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应用题里写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还不如他上一世小时候读书时的应用题,池子里两根水管,一根注水,一根排水,虽然会骂出题的人太闲,但至少浅显明了。
“大秀,过来!”谢虎山把题出完,朝着院里挖出条蚯蚓丢蚂蚁窝门口看蚂蚁搬蚯蚓的谢玉秀喊道。
“干啥,哥~”谢玉秀走过来,看了一眼饭桌上的题,脸色当即发苦:“我给你卷了那么多旱烟……”
“哒~”谢虎山从自己口袋掏出一袋糖瓜丢在桌子上。
农村没什么高级糖果,用麦芽糖熬的糖瓜已经是孩子们眼中不可多得的零食,孩子们偶尔买,也是一粒一粒的买,普通人家只有过年需要招待客人,才会单次买这么多。
谢玉秀马上露出惊喜神色,伸手就要去抓!这些糖瓜在手,她觉得自己能跟同学从夏天一直得瑟到过年!
谢虎山把糖瓜按住,对谢玉秀笑眯眯的说道:
“把这些题一道不错的做完,一包都给你,而且明天我再给你买。”
谢玉秀都没看那些题,开口就说道:“哥,我不会……”
“不会做就问我,我仔细讲给你听,可一道题,我最多讲三遍,三遍还不会,我就把大黑喊来,让它吃着糖瓜看我抽你,抽断一根竹竿,多给你一次机会。”
谢玉秀扭头朝门外跑,谢虎山坐在桌前继续说道:
“我让你妈给你请假了,考试那天再去上学,每天我走之前给你出语文数学各两套题,你爸带你去兽医站办公室做题,我回来检查。”
“我大不了不吃!让我爷给我买!”
“从今天开始算,今天还有四套题等着你。”谢虎山从身后抽出一根竹竿:
“要么你吃糖,要么它吃肉,路怎么选,你自己挑。”
第32章 老猛
“嘶……嘶……四七二十八,四八三十二,三十二除以八再加五十六……嘶……”
谢启茂下班之后,拎着一瓶尧山大曲和两个菜走进自己母亲这院时,正看到自己女儿直着身体跪在蒲团上,在饭桌前点着油灯写作业,嘴里不断吸着冷气,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手还在努力掰扯着算答案。
这认真学习的场面,在自己闺女身上一年都看不见一次。
他转身准备朝门外走,对后面跟着的媳妇陈春香说道:“大秀儿跟咱俩哭咋整,要不让虎三儿去咱家吃吧,省着我看见大秀心疼?”
陈春香一推丈夫:“心疼啥!装看不见!进屋吃!妈那么大岁数,也让她走着去咱家吃?”
“啥?!”谢启茂大声问道,他左耳失聪,听力远不如常人。
谢玉秀在桌前写着作业,嘴里大喊道:“我妈说,让你装看不见我!进屋吃!”
“噢!那行!”谢启茂答应一声,朝女儿憨厚一笑:“好好学!闺女!爸给你留饭!”
