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923节

“如果闯祸早就闯了,到现在没有闯祸,就绝不会的。”

“哦?这是为什么?”

“我和她暂时断了,再没有把柄给人抓到,怎么会闯祸?”

“你这话是真的?”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太太。”杨乃武趁机说道,“你从前答应过 的话,想来还没有忘记吧?”

“没有忘记!我说话算话,只要你这一趟中了,我答应替你弄个人,不过俗话说的是,若要家不和,弄个小老婆。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家里不和,也不能全怪大太太吃醋,小的那个不安分,你不吵她还要跟你吵呢!所以,这件事我答应你,不过有三个条件。”

杨乃武猜到妻子要说什么,赶快先发制人,“别说三个,三十个我也依你,不过,你也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好,你先说。”

“别人我不要,我喜欢葛家的女人。”

杨太太的一肚子话都给丈夫堵了回去,“我的条件第一个就要你找一个黄花闺女,你倒好……葛家的女人是有妇之夫!”

杨乃武很觉得有些愧对妻子,但其势已经到了推车撞壁的地步,不能不拿出一个态度来,“那不要紧,当然要先托人跟葛家去商量,拿她断掉了,才能接她进门。”

“你又何必拆散人家夫妻?你是要进京赶考的,伤阴鸷的事情也好做得的吗?”

杨乃武从容的和妻子解释,说葛小大与小白菜是一对怨偶,不但女子觉得所适非人,旦夕以泪洗面,就是葛小大也觉得痛苦不堪,虽有娇妻,并无艳福,如果送他一笔聘礼,让他能另外娶个老实体贴的妻子,在他正是求之不得;而小白菜既已倾心相许,则迎入杨家,必能恪守妇道,尽礼于大妇,岂非一举数得?

论及辞锋之利,余杭县内杨乃武自问第二,就没有人敢说是第一,杨太太给他说得哑口无言,心中却不以为然,“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祸水。”她说,“不是我不留口德,听说她的相好,也不止你一个。”

“对,还有一个,不过不是相好,是人家缠她。”

“哪个缠她?”

“县官的大儿子。”

这是他失言了,恰好给了太太一个反驳的借口,“有这样一个人在,你更不能要她了,你想想,那样一来的话,县官大少爷恨死了你,有道是灭门县令,你何苦结这样一个冤家?”

“怕他什么?”杨乃武多年顺遂,这一次又是乡试取中,也难免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说,“我现在的身份,县官就无奈我何。明年春闱得意,起码也是个‘榜下即用、遇缺即补’的老虎班,官职和刘锡彤一样,科名还比他高,如果我去拜他,他要请我上座。再说,一中进士,不做京官就放出去做县官,人不在余杭了,他拿我还有什么办法?”

最后一句话很有力量,杨太太想,全家离开家乡,脱却刘锡彤的管辖范围,自然就不必怕他,可是若是落第呢?不还是得回来吗?这样一想,便有了计较,清清楚楚,毫不含糊的说道,“好!你如果一定喜欢她,等你明年中了进士再说;倘若你现在就想弄个人,那得由我替你挑,相貌也不会差到那里去。这两个办法,你自己选一个。”

杨乃武两个都不愿意,但眼下不能和妻子闹将起来,只打算着托人去和葛小大的继父去谈判,成功了,拿她出来另住,等会试之后不管能否得售,反正金屋藏娇已成事实,以妻子的贤惠,也不怕她不肯成全。

到十月中的时候,葛小大的流火又发病了,这一次来势很猛,比之前来得都厉害,双膝红肿,走路都很困难,他还硬挺着去上工。这样过了两天,终于支持不住了,提早回家,路上正遇到沈体仁,两个人一起吃了两块粉团,第一口还没有下咽,葛小大就受不住了,大呕大吐不止。

赶忙送他回家,十月的江浙,还是小阳春的温度,中午奥热,连夹袄都穿不住,葛小大盖了两床棉被,犹自喊冷。小白菜拿银子给他买治流火的西洋参和桂圆,等到东西买来,葛小大已经六脉俱脱,一瞑不视了。

小白菜大哭大叫,把邻居和周围的人都惊动起来,又请人把公婆、娘家父母叫来,一起准备办理丧事——看中了一口十二两银子的什合儿,十根杉木镶制成的棺材,不好也不坏,以葛小大的身家,能够有这样一口棺材伴他入土,也算是不错的了。但银子不够,还得再凑钱。

小白菜倒是有私房钱,都是从杨乃武那里得来的,但这样的钱自然不宜示人,便取出十两银子,说是葛小大的积蓄。沈体仁算了算,办这一次的丧事总要三十两,如今还差三分之二,最后还是靠亲家两户各自分担,但这样一来,日子便耽搁了。

银子一时凑不齐,入殓的日子就没法决定了,向来的规矩,入殓一定要选单日子,葛小大是十月初七故世,初九入殓是最好,但因为棺材银子没有着落,只好改在适宜的子时。实际就是初十的半夜,一过晚上十一点,交进子时, 就算第二天了。

到了初十的黄昏,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进门就嚎啕大哭,哭声凄惨,实际上却只是干嚎。小白菜认识她,这是葛小大的干娘,姓冯,都叫她冯干娘。专门在大户人家穿房入户的兜售珠宝首饰以及名贵药材的卖婆。

冯干娘奔到棺材旁边,对已经完成小殓,放在棺材盖上的尸体放声大哭了一场,哭完一看,一双眼瞪得老大,一副惊恐莫名的表情,倒让葛小大的亲娘奇怪了,“亲家,你擦把脸。”

冯干娘接过手巾,顾不得擦脸,指着尸首说,“你看,哪里来的血?”

