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山刚出去,六福托着装有觐见官员绿头牌的盘子进来。“皇上,兵部、户部几位大人到了。”
“传。”
肃顺、奕山在前,朱洪章、程学启、林文察、成祥、胡小毛等人在后,鱼贯而入,跪倒在厚厚的地毡上。行了君臣大礼,“臣等恭请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洪章。北地六省兵员汇集到齐了吗?”
“是!已经汇聚齐备,只等皇上一纸诏令,即可东渡出海,直捣敌巢。”
“兵部拟定的作战计划朕看过了,从酒田、鹤冈、温海三地登陆,怕是难度不小啊!”
“臣等也有同感。但臣想,上有皇上指授方略,下有将士用命,东瀛弹丸小国,何足挂齿?”朱洪章大言说道,“只等天兵一到,敌军必不战自溃,望风而逃矣。”
“若是那么简单的话,你以为朕还要千里迢迢的把你从辽宁海港前调回来,不辞辛劳的对尔等耳提面命吗?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别忘了,你朱洪章现在是朝廷对日用兵的北路军团总指挥,数十万将士的生死都寄托在你一人肩上,责任何等之大?要是从你这里就抱定了轻敌的念头,这场仗不打也罢!也省得损兵折将,朕也跟着你丢人。”
众人不想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以奕山为首,伏地碰头不止。朱洪章却很觉得委屈,这样的话只是在皇帝面前说说,对于他而言,不知道有多么小心谨慎,每一次的战事推进和预演,都要和兵部的司员多方谋划,生恐有什么预计不到的地方,但此刻焉敢还嘴?学着同僚的样子,猛力碰头,不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便一片青紫。
“日本的国民总数超过4,000万,如今海战刚刚结束,明治天皇已经行以全民征兵令,这些人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军事训练,作战能力远不及我军,但数量上占尽优势,又有地利之便,尔等若是抱着这种心态东渡海峡的话,战果不言自明,这场仗也不必再打下去了!”
肃顺看他神情激动,有些不解,怎么皇上一再重申日本陆军的作战能力呢?是为了给这些人敲一敲警钟,还是对方真有不为人所知的秘技?“皇上圣明天纵,非奴才等所能望君父项背,如今大战在即,还请皇上开解臣等茅塞,以为日后受用不尽之需。”
有他从旁缓颊,众人哪还有个不识趣的?谀辞潮涌,碰头不止。
“朕没有太多可以告诉你们的,所说的这些,只是让你们打起精神,慎重对待!朕刚才就说过,日本军队不论武器配备还是兵员受训程度,都不及我绿营将士,只要你们别存着那些天兵一到,东洋小国传习而定的不切实际的妄想,朕就心满意足了。”
他训斥了众人几句,语调转为和缓,又再说道,“再有一个要特别注意的,就是日本的民人。也就是那些平日里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们可不要为他们的假象所欺,一旦让这些人抓住机会,给我军带来的伤害,往往较正式的作战更加严重。”
成祥跪在人丛中,他 山东绿营提督,一省武职之长,这一次也是要领兵出海作战,但和朱洪章几个人不同的是,他和山西的张运兰一样,是从山东威海、登州两地登船,过海远征。此次进京受见,皇帝的说话让他如坠五里雾中,怎么绿营军士还会为那些手无寸铁的乡民所伤吗?他们凭什么和自己的战士战斗?木棍,还是锄头?
“皇上,请恕奴才愚钝,乡民如何可以为我军带来伤害呢?”
“很简单。”他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向众人挥动一下,“朕给你们举了例子,这本奏折如果是一枚火榴弹,或者是数枚火榴弹,给一个百姓置于怀中,乃至包裹成襁褓的模样,放在怀中,等到走近绿营士兵的时候,轰然引爆,结果会是如何?”
“那,他自己去不是也要给炸死了?”
“呸!你个无知的蠢奴才!日本有多少人?绿营士兵能够有多少人?以一人性命换取数十名敌军的性命,难道不是在正面战场不是对手之后可以选择的最最划算的办法吗?”
朱洪章几个悚然而惊,若真是如皇帝所说,情况就非常严重了。绿营士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斗,而远兵攻伐,势又不能不留孑余的展开屠杀,那又该怎么分辨善恶呢?
皇帝故意不肯给出解决的办法,反而问他们,“这虽然是朕杞人之忧,但也不可不早作防范,你们说说,有什么办法杜绝此事吗?”
“奴才想,也不必和这些人说那么多,若是老老实实的便罢,只要在日本国内有一处地方的百姓敢伤到我绿营军士分毫,就把这个地方的百姓全都杀了,以示惩戒!”
张运兰一句话出口,惹来众人怒目而视,“张大人,照你这样说,皇上圣德之明,又给你置于何处了?更不必提即便有一二莠民作乱,其他百姓何辜?”
“朱大人这话卑职不敢苟同。”张运兰领兵多年,言语一道居然也历练出来了,再不是当年粗鲁不问的模样,闻言立刻顶了回去,“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弟兄们给这些刁民害了,还什么都不做?”
奕山回身低声斥道,“你们都闭嘴!这是在御前!你们以为还是在自己的军营中吗?真是不知所谓。”
皇帝对张运兰的话满意极了。但眼下又势必不能说出赞同他的话来,否则传扬出去,没的战事未开,先为自己留下一个酷烈的骂名。他故意沉吟了片刻,摆手示意,制止了众人的争吵,转向成祥,“他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吗?”