谢玉秀给了自己父母一个白眼,自己哥哥下这么重的手揍自己,逼自己做题,肯定他俩教的,现在还装好人……
谢虎山手里拿着一挂点燃的蒿绳挂在谢玉秀旁边,农村没有蚊香,就用有驱蚊效果的蒿子晒干编成耐烧的小麻绳点燃。
“大爷大妈过来了?”谢虎山撩开堂屋门帘,把两人迎进去:
“粥还太烫,等凉凉再吃饭吧。”
谢启茂两口子和他打过招呼,拎着东西去了奶奶的东屋,和老太太说话。
谢虎山坐在堂屋门槛上,看着院内的谢玉秀做题,过了没一会儿,院门外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戳在门口探头探脑朝里面看,嘴里压着声音小声喊:
“谢斯令~谢斯令~”
“老猛,进来!”谢虎山坐在门槛上朝对方招招手,嘴里说道。
“是!”对方和孩子一样做了个立正的动作,随后小跑了进来。
看到谢虎山朝旁边让了空位,他挨着谢虎山坐在门槛上,开始摆弄手里一把木制手枪:“大秀儿说,让我到点儿来你家吃饭。”
他是谢虎山的发小,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李猛,只不过身体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心智却永远留在了九岁。
按照上一世的流行说法,李猛算是中坪村的守村人。
李猛家与谢虎山家里住得很近,只隔着四户人家,所以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属于谢虎山这支部队的元老嫡系。
毕竟队伍刚开张时俩人才五岁,队伍成员高达两人,谢虎山是斯令,李猛是副斯令。
至于韩红兵,大喜,马三儿他们几个住的稍远些的小孩,那时候还是另一支部队,只不过后来被谢虎山和李猛给收编了。
九岁那年,李猛早上有些发烧,他妈没当回事,让他自己留在家里用被子裹着捂汗退烧,可她就没想明白一件事,不是所有发烧靠捂汗就能缓解,有些烧,越捂越严重。
李猛就是如此,父母上工之后,他从早上捂到父母收工回来时,已经昏厥,再送卫生院已经迟了,人虽然救回来,但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人们口中的傻子。
如今虽然个头大,但他不算是生产队劳力,因为他的孩子贪玩心性,根本无法长时间去进行枯燥乏味的做农活,只能偶尔帮生产队干些小孩子干的活赚些工分,比如割个草,放个牛,砍个柴之类。
他成了傻子之后,他父母又帮他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而他也是三个孩子中,被父母忽视或者说放弃的那个。
父母照顾另外两个孩子时无暇顾及他,导致他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好在他是孩子,不懂得难过和指责父母,就这么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活到了现在。
谢虎山取出之前在集市上买的两个包子和丸子汤,他已经又热过了一遍,此时递给老猛:“我让她喊你来的,吃吧,给你留的。”
“哎!”老猛跟谢虎山没有任何犹豫和客气,把木头枪别进腰里,左手抓着包子,右手端着汤,坐在门槛上开始吃,一边吃一边跟谢虎山说着他觉得重要的情报:
“谢斯令,我找到一根特别直溜的棍子,当佩剑特别合适,座山雕的指挥刀都不如它威风,明天我剥掉树皮把它交给你。”
“好吃吗?”谢虎山伸手直接从碗里拿起一个丸子送进嘴里,尝了尝,粉面子掺的太多。
“好吃,肉的!谢斯令,吃完咱俩是不是去打哪个山头?”老猛把嘴里的包子用力咽下去,看着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笑着看向李猛:“想天天吃肉吗?”
老猛灌了一大口丸子汤,继续朝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的说道:“想啊,你不说咱们当土匪就是为了劫富济贫,大口吃肉吗?”
“夜里两点,我家门口集合,跟我拉车出去,听我的命令,让你干啥干啥,我让你天天吃肉。”
“嘿嘿,行!你是斯令,听你的。”老猛嘿嘿一笑,随后大口把食物全都吃完,把空饭盒递给谢虎山:
“吃完了,我回家吃饭了。”
“去吧。”谢虎山点点头。
老猛朝外走,走了两步转身看向谢虎山,神秘兮兮的撩起衣服,露出腰间的木头手枪:“谢斯令,晚上用带武器吗?”
“以防万一,带着吧。”谢虎山板起脸,点点头说道。
老猛点点头,学着老电影的台词,立正敬礼:“是!斯令高见!卑职明白!”
随后就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哥,你让老猛大半夜跟你干啥去啊?我要是写完我能去不,嘶……”等老猛走后,谢玉秀好奇的扭过头问道,一扭屁股,就疼的忍不住吸凉气。
“跟我赶集出摊。”
“他连算数都算不明白,跟你去干啥?”谢玉秀问道。
连上了三年级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老猛一起玩了,觉得他傻,自己哥哥却还要带他赶集?
