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奶奶说起娶媳妇,谢虎山笑了起来:
“我不急着娶媳妇,我这支就剩我一个人了,那娶媳妇不得仔细挑挑?马老五媳妇昨晚吃完晚饭特意来串门时,没跟您说吗,咱队今年几十车农家肥一分钱没花,都是你孙子弄回来的,几十车大粪都能弄回来,你还担心我帮您弄不回来个孙媳妇?”
奶奶听马老五媳妇说过,今年队里的农家肥,外面虽然都传是马老五干的,但实际上都是她孙子虎三儿干的,可最后却是马老五挨了批评。老五媳妇希望自己说说孙子,哪有把长辈和生产队长糊弄傻子一样糊弄的。
不过她没舍得,压根没和孙子提起这件事,没想到孙子自己说了出来。
可是看到谢虎山一副自己要是再这么做,就要离家出走当盲流的做派,老人最终叹口气:
“唉……你奶我又里外不是人,亲儿子心里肯定对我有气,你这个孙子也对我不满意,行,我不管了,你愿意干啥干啥吧。”
“奶,我对您可满意了,打小您比我亲奶都疼我,只要不吃绝户这事您让我说了算,剩下啥事我都跟过去一样,全听您的。”谢虎山看奶奶点头,马上拿起筷子给老人的碗里夹咸菜丝,讨好的说道。
奶奶白了孙子一眼:“娶孙媳妇这事听我的吗?”
“听!您就是给我娶个猪八戒的二姨来,只要您满意,我肯定同意。”谢虎山一口答应下来。
“那大秀儿这事……”奶奶心里有些为难,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自己再去找儿子把话收回来?
谢虎山马上接口说道:“您交给我办,今晚上我让大爷大妈来咱家一趟,把这事说清楚。”
“唉,吃饭吧,你这孩子……太厚道,容易吃亏。”奶奶摇摇头说了一句,随后端起碗喝起了稀饭。
“自己家人有什么吃亏占便宜的。”谢虎山对奶奶的话不认同,几口把早饭吃完,又想起来:
“对了,奶,给我两块钱,我今天可能要花点钱。”
陪奶奶吃完早饭,谢虎山找马老五打听了一下今天寡妇在哪里出摊之后,先是和同队的二叔谢启丰说了几句话,又去大队部见了韩老狗,最后又去了公社玻璃厂。
大秀她妈陈春香在玻璃厂食堂负责做饭,这也是为啥奶奶说大秀家的伙食全大队数一数二的原因,大灾三年饿不死厨子,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谢虎山去的时候,陈春香正在食堂洗菜,往日最喜欢和同事发起聊天的她,今天居然没有说话,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双手在泡满井水的大盆里清洗着择好的韭菜。
“大妈。”谢虎山走过去,蹲在陈春香面前,露出个笑脸。
陈春香剜了他一眼,再度低下头忙碌,语气嘲讽的说道:“咋了,说话算话,把你奶的牙都掰了?”
第26章 都好好的
“没有,我要真掰了,大爷和二叔还不得把我皮剥了?”谢虎山蹲在旁边,伸手伸进大盆里帮大妈洗菜,嘴里说道:
“我让我奶改主意了,我说肯定不占大秀的好处,她同意了。”
陈春香没有说话,切了一声,显然不相信谢虎山的话。
“这样,今天晚上吃完晚饭,您和大爷,二叔二婶都去我奶那院,我请了韩书记当证明人,当着大伙把这件事说死,让韩书记作证,我肯定不打我妹子家当的主意。”谢虎山对陈春香认真的说道。
陈春香听到谢虎山甚至请了证明人要把这件事说清楚,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这才把手里的韭菜丢进盆里,抬起头看向谢虎山,运着气说道:
“是真的吗?别到时候反过来,让韩老狗作证,逼你大爷认账。”
“韩书记是那种帮着别人吃绝户的人吗?要不大妈你挑个人做证明人,你说你信得过谁,我去请。”谢虎山看着陈春香常年泡在井水里洗菜的那双手,冬天时冻裂的口子哪怕如今已经长好,仍然留下了一道道歪七扭八的疤痕,手上的皮肤更是粗糙的如同榆树皮:
“大妈,我啥也不要,您家里的东西,都是大秀的,大秀嫁人后,您和大爷也不用她惦记,有我呢,我孝敬你们,我就求您一件事。”
可能谢虎山的态度不错,陈春香扭过脸去,吸着鼻子问了一句:“啥事?”
