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湖火车站,外围。
此时,这里的老百姓已是人山人海,嘈杂四起,十分热闹。聪明人早早占据高地,借着月华星辉和火车站的灯光,向里头眺望。
只见铁轨上停着一列闷罐车。
在夜色中一眼望不到尾,如横亘在旷野上的一条巨龙。
光线洒落过去的地方,一节节车厢里,有源源不断的兵哥哥跳下来,很快在开阔处集结,列队整齐,站起在夜色中好似一杆杆标枪。
坐过闷罐车的人都知道,一趟长途下来,能去半条命。
但他们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人流形成的方阵密密麻麻。
大阵容!
老百姓们七嘴八舌,揣测着到底来了多少兵哥哥,有人说五千,有人说一万,有人说远远不止,没个准。
李建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挤上一个小山岗,注目观望,与周围其他人一样,心怀激动,甚至比他们更激动。
还真是!
工程兵!
他倒是知道一个大概数目两万多。
这是一批特区建设史上,最不该被遗忘的人。
无论是国贸大厦三天一层的速度,还是后来的地王大厦,两天半一层的速度,举世震惊。没有他们,根本不可能实现。
有人曾统计过,在1982-1995年间,鹏城每五栋大厦,就有一栋是工程兵所建。同时这里的第一条标准化道路、第一个小区,绝大多数十八层以上高楼建筑,也都是两万多名南下的基建工程兵完成。
可以这样说:
后来鹏城雄伟壮阔的市貌,是他们用血和汗灌溉出来的。
而基建,是一切发展的前提。
“我滴妈呀,蚂蚁啊这是!”陈亚军不知何时挤到李建昆旁边。
后面传来金彪的声音,“这么多人,搁哪住啊?”
他们在这边待了些天,也算知根知底,鹏城拢共都没多少人,区区二三十万,房屋更是少得可怜。来支大部队,压根没地方塞。
陈亚军咕噜一口红曲酒,又从金彪怀里摸过两颗花生扔进嘴,“讲道理,这么多兵哥哥过来,不得提前建个根据地?”
一点音讯没有,也完全没看到哪里在建营地。
金彪附和说:“安排不到位啊,这边办事确实不靠谱,保不齐人来了还留不住。”
李建昆侧头瞅瞅他俩,“你们太小瞧军人的意志了。”
别说之前特区抽不出人来建营地,即使这些兵哥哥过来,他们自己能建,也不会建。
无他,费钱。
他们是来支援特区建设的,而不是过来花销。
“最可爱的人”这句话,绝不只是停留在书本上。
对于这段历史细节,李建昆其实并不了解,是他猜的。
无疑他猜对了。
当晚,兵哥哥们没有走远,在罗湖口岸附近寻到一片荒野,全军休整,席地而眠,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隔日清晨,当李建昆三人再过来打量时。
那片荒野早已没有人烟,地上没留下一片垃圾。春风吹拂,虫蚁遍地的荒野上,只有那些被压平的草地,证明昨夜曾有庞大队伍在此露宿过。
李建昆带着抹感慨说:“应该是凌晨离开的,不想惊扰老百姓。”
“去哪了?”陈亚军问。
天知道,两万多人,踏雪无痕般。
李建昆想想后,猛一挥拳,“找!”
可不是找过去看热闹,他找工程兵有事呀。
有他们在,谁还稀罕羊城那鸟几把施工队?
给老子圆不楞登地滚粗!
第477章 我叫老百姓
罗湖郊区。
某处旷野中,有一片利用工程机械平整过的地块。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视野之内,只有一个不能称之为建筑的建筑
利用几根枯木桩,钉入黄土地,在顶上拉扯起一片绳网,再覆盖一层仍然青翠的茅草。
这就是工程兵们的临时指挥所。
此时,指挥所外停着四辆绿皮解放车,两车装载着粮油调料,两车是还算新鲜的蔬菜。
一群士兵忙着卸货,炊事班的同志已经露天架起上百口大锅。长途跋涉,闷罐车以不超过5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行驶,几天几夜只靠干粮充饥,他们亟需一顿热乎饭。
更多士兵以建制为单位,在旷野上临时休整,整装待命。
他们并不是要去别的地方,此地正是规划给他们居住地,只是如眼前所见,什么都没有,肯定得建设一番,料想待会会有安排。
指挥所里,特区的几名工作人员,正在和工程兵的领导班子沟通。
“诸位,实在不好意思,人数太多,我们也不知道从何安排起。”
“你们来得快,我们这边又人员紧缺,好多事情没顾及上。你们如果有要求尽管提。”
“对,需要什么物资,我们尽量满足。”
工程兵这边领头的杨团长,摆摆手道:“不用。我们也明白,特区刚成立不久,方方面面都很困难,你们能确保口粮供应,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其他问题我们自己解决。”
他顿了顿,问:“不知道这边哪里有大片竹园?”