谢虎山从门槛上慢慢站起来,把饭盒放回锅台上,轻声说了一句:
“在农村,疯子傻子打人不犯法,但反过来有人敢欺负他们,又被同村的人恰好看见,那麻烦就大了。”
“虎三儿,让大秀自己写,你进屋和你大爷喝两盅!”陈春香此时在屋内喊道。
第33章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谢虎山答应一声,走了进去。
屋内,陈春香已经手脚麻利的支上了炕桌,和奶奶挨着坐下,帮奶奶盛了一碗粥,大爷谢启茂盘腿坐在炕上,正朝两个大小模样不一的酒盅里倒酒,这两个酒盅都是他带来的,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六爷的。
这还是他家条件好,不然农村人家喝酒少有专门的家伙什,一般都是用一碗装着,喝酒的人轮到谁喝,谁端起来喝一口。
热菜是大妈中午从玻璃厂食堂自费带回来的两样菜,一荤一素,素的是辣椒炒豆片,荤的是大蒜豆腐烩猪血,还有就是自家大酱配一小把嫩葱,两根黄瓜当作凉菜。
“工人待遇是真好,公社玻璃厂我听说都快黄了,还能供得起一荤一素的炒菜。”谢虎山看到两道菜,笑着说道,农民家庭,吃菜大多都是炖或者煮,很少用炒,太费油。
陈春香在旁边给奶奶加了块豆腐,嘴里说道:
“不如原来伙食好了,原来荤菜是正经的一等肉,现在三等肉都少,竟拿骨头,猪血,下水啥的糊弄事儿,马大脑袋还老嫌弃人家食品公司看不起他,不给他送好肉,那他老给人打条,食品公司也不是傻子,收不到钱凭啥给你送一等肉?”
“虎三儿啊,你是好孩子,大爷不咋会说话,但知道你孝顺,咱爷俩喝一个!”谢启茂呵呵笑着举起酒盅,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双手端起酒盅和对方碰了一下,随后抿了一口放下,笑着说道:“大爷,我正想对公社兽医站反应个问题,找你这个站长好使不?”
“啥事啊,要是牲口得病,连我都不好使,那咱县所有兽医站肯定都没人能治。”谢启茂哈了一口酒气说道。
这句话绝对不是他吹牛,而是全县兽医系统公认谢启茂是经验最丰富的兽医,毋庸置疑的全县第一。
大爷谢启茂,中坪公社兽医站站长,早在五三年的时候,就当了中坪兽医站第一任副站长,站长高升后他就转正当了站长,一当二十年。
期间发扬风格,让了两次升迁的机会给两任他手下的副站长,让他们调回了县畜牧局工作,自己仍旧留在中坪公社。
除了因为他是中坪村的本地人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谢启茂一直认为,他一个臭泥腿子能摇身成为兽医站站长,月月拿工资,那都是国家走后门安排的,本身就已经占了大便宜,哪还能贪得无厌去想升官的事。
他是奶奶和六爷的长子,1926年生人,打小就受父亲影响,喜欢大牲口,八岁就被父亲送去给自己朋友,阳县兽疫防治所的兽医陈旺当学徒。
之后就一直和牲口打交道,1948年尧山解放,阳兽疫防治所被接收,他在防治所也还是个身份工资都没有的学徒,平时种地,偶尔师傅喊他外出去各村给牲口看病赚点辛苦钱。
他看上了师傅的闺女陈春香,但师傅嫌他木讷,看不上他,奶奶给他托媒相亲,他还不愿意,就一门心思想娶师傅的闺女陈春香。
直到高丽战争爆发,平州省边境地带纷纷组建了抗美援朝支前大车队,当地农民赶着大车,或者拉着大车上前线为战士们运送物资补给,不缺人手,但缺乏拉车的大牲口。
军队马政局在尧山一带调集,收购了一批骡马,这些牲口,都需要在当地防治所进行基本检查后,再用火车运去东北,在路上也需要兽医全程跟随,确保安抚牲口不会受惊,万一突发疾病也能随时救治。
本来该是他师傅陈旺跟车北上,结果陈旺帮牲口修蹄子时不小心被踢了一下,受了伤,没编制的学徒谢启茂替师傅跟车运送牲口去了东北,本以为是个辛苦些的简单任务,哪成想改变了一生命运。