“这事我找韩书记在场说清楚,奶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提,晚上您和大爷别提这件事,当我奶没跟您和大爷提过,我奶性子要强,外人面前,您得给她留面子,她说了让大爷和您啥扎心的话,我替她给您赔礼道歉道歉。”谢虎山用衣服下摆擦干净双手:
“要不您打我几下也行,奶说过,生我那时候我妈奶水不足,我还跟大哥抢过您的奶水吃,她还说,您每回都偏心我,让我先吃饱,才喂大哥。”
“您跟我亲妈没区别,别因为奶重男轻女的那么一句话,让您就跟我生分了,再说,您跟她怄气,又没跟我生气,直接找我说一声就完了,就这么鸡毛蒜皮的一点家务事,早告诉我,我早解决了,犯不上气成这样,对不对?”
“呜呜呜……”陈春香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捂着嘴呜呜哭出了声。
前几天婆婆把丈夫喊过去说了一番话,丈夫回来告诉自己,差点把陈春香气死,就因为自己儿子早夭,只有个女儿,老太太就要把自己家当给谢虎山?
虎山这孩子是不错,孝顺,听话,可自己的家底自己要是愿意给他,自己会给,哪有自己不想给,却开口逼着要的道理。
“我就知道大妈你得哭,不哭不是你性格,所以,我特意带纸了。”谢虎山看到大妈哭出来,反而笑了起来,从口袋取出几张草纸递过去:
“大爷估计正忙着给牲口治病,我就不去通知他了,晚上他回家你带他过去就行,哭两声行了,大妈,这事不值得玩命哭,省着点儿,一张纸就够,剩下的纸等我接下来说大秀的事时候再哭,她的事儿费纸。”
“啊?”陈春香一听谢虎山提起女儿,哭声马上止住,用纸擦了擦眼泪,盯着谢虎山问道:
“大秀儿咋了?”
“我来时路过小学,大秀儿又跟教室外面罚站呢,老师看见我,让我顺路通知家长。”谢虎山笑嘻嘻的说道。
陈春香用力闭上眼,长长出了口气,等自己喘匀才接着问:“她又惹啥祸了?”
谢虎山笑着说道:“没啥,不是快考试放假了吗,课本都学完了,大秀恐吓她同桌,把课本都撕成旱烟纸,说要给他爷和我留着卷旱烟用,老师发现时,大秀正教同桌卷烟呢。”
“死丫头片子……把卷烟这劲头放在学习上,她早考上初中了。”陈春香一手攥着纸,一手捂着心口,身心俱疲的说道。
“您侄子这么安排行不行?你攒的家底都留给大秀,我啥也不要,完了我还愿意给你和大爷你俩养老送终。”谢虎山拿起手里的草纸,帮大妈把脸上没擦干的眼泪抹干净:
“占这么大便宜还哭啥,赶紧趁没外人,偷着乐两声。”
陈春香被谢虎山的话逗的再也绷不住脸,乐了起来,可一想谢虎山这么安排,吃亏的是他,啥也不给孩子,人家为啥要给自己养老送终,又有些心软:
“要不……晚上我和你大爷商量商量,你和大秀一人一半……但你大爷的工作可……”
“别整这出,我就说不能对你好,稍微好一点儿就开始替别人操心,所以,就该我奶治你这种人,这事我都安排好了,就听我的。”谢虎山说道:
“还有,考试前这段时间,你让大秀搬去和我奶住,我怎么教她你别管,也不能心疼,她要跑回家你就给我领回来,我给大秀突击补补课,让她争取考上初中,大秀不笨,她就是贪玩。”
“我就说我们虎三儿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大妈没白疼你。”陈春香伸手摸摸谢虎山的脑袋,吸着鼻子说道。
“拉倒吧,昨晚在山上你咋骂得我,全忘了?我给你学学:谢虎三儿你个小白眼狼,王八犊子,缺德崽子,小兔崽子,抢你妹子嫁妆的牲口……”谢虎山在旁边学着昨晚陈春香的语气说道。
陈春香看他在那学自己说话,瞪了他一眼:“我那是气话,那能当真吗?”