葛小大的娘探身一看,果然!尸体的口鼻之中,有血水在流,而且脸色发青,跟平常的尸首也不一样!

载滢好口才!一段故事讲来有如亲见,即便是鲍超、胡小毛、鲁秉礼等人,都是战场厮杀,浴血奋战的勇士,平日见惯了死人,自问并不会将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听他说得脊梁沟丝丝直冒凉气,“那……贝子爷,是不是毒死的?”

鲁秉礼一句话说完,让鲍超重重的给了他一个脖溜,“你个混账东西!什么叫贝子爷是不是毒死的?你会说人话吗?”

众人便笑,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载滢叹了口气,“这件事啊,闹得满天风雨,我这一次领旨出京之前,皇阿玛已经降旨,要浙江巡抚亲自押棺移灵进京,着三法司会审呢!”

“啊?”这是连李鸿章也不知道的,“有这样的事情?”

“是。”载滢接着说,“叶杨氏进京抱告,上动天心,皇上两次降旨浙江巡抚杨昌浚,却始终没有一个能令人信服的判词……哎!”他苦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哪一天算是个完啊!”

“叶杨氏,这是谁?”

“是杨乃武的大姐。”载滢微带赞叹的说道,“说起来也真是女中丈夫,以民告官,不论是否属实,都是充军三千里的罪责。当年皇阿玛虽有上谕,永远免除了这一恶例,但千百年以下,杨乃武案也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鲍超顾不得随声附和,“贝子爷,”他着急的问道,“您倒是接着说啊!”

载滢对鲍超有足够的包容,并不因为他言语唐突而生气,“好,好,我接着说。”

第147节杨乃武案(4)

第147节杨乃武案(4)

因为葛小大尸体有异,葛母和冯干娘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加以又知道小白菜不守妇道,和杨乃武有过一番情意,更加心头起疑,到楼上质问,彼此言语不和,当场翻脸。葛母和冯干娘下到楼下,下面的阴阳生、红黑帽、和尚、棺材店的伙计、漆匠都已经等在那里,时辰将至,却不见丧家有什么动静,自然要来问一问。

葛母还在矛盾,她很想打这一场官司,为儿子讨一个清白,却又怕一时没有结果,拖下去的话会受‘讼累’——而讼累是可以倾家荡产的!

319

此时若是有一个肯息事宁人的,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漫天错了一句话,“这样子糊里糊涂成殓,冤枉带进棺材里,也是对不起死者的。”

这句话惹怒了小白菜的母亲,勃然变色,“报官!报官!”她大声叫嚷着,“倒要看看是哪个冤枉了哪个?亲家母,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女儿谋杀亲夫,该杀该剐自有朝廷王法;明天验出来不是毒死的,是急病死的,你冤枉了我女儿,又怎么说?”

沈媒婆也很厉害,随即答道,“我没有冤枉你女儿,更没有说你女儿谋杀亲夫,事情摆在那里,我儿子死得奇怪,是不是受别是的暗算哪个也不晓得,你倒替我想想,是不是只有报官相验?”

一对亲家当场吵翻了,尸体暂时也不能入殓,沈体仁和妻子商量几句,把众执事打发走,然后立刻找人写状子,黎明时分递了进去。

人命大案,随到随办,职司收发厅的一个门丁叫沈彩泉的立刻挂号摘牌,登了簿子,随即把状子送到上房。刘锡彤看看状子,告状的是沈俞氏,内中说,她的儿子葛品莲十月初七日暴疾而亡,死因不明,而口鼻内有血水与痰涎流出;儿媳葛毕氏素性轻狂,虑有别情,恳求相验,再看看下面的地址,是在城内,那就不必着急,决定中午到场相验。

但刘锡彤做县官多年,经验很是丰富,转念一想,就察觉到不对,这份状子语焉不详,怎么叫‘素性轻狂’?‘虑有别情’又是什么顾虑?这些情况都得先查一查,相验的时候才有话可说。等到陈湖到来,把他叫过来以备顾问,陈湖只看了几个字,精神为之一振,“果然来告了!“

“怎么?你知道这件案子的首尾?”

陈湖不答,看过状子,方始抬头,“老公祖,您知道这葛毕氏是谁?”

“不知道。”

“她是杨乃武的姘头!”陈湖从头到尾把风传在县内的杨乃武与小白菜的事情讲了一遍,如今葛小大暴亡,人人都说是小白菜下毒谋杀亲夫,至于毒物何来?他最后加了一句,“老公祖可以想象得之。”

首节上一节923/999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