本来是送到恒仁县火车站,到站骡马下车就算完成任务,谢启茂就可以拿着返程火车票和收条信回家,结果到地方才发现,三千多人的支前大车队,绝大多数人都不懂调教牲口。
懂赶车调理的车把式们早就已经先一步去了高丽,这一大批几乎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大小伙子,士气足,觉悟高,肯吃苦,不怕死,唯独不会训牲口,赶大车。
赶车是个学问,不是懂两声“驾”“吁”,牲口不走就拿鞭子抽就能当车把式,这些小伙子们连牲口套车都套不好,更甭说赶着车运物资跨过鸭绿江了。
谢启茂和十几个来自各地押运牲口的兽医,被当地民工援朝支队和平州省战勤指挥部的干部们挽留,请求他们陪着大车队一起前往高丽朔州,利用路上这几天时间,尽可能教教大伙如何调理牲口,到了朔州再派人送他们回来。
军官干部们开口求自己,这让谢启茂和那些兽医们顿时受宠若惊,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谢启茂就跟着大车队上路,但因为他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大车队的成员也都是心高气傲的年轻小伙,民兵骨干,他指导那些人时,对方往往不服气,你一个毛头小子有啥资格教我?
谢启茂找战勤指挥部的同志反应,对方灵机一动,直接给了他一身军装让他换上,告诉他,教那些刺头民兵们的时候,就说自己是战勤指挥部的军人兽医。
穿上军装之后,不服气的人马上没有了,但问题也来了,还没抵达朔州时,送他们来的战勤指挥部的同志们就临时接到任务,调头去接另一批人。
而谢启茂穿着军装,被朔州当地部队当成了真的军人,支前大车队一千多头牲口,牲口有啥事都第一个找他,毕竟那么多牲口,那么多兽医,就他一个有军人身份。
谢启茂话少,老实,让干啥就干啥,就这么阴差阳错穿着军装在高丽后方连治牲口带救人,整整呆了小一年,民工和牲口轮换了好几批,就穿着军装的他一直没被换。
用他的话说,兵荒马乱,多少人在前线,哪顾得上管我一个治牲口的,看见我穿军装,那当兵的都拿我也当个军人,扯着嗓子说要求,说完就走,也不等我表示是不是有困难,他们觉得我是个军人,有困难也得克服,把事办好。
他给牲口看病的技术也是在此时突飞猛进练出来的,大牲口所有的毛病他基本都见过,内外伤都治过,甚至人的外伤救治包扎技术也敢说略通一二。
后来支前民工大队撤回国内,他才被安排回国工作,仍旧是负责组织调配牲口,运送建材在恒仁县边界处修建难民安置房和外国驻高丽使馆。
美军空袭难民营,谢启茂被炸弹炸伤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左耳彻底失聪。
也是他负伤住院救治期间,军医院在调查他是哪支部队的军人帮他建档时,才发现一直服从命令听指挥的谢启茂不是军人,而是尧山当初来送牲口的兽医学徒,真正身份是农民,军装也是战勤指挥部的同志为了他能压服民兵们才给他临时找的。
战勤指挥部发现这件事后,当时的领导当即拍板,这么好的同志,穿着军装顶着炮火在高丽干了一年,把命都差点留在这儿,谁敢说他不是军人!按军人因伤退伍办理!不能让他残了身体,再寒了心!
就这样,战勤指挥部特意为他开了一封证明信,证明谢启茂在运送骡马时,临时受平州战勤指挥部征召,加入了战勤指挥部马政局,在服役期间,因多次组织车马前往前线运输物资,保证前线部队供给通畅,荣获个人三等功,现因伤复员,享受三等伤残津贴,请求尧山地区代为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