“真不真的,反正下回你记清楚,再生气也不能对自己亲闺女下毒手,好家伙,得亏老冯派我昨晚去了,不然你真要给大秀吃一堆香灰,她那脑子考初中就真没戏了。”谢虎山看陈春香情绪恢复正常之后,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已经蹲麻的腿脚,准备走人:
“我先走了,还得去赶集呢,队里安排的正事,晚上您和大爷记得去。”
“站住!”陈春香叫住转身走出食堂的谢虎山,走过去取出身上全部现金四毛钱放进谢虎山的口袋里:
“大小伙子赶集得装点儿钱,去吧,装好,别丢了。”
“就当昨晚上骂我的精神损失费了啊。”谢虎山笑笑,随后伸手轻轻抱了一下陈春香:
“别哭了,大妈,咱家都好好的,地震那么难都过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
看着谢虎山说完走出去,陈春香叹口气,揉揉眼睛,自己都不如一个孩子想得明白,就像他说的,老太太说完之后,她就该直接告诉虎三儿,虎三儿不可能让自己心里憋屈难受好几天,早就把这事给解开了。
谢虎山没把这种发生在其他农村家庭可能要吵翻天的事当回事,在他看来,一人的情商如果低到连家里亲人之间的矛盾都解决不了,那他就不适合去幻想三妻四妾的生活,更不用说去开公司做生意,管理更多的人。
吹着《艳阳天》的口哨,骑着赵会计的自行车,谢虎山去了七里地外的辕门桥公社,今天这里开集。
农村大集,一般都是在某处由当地公社和大队提前规划出的空场上举行,一般五天一集,比如中坪村初一那天是大集,那么下次中坪村的大集则是初六,其余四天的大集则在几里地或者十几里地的另一个村子举行。
所以,很多被生产队安排搞副业,靠赶集摆摊为队里赚钱的商贩,除了本村的大集当天能轻松些之外,参加其他地方的大集,往往需要凌晨天还不亮就出发赶路,而且要看是什么副业,一般不是大生意,别想有大车接送。
反正据谢虎山了解,三队的烧饼馄饨摊,马老五没舍得专门配辆驴车。
这也意味着,韩寡妇和她婆婆,两个妇女需要人力拉着一车锅碗瓢盆,柴火面粉之类的东西,走上几里或者十几里路来赶集摆摊。
集市显然还是有些规划的,分出了几个区块,卖猪牛羊驴等大牲口的,卖鸡鸭鹅等家禽的,卖队里种的蔬菜水果的,卖草席筐篮手工编织品的,卖自制农具的等等,除此之外,一进大集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炉灶内汤水翻滚,一团又一团水蒸气升腾的各个餐饮摊位,空气中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诱惑着前来赶集的社员们。
粗粗一看,就有七八家卖食物的摊位,谢虎山找了半天,才在最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摊位前,发现两个妇女正麻利的包着馄饨。
谢虎山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地段,叹了口气:“看这选地段的眼光,也不像是能挣到钱的。”
随后他走过去,开口和两人打招呼:“同志,来碗馄饨。”
第27章 你这死法浪费粮食
在灶内冒出的烟气与锅内腾出的水雾中,摊位后的年轻女人抬起头,透过那片烟水朦胧,看向谢虎山。
在上一世见过世面的谢虎山眼中,女人算不上什么绝色美女,模样只能算是标致耐看,二十出头的年纪,一米六的身高,留着刚好盖住双耳的样板干练短发,身上则是一套明显是不属于她,被改小过的蓝色工人制服。
可能因为常年摆摊,没有在田间劳作的缘故,并没有其他生产队女同志身上常见的小麦色或者古铜色,脸蛋与脖颈处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拥有着乡间女人之中少见的白净。
马老五形容他娘家侄女的形容词刚好能形容面前的女人:白!水灵!
唯一让谢虎山眼前一亮的,是女人拥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让她只是抬头随意瞥自己一眼的动作,就带上了种能让男人心中微微一热的媚气。
“素馅馄饨,一毛二一碗。”韩红贞对面前的青年微笑着说了一句。
农村赶集吃饭,不需要付粮票,但相对价格也要稍高些,一碗素馅馄饨在县城的饭店内,搭配粮票,最多卖八分钱。
谢虎山取出两毛钱放在案板的边缘,韩红贞没有伸手去取,而是托起摆放着包好的馄饨的盖帘,端到汤锅上方,把十五个馄饨用手指灵活的拨入汤锅,这才又问道:
“一碗馄饨怕是吃不饱,要不要再来两个烧饼?”