一名特区工作人员不解,“找竹园干嘛?”
老杨道:“盖住所,搭凉床啊,反正你们这边不冷。”
“用…竹子?”几名特区工作人员诧异。
那不得漏风漏雨?还不结实。
要知道,这些工程兵并不是来走过场,已经调入这边,以后会常驻。
老杨哈哈一笑,“有何不可?”
“不如…用树?”一名工作人员提议,“我们这边山林多,树木资源丰富。”
老杨立马否则,表示树是好东西,不能砍,他咧嘴道:“竹子不同,像韭菜样,割完这茬,来年又能茂密一片。”
“是不是…太委屈你们了?”
老杨表示不打紧,拍着胸脯说:“我们军人都是铁……”
“报告!”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耳畔传来声音。
众人侧头望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二十七八岁,身姿挺拔,站立如松。看衔,是个连级。
“说!”
青年连长迟疑一下道:“我们有几个同志身体不适,需要地方休息。”
老杨:“……”
净给老子丢人!
“陆大江,怎么就你们事多,什么情况?”
叫陆大江的青年连长,悻悻一笑后,立马收敛,“报告,闷罐车舟车劳顿,外加昨晚……”
他说到这里稍顿,不再那么一本正经,做起手势,表情夸张道:“这南方的蚂蚁那么大一只啊,还有那些虫子,变异了似的,被咬一口贼毒!”
几名特区工作人员:“……”
老杨感觉脸没地方搁,要是没外人在,非得过去给他一脚。他们工程兵,枪林弹雨中挖战壕都不怕,还怕几个虫?
也听明白没什么大事,让他先回去,说正在安排。
陆大江却是不走,挠挠头问:“啥时候能安排好啊,晚上有地方睡不?”
老杨左看看右瞅瞅,似乎在找什么趁手东西,陆大江见势不妙,一边向外遁走,一边喊道:“报告!今晚再没地方住,那几个同志真熬不住的!”
老杨一步踏出,陆大江撒丫子狂跑,奔命似的。
“小兔崽子!”
老杨骂咧一句后,侧过头,对身后一人交代,让他去查看下具体情况。
既然有这种问题,应该不单是陆大江他们。只是这小子胆肥些。
随后,老杨再次向特区工作人员打听。
竹园或许有,但想砍来能供两万多人盖窝棚、搭凉床的竹子,怕不是几处地方能满足的。特区工作人员表示,先要回去做番了解,要晚点才能答复。
晚多久也没个准。
竹子弄来,还得加工,然后搭建。所以今晚能不能住上窝棚,睡上床,还挺悬乎。
这时,老杨派去查看情况的人回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真如他所料,出问题的不止陆大江那边。大概有数百号人出现不同程度的身体不适,医疗兵看过,原因与陆大江说得差不离,士兵们身体素质好,扛是能扛住,但确实需要好生调养几天。
而“好生”俩字,却是当下最难办的。
拜托特区工作人员尽快回去打探,送走他们和空斗的解放车后,老杨一行回到临时指挥所,聊起自家话。
他们自然也心疼自己的兵。
有人提议送去医院。可是数百号人,放在他们这里不显眼,像鹏城这种县改市的小地方,医院未必塞得下,还得占用老百姓的医疗资源。
被其他人一致否则。
有人提议砍些树,附近荒山上有,不砍多,够搭起几个简易板房,安排好病号即可。
老杨撮着牙花子合计起来,不砍多怕是也要砍几十颗,一时犹豫不决。
他是西北人,当地沙漠化严重,他多么希望家乡也能像这边一样,绿树成荫啊……
“叭!叭!”
隐约间,耳畔似乎有喇叭声传来。
老杨几人正犯愁,也没怎么在意。
不多时,之前遁走的陆大江,嗖嗖再次出现,脸上带着抹狂喜,都忘记打报告,刹不住车样冲进临时指挥所。
“好消息!好消息!有人给我们送来房子和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