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882节

“看见什么?”

“看见皇上重又恢复当年的旧观呢?”

“哦?这话怎么说?”

惊羽眨眨眼,一双依旧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子里满是笑意,“皇上一定要我说?”

皇帝也来了兴趣,“你也和朕卖关子吗?快说。”

“是。”惊羽点点头,口中答说,“奴才跟在皇上身边二十余年,每每见到皇上,总是举重若轻,谈笑用兵的神态,便是当年……您一个人偷偷出山海关,北上领兵之前,惊羽和皇后吓得大哭,生恐皇上有什么意外的时候,您还是满面春风,丝毫不将塞北苦楚当回事——而这一次,奴才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皇上您笑了。”

皇帝不自然的用双手揉揉脸庞,“是吗?朕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是。”

“战事紧张,而且这一次征伐东瀛,非比寻常,……”皇帝摇头苦笑,“让立山进来吧。”

立山进到暖阁,跪倒行礼,“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有事?”

“有事。”立山跪在地上,口中答说,“奴才蒙皇上捡拔,任职柏台,听闻下属有事,托请上官,奴才不敢擅专,特意请来回奏皇上。”

“什么有事托请?”皇帝眉头一皱,下望着立山,“立山,朕告诉你,别学你结拜兄长的那一套,在这种事情上,朕和你没有情面可讲。”

“奴才深知皇上以公心待国事,岂敢以私相授受之小节上烦圣忧?”立山说道,“不过,这一次的事情说是私事便是私事,说是公事也便是公事。”

皇帝不理他,向他摆摆手,自己埋头在奏章中,认真看了起来。

立山御前当差多年,知道这位主子有一心而二用的功夫,当即跪在地上,《》了起来——。

事情是为蔡寿祺而起,他有两个女儿,一名泽苕,一名泽芝,都是红颜而薄命,前者更是未适而夫死,守了望门寡;后者嫁后不久夫死,及殡日,泽芝仰药自尽,幸亏发现得早,及时救治,乃得活。

蔡寿祺经过这此事之后,只得把小女也接回府中来,一家团聚,但出嫁的女儿总在娘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送回婆家,更是受尽欺凌,只怕女儿一个想不开,又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最后他想了一个笨办法:给女儿求一座贞节牌坊,有此傍身,料江夏祖家,定然不敢再行以凌虐之道,女儿的后半生也好有了保障。

但旌表节烈,是要户籍所在的地方官出面吁请,有一整套繁琐而规制的礼仪,绝不是蔡寿祺想得就能得到的;在他的府中,太太和长女一再苦劝,以为要不能先把这节烈妇人的名号弄到手,就把女儿送回去的话,只怕一定会平生事端——以蔡寿祺供职柏台,一方御史,虽然是有清贵之名,但很难能够得到地方官的逢迎,最好是在京中,托请各方,把此事办下来,才是最称稳妥。

蔡寿祺拗不过太太和女儿,他又不是什么方正君子,也想着借女儿之事,为自己大大的挣一番脸面,便含糊其词的答应了下来。等到了衙门,和翁同龢婉转陈词,后者大大的不以为然!“这样的事情如何做得?紫翔,你真可谓是错打了盘算了!旌表节烈,是朝廷礼部之事,不说从我这里做不做得到,即便能够做得到,我也断不能为你开这种方便之门!”

蔡寿祺大惭而退,明知道老师的话不为虚妄,心中却大感愤恚:不帮就不帮,何必言语羞辱人呢?

这件事在柏台传为笑谈,人皆言蔡寿祺功利心太重,简直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了!上一次长女未及出嫁而夫死,他竟逼着女儿抱着亡夫的牌位成亲,这一次又闹出这样的戏码,可见其人是不折不扣的假道学。弄得蔡寿祺又羞又惭,便起了求去之心。

这件事传到立山耳朵中,自知机会来了。

听立山说完,皇帝头也不抬的运笔如飞,“你少管闲事。此事正如翁同龢所讲,该由地方官奏上朝廷,礼部具奏成文……”

“不是啊,皇上。”立山不知尊卑似的拦住他的话头,“主子,您是不知道,这蔡家三女的如何的美艳无双,这样的人要是回到江夏去,只怕更会为夫家所虐待,要是再有心怀不轨的登徒子从旁疯言疯语,只怕这蔡氏的一条命,就又要断送了。”

他的话说得实在荒唐,皇帝也忍不住发笑,“你糊涂啦!生得美丽,和她为夫家虐待有什么关系?”

“皇上有所不知,祖家人说,乃子元善生来身子孱弱,成亲之后,缠绵床榻,因而一病不起,故而把这番责任都推到蔡氏的身上呢!此所以蔡氏在夫死之后,被逼无奈,有仰药之情的由来。”

“哦?”皇帝一愣,停下笔头,“有这等事?”