“不要。”谢虎山摇摇头,朝对方一笑。
韩红贞扭头喊道:“妈,找这个小伙儿八分钱。”
谢虎山循声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瘸一拐的从后面几张小木桌前走过来,小心翼翼解开领口的纽扣,从里面摸索出一叠分币,数出八张一分递给谢虎山,随后才收起案板上的两毛钱。
谢虎山注意到对方右腿膝盖以下没有了小腿,空荡荡的裤管下,是一根锯过的木制桌腿。
直到收完钱,中年妇女才恍惚的打量起谢虎山,先是错愕,随后笑了起来:“这不是……谢启武家的虎山吗,怎么跑这么远来赶集?”
看到婆婆认识对方,韩红贞又瞧了瞧谢虎山,随后对婆婆问道:“这小伙儿也是咱们大队的?”
“是咱们三队的,我和他妈那时候还是一生产组的呢,要不是地震……”中年妇女说了一半,叹口气,随后挤出笑脸,催促谢虎山:
“去,把车子推旁边,我给你看着,丢不了,你去坐桌上等着吃。”
谢虎山听到对方认识去世的母亲,也就朝对方按辈分喊了一声婶子。
韩红贞听到对方也和自己一个生产队,再度托起盖帘,多拨了两个馄饨进汤锅,对谢虎山一笑:
“坐着去吧,煮好了给你端过去。”
谢虎山把自行车停好,找了个矮桌坐下,过了一会儿,韩红贞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过来放下:“趁热吃。”
随后就转身走回案板前继续忙碌。
谢虎山吃着馄饨,眼睛打量着四周,这个摊位,韩红贞负责汤水,包馄饨,煮馄饨,端饭等工作,她婆婆则负责添柴,提水,收拾碗筷,收钱找零。
看起来是婆婆的活儿更脏,但实际是韩红贞担心婆婆腿脚不便,尽可能让对方避免做些可能会被烫伤的活计。
她需要一直站在案板前,但婆婆忙完一阵,总能坐下歇歇。
自己把一碗馄饨细嚼慢咽的吃完,在自己吃馄饨这段时间,出入大集的各村各队社员那么多,走过来买一碗馄饨吃的居然只有一对母子,还是孩子吵着吃馄饨,母亲给他买了一碗。
不科学啊,这么白净媚气的小寡妇当街摆摊,哪怕地段差点,不指望能通杀所有男人,但广大的农村光棍群体也该给她捧捧场才对。
“大婶,你帮我看着点自行车,我去旁边再吃点。”谢虎山吃完站起身,和韩红贞的婆婆打声招呼,朝旁边的摊位走过去,从紧邻馄饨的第一家开始吃。
油条豆腐脑,上座率比馄饨摊稍好,主要都是买两根边走边吃的客人多些,炸油条的油都已经有了轻微的哈喇味,却还没舍得换油,不过看客人的反应,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在意,油水多这一个优点,就能让他们无视食物的其他缺点。
骨头汤烩饼,那在汤锅内能让所有客人看见的几根大骨头,估计是侏罗纪留下来的,已经一点儿肉味都尝不出来,吃在嘴里,就是汤里飘着几朵油花的菜汤烩饼,但客人比买油条那种油水大的食物的人还要多出不少,显然是奔着肉味来的,只是吃到嘴里之后,评价都不太好。
一连吃了六家,直到最后一处摊位,也是大集地段最好的位置,在摊前排队吃饭的人络绎不绝,不是有钱阔绰的车把式们,就是带着孩子来解馋的家长。
这是一处卖肉包子和肉丸子汤的摊位,谢虎山排了大概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两个包子和一碗丸子,但是想坐下吃已经没有位置,在他前面排队的很多人,都已经蹲在旁边托着碗吃饭。
这处生意的火爆,说明农民这一群体对油水大且富含荤腥的食物的垂涎,已经超越了对年轻貌美的异性的渴望。
找不到位置,他干脆用草纸垫着烫手的汤碗,拿着包子回到了馄饨摊,看到谢虎山带着别人家的食物来自己摊上,韩红贞愣了一下,觉得这小伙子的脑子好像缺根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