩红贞不明白这家伙吃了口饽饽怎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咋了?”
“我奶肯定看上你了,你做饭挺好吃,她要知道,肯定更愿意。”谢虎山面无表情的说道。
韩红贞满脸疑惑:“看上我,啥意思?”
“还啥意思,不明白啊,我奶,正四处给我寻摸娶媳妇呢,我家穷,可她又不想给我找西山那些穷地方的姑娘,就想在中坪村附近寻摸,昨天就觉得你挺好。”
“我结婚嫁人了。”韩红贞漂亮的丹凤眼瞪了谢虎山一眼:“瞎说什么呢。”
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嗔怒模样,让谢虎山觉得,奶奶眼光真挺好。
说起奶奶,谢虎山心服口服,那么大年纪,也不看她出门四处走动串门,昨晚和大爷大妈一桌吃饭说话的时候,居然就已经掌握了韩红贞的详细资料。
这让谢虎山怀疑,村里老太太们可能有个秘密情报组织,用不为人知的绝密技巧传递村里的各种八卦情报消息。
韩红贞,五里地外的韩家楼人,与中坪村韩家算是刚出五服的本家,今年二十一岁,性子要强,踏实,正派,能干。
七六年结婚嫁给了中坪村的吴金柱,刚登记完,还没正式摆酒请客。
丈夫忙着给两人的新房刷灰,喊了岳父和自己父亲帮忙,白天干活累了一天,晚上三人又喝点酒,睡的沉,结果那天晚上发生了地震,三人没能醒过来,都被埋了。
挺好的两家,一场地震只剩下三个寡妇,尤其韩红贞,连个结婚仪式都没有,就成了寡妇。
她妈在妇女主任的劝说下,带着未成年的弟弟改嫁去了别的村生活,她和婆婆娘俩人生活。
婆婆截了一条腿,没办法参加劳动生产,韩红贞找到马老五,主动提出带着婆婆干副业摆摊卖馄饨,这样两人还能给队里挣点钱,省得年底分红的时候,被人笑话厚着脸皮占队里的便宜。
她婆婆吴大婶人不错,把她当闺女,两人相依为命有了感情,也不想耽误韩红贞,一直托媒人想再给她找户人家,不想留她陪着自己吃苦守寡,可韩红贞舍不得丢下婆婆,跟人家媒人说,嫁人也得照顾婆婆。
本来不少未婚小伙儿是对她有想法的,一听这话吓退了不少人。
毕竟她婆婆就一条腿,不算劳动力,肯定要少不了帮衬和救济,在农村大部分人看来,女人嫁人了,就该连娘家都少挂念,更何况吴大婶不是韩红贞的亲妈,只是个前婆婆。
奶奶他老人家,在饭桌上已经表过态,要让人问问吴大婶的口风,在她看来,韩家是大姓,孙子娶了韩家的姑娘,以后有事就不会缺人帮衬,而且大三岁,知道心疼人。
至于寡妇和二婚的问题,完全不在奶奶的考虑范围内,用奶奶的话说,韩红贞要是头婚,那长相,那性格,以谢虎山的家庭条件找媒婆去说媒,媒婆都张不开嘴。
新房没有,进门就得小两口累死累活自己挣工分,还没有父母帮衬,得是啥人家愿意把自家漂亮能干的闺女送来当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