“是呢,皇上,此所以奴才不揣冒昧,大胆进辞。奴才总在想,若是能救蔡氏三女一命,即便是冒犯一点朝章,总也好过眼睁睁的看着她凄伶而死吧?”

“此事啊……”皇帝沉吟了一下,“等过几天吧,朕想想再说,哦,还有,你告诉蔡寿祺,从他府中拿来的那件宝贝,让他隔日进宫来取回去吧。”

“是。”立山眼珠一转,并不起身,“皇上,奴才在想,不如请皇上降旨,准许蔡某人进宫来谢恩的时候,赍女同来?皇上也好见见?”

“行了,你看着办吧。”

“喳。”立山心满意足的答应一声,碰头而出。

第104节 佞臣媚宠(2)

第104节佞臣媚宠(2)

出了养心殿,立山直接返回都察院,屏开众人,只把蔡寿祺叫了来,“紫翔兄,小弟给你道喜啊。”

蔡寿祺为献宝一事恨透了立山,眼见宝贝落在天家,想要不敢,欲舍难弃,这份别扭就不必提了。谁想时隔不久,立山竟加了副左都御史之职,位在翁同龢之下,更是自己的直属上官,每天公署相见,他总是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这一次应招而来,不料他开口就是向自己道喜?“大人取笑了,本官有何喜事,可以容大人恭贺的?”

“不但是喜事,而且嘛,还不是一件。”立山装作看不见他神情中的一片不耐之色,笑眯眯的说道,“这第一嘛,皇上招我去,让我告诉你老兄,那件外缠枝牡丹花托八宝姜芽海水西番莲五彩异兽满地娇里双云龙暗龙凤宝相花狮子滚绣毯八吉祥如意云灵芝花果牒的宝物,蒙皇上赏玩多日,不日命你进宫取回了。”

蔡寿祺双目放光,连忙跪倒,“皇恩浩荡,老臣感激不尽。”

“还有一件事。”立山不容他起身,又接着说道,“皇上听闻你家小女泽芝之事,圣心垂怜,决定特为降旨,旌表令嫒,只不过……”

蔡寿祺心中大喜!这实在是意外之得,只是,皇上怎么会知道自己家的事情呢?但眼下不及细辨,急匆匆的问道,“立大人,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详情不明,皇上说,着你明天带两女进宫,皇上要亲自问过之后再说。”

蔡寿祺喜翻了心肠,分不清这其中有什么弊端,连连碰头,有如捣蒜,“臣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就请老兄赶紧回府,准备一二,明天一早,带女儿进宫觐见吧。”

“是,是是,老夫这就回府,这就回府。”

蔡寿祺高高兴兴离开都察院,还不及命人传轿,脚步突然顿住:糟糕!这件事怎么这么简单就应承下来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容貌俏丽,皇帝又是寡人有疾的性情,这若是一旦见了面,可怎么得了?

有心转回去,请立山再向皇上陈词,但自知这是个荒唐之极的主意,不提立山肯不肯为自己说话,皇帝那里也绝对不会放过!到时候,就是大祸临头了!

这样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便猜出了立山的企图,一时间欲哭无泪。但转念一想,这也未必是坏事:三女泽芝若是能够得皇上宠幸,不但自己仕途展布得保,而且日后的富贵可期!这样一想,反而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要是女儿不能给皇上看中,又将如何?那也不用怕,左右还能为女儿挣得一个贞节牌坊呢!

怀着胡乱不堪的念头回到家中,蔡寿祺命人把太太和两个女儿叫出来,对她们说道,“皇上有旨意,着我明天带女儿们入宫谢恩,你们今天晚上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早早起床,沐浴更衣之后,和我一起进宫去。”

“老爷,是什么事要谢恩啊?”

“你妇道人家,就不必多问了。”蔡寿祺冷着脸色,打断了太太的话,“都听见了吗?”

“是。”蔡泽苕和蔡泽芝自小畏惧严父,更加不敢多问,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蔡寿祺命人备下马车,带着两个女儿直奔神武门,立山早就等在此处了,掏出怀表看看,时间还不到九点钟,这时候军机处的叫起应该还没有结束,即便结束了,也要召见各部大臣,外放各省的司道官员,总要到上午十一时左右才能竣事——蔡寿祺来得这么早,可见其人功利心极重,竟是连这一会儿都等不及了!

对蔡寿祺心中鄙视之外,更宽心大放,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收在毂中,为己所用才是。嗯……,他手托着腮帮,沉吟不语,得想个什么办法,给蔡某人一点甜头尝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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