“奴才都听见了。”皇帝这时候问及此事,成祥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当下顺着他的心思说道,“奴才在想,张大人的话虽然出于粗暴狠辣,但乱世重典,圣人所教授。若是时时刻刻抱着圣人教化的心思不放,料想日本人也未必会轻启战端,占我台湾了。”
“……故而奴才想,即便如张大人所言,以苛法相绳,也是这些人应有之报。”
“到时候,看对方百姓的行止,再便宜行事吧。”他说,“不过,若是在平常时日,还是要宽仁抚远以待,张运兰……”他用手一指跪着的男子,低声喝道,“管好你的脾性,别为了这些事让朕处置你。嗯?”
张运兰自然是唯唯诺诺的应了。
皇帝双腿落地,蹬上靴子,“今儿个都早早回管驿休息,明天一早进宫来,朕为你们践行,也是提前祝愿我大清绿营兵士能够扬威异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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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小人喻于利(3)
第49节小人喻于利(3)
因为皇帝有‘找他问一声’的话,这就是旨意在手了!立山离了圆明园,传轿直回京中,到都察院落轿,进到正堂,和翁同龢寒暄几句,吩咐一声,“有旨,问蔡寿祺的话。”
“哦,哦。”翁同龢答应着,命人去传蔡寿祺,他知道蔡寿祺参劾肃顺、立山的事情,今天皇上居然派被告来问原告的话,可知事不寻常,“立二哥,可否知会一声,皇上要问蔡大人什么事?”
立山古怪的一笑,“你放心,不是为公事,是为私事。”他笑着说道,“若是蔡大人办得好了,顺应了圣上的意思,我还要恭喜他呢!你就不必担心了。”
片刻之后,蔡寿祺到堂上,面南跪倒,请了圣安,恭恭敬敬跪在那里,等候立山代天问话,“蔡寿祺,皇上问你,你府中有一件前唐传下的瑰宝,名叫外缠枝牡丹花托八宝姜芽海水西番莲五彩异兽满地娇里双云龙暗龙凤宝相花狮子滚绣毯八吉祥如意云灵芝花果牒的,可是实情?”
蔡寿祺不想是这件事,难过的咧开了嘴巴。这个宝贝确实是有的,但从来为自己视若拱璧,从来都是秘不示人的,皇上怎么会知道?如今让立山问及,难道是打上这件宝贝的主意了吗?有心撒谎说没有,日后翻查出来,一个欺君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到时候不但宝贝不保,连自己一家老小都休想落得好去!他一沉吟,立山却似乎等不及了,“嗯?”
“是,”蔡寿祺老老实实的答道,“有的。这件宝物是臣之高祖,……”
“行了。皇上没问你的不必多说。”立山有点烦躁的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说了,要你即日献宝,贡献天家。”说完,又加了一句,“皇上说了,只是赏玩几日,便即归还。”
“这,请立大人上复皇上,这件宝贝臣即刻双手奉上,万万不敢言归还二字。”
“笑话。难道皇上还会贪你这一件小小玩物吗?”立山满脸坏笑的回望翁同龢,“翁大人,蔡寿祺这样言辞之间诋毁圣上,该当何罪啊?”
翁同龢也吓了一跳,明知道立山是在挟私报复,但如今他是代天问话,蔡寿祺言语不谨,给对方抓住了把柄。诋毁皇上,如何得了?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自己身为左都御史,不好见死不救,“豫甫,蔡大人也是一时疏忽,您就高抬贵手吧?”
“翁大人,你这算什么话?蔡寿祺言语不敬,你身为上官不知多加管束,难道还要为他求恳吗?”立山瞪起三角眼,凌厉的迫问,“这就是受皇恩深重,以正色立朝而君子自况的吗?”
翁同龢一双清秀的眉毛深深蹙起,他并不怕立山,更不担心他告自己的刁状,皇帝精明的很,很多事心里清楚,只是碍于和肃顺多年君臣情谊,嘴上不说而已。这件事闹大了,于立山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因此只是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绝不出言示弱。
立山也真是不敢逼迫太过,冷笑几声,眼神在蔡寿祺身上扫过,“蔡大人,今儿个的事,我即刻进宫奏明皇上,万岁爷要是生了气,任是谁也保不住你,你好自为之吧!”
“立大人?立大人?”蔡寿祺从后追出几步,立山却理也不理,管自登轿自去了。
这让蔡寿祺又是惊恐又是担心,转回来向翁同龢问计,“老师,此事该当如何?要不要学生进宫去,向皇上当面请罪?”他的年纪比翁同龢还要大,但所谓五十少进士,他登龙的一年,还是翁同龢亲自选定的门生,故而有这样的称呼。
“请罪自然是要请罪的。”翁同龢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皇上圣明,此事断然无碍的。”他想了想,口中说道,“等一会儿吧,我和你一起进园子请罪。”
“那,学生看眼下辰光还早,不如先回府一趟,带上这件物什,也好让皇上息怒?”
“什么物什?”一句话出口,翁同龢立刻反应过来,苦笑摇头。他知道蔡寿祺学识多有,但终究是侵沁在官场的时间还短,悟不透这其中的水深水浅。立山此举一则为了泄恨,二来是为了邀宠。可谓是一举而数得,眼下若是蔡寿祺自己把宝物奉上,无端‘截’了他的‘胡’,必定更遭其嫉恨,这种事怎么能做得?
正要为他解释几句,又升起一个旁的念头:且不急着给他解释,等日后再说吧!“这倒不必,你先回官衙,写一份谢罪折来,然后和我一起进园子。”